“什么!?熙京郊外现成的几个庄子不去,做什么大老远送去汝宁县?今年大街上的流民,可不一多半儿都是从汝宁县跑出来的么!听说,像是糟了什么蝗灾,地里一颗粮食都结不出来,也不知道。。。。。。”
“你住口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五小姐突然出声,虽然语气还是软和的,可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呵!”绿萝回过神来便是一声冷笑。本来就是只山鸡,现在又被人把毛拔得一根不剩,却转了性想要逞威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既然是齐嬷嬷亲自选的庄子,自然会和庄头打声招呼。他们自己再苦,定然也会想法儿好好款待姨娘的,五小姐且放宽心。我伺候了大半天身子有些乏,想回去梳洗梳洗,奴婢先告退了。”说罢甩了甩手帕算是行李,转过身袅袅婷婷的径自走了。
五小姐那一句话出口后便低垂了眼帘再不言语。茜草张着嘴不知所措看向朱蕉,被她狠狠一眼盯得低下头去。
“小姐别急,绿萝的心早已经偏了,她说的话定然不可信,奴婢们马上再去打听,太太顾忌着咱们老爷呢,事情想必还有转圜。”
“不必了!”五小姐终于肯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水汽,“帕子找到了吗?”
“帕子。。。?”朱蕉一愣,没想到五小姐还惦记着这事,“奴婢刚才在园子里仔细寻摸了一回,并不曾见着,一会儿去浆洗房那去问问,八成是夹带在哪件换洗衣裳里给一并送去了。”
五小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朱蕉看一眼天色,小声咕哝道:“厨房今日怎的还不把饭送来?”瞥见还默默站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沈泠舟,眉头便是一皱。
心中警铃刚响,便听见她说道:“既然是木荷姐姐选出来的人,想必主院的人事她也与你交代过了,去,问问厨房的人今日的晚膳是怎么了,天都要黑了还不送来。”
绿萝忙着讨好正院,沈泠舟已经隐隐看出东跨院里管事的其实是朱蕉这个小丫头,她若是看自己不顺眼,恐怕以后会吃苦头,必须赶紧想办法洗白形象。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着机会刁难。
自己统共来了不到半天,陪着在正房看了一出棒打姨娘的好戏,现在连膳房的门朝哪开都还不清楚呢,这饭要上哪里去催?
心里腹诽,朱蕉的脸色却是摆明了她此时说什么都没用,沈泠舟苦着脸行了礼退到屋外,沿着通向正房的花园小径一边走一边寻思。朱蕉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四房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定点派人来给东跨院送饭?这就好办多了,幻晴轩多大点的地方,总比在整个谢府里找一个厨房要容易得多!去正院闻闻哪里有饭菜的香气,说不定就能找到。
主意已定,沈泠舟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得飞快,不一会已经踏上连接正院各屋的游廊,一个小丫头横刺里突然钻出来,两人脚底都快,各自往后撞了一个趔趄。那丫头手里拿着一只瓷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好在并没有碎裂。
“你长着眼是用来喘气的吗!?”小丫头紧跑两步去追那瓷瓶,捡起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确定没摔坏才又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转过头来怒视着沈泠舟。
“是你?”沈泠舟认出那丫头竟然是在马车上被人讥讽为“宁大小姐”的女孩,刚才没有注意,原来她也被木荷选中进了四房。
“你叫泠舟?”“宁大小姐”显然也认出了她,表情缓和下来。再没有交情,也是“他乡遇故人”,同时被孙婆子卖进府里的丫头,两人颇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我现在名字是松凝。”阿宁说完迟疑了片刻,低下头小声说道:“后天的事可能有些蹊跷,若是她们叫你跟了去,千万找个借口躲开。”丢下这一句话,不再理满脸惊诧的沈泠舟,沿着游廊逃也似的走远了。
其实不用松凝提醒,沈泠舟自己也猜到了几分。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几分巧合,若不是人设计出来,她打死都不会相信。只是能从中获利的人究竟是谁?四小姐一个嫡女,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对付一个不受宠姨娘生出来的庶女呢?
仿佛是散落遍地的一串因果,明明是被线穿的好好的,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根线头,所以提不起,拎不清,依旧是一团乱麻。
多想无益,沈泠舟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事有缓急,眼下东跨院的一干丫鬟奴仆可还饿着肚子等她拎了饭回去呢。沿着游廊一直走到四小姐住的西厢房附近,只见一个丫鬟拎着只硕大的三层雕花食盒从屋内打了帘子走出来,沈泠舟心道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后边。那丫头右手提着食盒,左手紧紧攥着只荷包,不时用力捏一捏,脸上就笑开了花儿,估计是刚得了赏钱心里高兴,也并没怎么在意跟在自己身后十多步远的沈泠舟。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垂花门口,守门嬷嬷笑道:“哟,香榴,今天这么快四太太就用好饭了?”
名叫香榴的女子把得的赏钱拢在袖里,也不停步,径直穿门而过,随口道:“四太太赏了菜给屋里的丫头们,叫我明日再去取碗碟,我不过空拿个食盒回去。”
“啧啧,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在四太太眼前当差,吃穿用度哪个不让人羡慕?”
“呵呵,”香榴听见这话不由笑道:“你也不必眼红,也不多就是那么三四个有这份体面罢了,其他的还不是和咱们一样当差?”一面笑着,一面向着门外走远了。
沈泠舟知道机不可失,挤出一张笑脸唤道:“这位姐姐请留步,四太太派我来跟您说话。”也不管守门嬷嬷打探的眼神,三步两步,跃过垂花门追着香榴去了。打着四太太的旗号,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秀亭闻言回头,看着沈泠舟十分眼生,不由疑惑道:“四太太派你来的?我刚从四太太房里出来,怎的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沈泠舟连忙赔笑:“姐姐莫怪,我是被四太太屋里的木荷姐姐挑进府的,被安排在五小姐身边,刚才一顺嘴就说错了话,其实是五小姐想让我来打听一声,为什么今日的晚膳还没送到东跨院去?”
听说是五小姐而不是四太太,香榴面上并没什么改变,只是略微带了点疑惑。沈泠舟心想,这香榴看上去倒不是个捧高踩低的人,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多和她结交结交。
“我第一天进府,连膳房在哪儿都不清楚,刚才看到姐姐提着食盒,便想着跟在姐姐后头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小厨房啦!”也不知道幻晴轩里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严厉的规矩?事到如今也只能一鼓作气,看这香榴能不能给自己行个方便。
果然香榴并没多想,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便跟我来吧,膳房这两天忙着为老夫人寿宴琢磨新菜式,人仰马翻的,偶尔疏忽了也不奇怪。”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又拐了一道弯,眼前出现豁然开朗的一栋二层小楼,虽然已过了饭点,楼顶半臂宽的烟囱里依旧白烟袅袅。一层两扇木门大开着,院子中央一口深井,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端着洗好的时鲜瓜果进出,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香榴回头对沈泠舟一笑,温和道:“放你进去了你也不认得人,暂且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找负责膳食的戚妈妈。”
没想到谢府里还有这么热心的丫头,沈泠舟感激的应了,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她侧身往檐下的阴影里又挪了半寸。
一个穿着姜黄色褙子的丫头从她身边走过,每走一步,腰间纽襻上别着的帕子就摇晃一下,一只浅粉色海棠花若隐若现精致的紧,十分打眼。
“咦,月榕,你这条帕子是从哪来的?”旁边立刻有人忍不住问道。
“前几****娘托人捎进府里的,听说绣的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花色呢!”
“这花样设计的真精巧,以前可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家绣坊绣出来的。”听见称赞,立刻呼啦啦一群丫头仆妇都围了上来,啧啧称奇。
月榕一张脸笑的要放出光来,好像别人夸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自己,伸手解下帕子来在脸上假装拭了拭,道:“还不就是一块帕子么,兴许就是庄子上哪个丫头随手绣的也说不好。”
“你娘管的那庄子上有几口人我还不清楚么,哪个有这份手艺?准是这老货自己得了奇遇,就惦记着你这亲闺女,也不知道帮我们老姐妹捎上几条。”
石青色罩衣,胳膊上两只洗的发白的套袖,黯黄色的脸儿爬满纹路,看上去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暮年老妪。可沈泠舟明显感到,这老妇在小厨房门口那么一站,热络络天井里的气压瞬间就低了几分,人人脸上还是带着笑,却已经没有刚才围观月榕手帕时的轻松。
“焦总管说笑了,我娘准是怕一条手帕子您瞧不上眼,只我这样没瞧过世面的丫头片子还能新鲜两日吧。”月榕见着这老妇就打怵,忙着圆场,却没留神得罪了刚才围着她看帕子的一干人。果然周围几位上了年纪媳妇子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焦总管脸上还是挂着那点笑容,只是怎么看都像在嘲讽:“你娘三十岁上老蚌怀珠,才有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女儿,她偏疼你一些儿,别人难道还能有什么话说?只是咱们膳房不比内堂,整日烟熏火燎的,你这帕子还是好生收着,别一个不小心沾着煤灰,那还有什么看头?”
月榕听得咬牙切齿,真是给脸不要脸,这老货话里话外不过是讽刺她一个麻雀下出来的蛋,偏偏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过一个小厨房的管事,天天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起象来没完没了,自己若一句话不说,别人还不连着自己的老子娘一块儿给瞧轻了么?于是张口道:“还是妈妈体恤我娘,她一个人管着偌大个庄子,每日里不知多少烦心事,就这块帕子还是她拖了送节礼的人一并捎给我的呢。唉,我爹年年叫她多顾惜着点儿自己身子,她也不听,只说太太既然肯让她挑这重担,便唯有肝脑涂地,绝不能辜负了太太的信任。”
月榕话音落下,熙熙攘攘的院里已经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一副又想走又不想错过好戏的为难表情,看得沈泠舟差点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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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海棠帕子()
焦总管和月榕老子娘的龃龉在四房里早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两人同是四太太从王府带来的陪嫁丫头,打小儿一起服侍四太太,感情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年岁渐长,个人总要想法为自己谋一条长远的出路。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齐嬷嬷便抢了先,声明自己此生绝不嫁人,要留下来专心服侍四太太和以后的小主子们。
就算再不被主子看重的一个人,先走一步便占下一个早字,何况还是向来最被四太太倚重的齐嬷嬷。月榕的娘和另一个丫头一看四房内宅管事大妈妈的职位八成已经被齐嬷嬷夺了去,便索性不再惺惺作态,纷纷由四太太做主婚配出府。
偏偏焦总管心气颇高,觉得自己在四太太心理的位置不一定就输给齐嬷嬷。嫁人生子后再入府,四太太念着旧情,体面一点的差事也不怕得不到,只是那如何能同管事嬷嬷的位置相比?成了管事嬷嬷,只要四太太这面大旗不倒,别人什么事上也会敬她三分。从此之后一人之下,虽然还是个奴婢,好歹也能享几分主子的尊荣。
恨只恨自己晚了别人一步,但若要这样就放弃那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当年的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焦总管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尚年轻的焦总管在四房里的位置总有些尴尬,上有齐嬷嬷稳稳的压了她一头,下面零散的活计又根本轮不到她来插手,焦总管脸上挂着面具般的笑容,心里早已经悔不当初。
终于等到四太太陪嫁庄子上人手松动,而且出缺的不是别个,正是城郊一处屋舍精良,油水丰厚的温泉庄子。若是能去这庄上做个管事,吃穿用度照样优渥不说,山高皇帝远,自己如今这尴尴尬尬的滋味儿也不必再尝。
虽然庄子管事多是男子,但这庄子与别个不同,农事只占一半,另建着几处温棚,里面重些花卉草药,平日里都有专门的人侍弄。所谓管事,农事要懂一些,毕竟不能被底下人忽悠着刮走太多油水,最重要还是可靠忠心,一心向着主子,决不能吃里扒外。
齐嬷嬷已经做了内府管事,不会再同自己争,焦总管自忖在忠心方面,这回四太太除了自己应该再挑不出别人了,隐隐就把这庄子管事的位置看成了自己的囊中物。谁知月榕娘在这个时候斜刺里杀将出来,拖着自己男人在四太太面前请愿,那男人原本就在庄子上管过农事,后来又当了城里药材铺子的账房,可说是文武双全,种庄稼算账都是一把好手。
焦总管眼看四太太眼里的满意之色越来越浓,知道这到手的鸭子又一次从自己碗里飞了出去,气得大病一场,从此之后自觉大势已去,精神恹恹,脸面儿上都比同龄人老出不少。直到幻晴轩建起小厨房,四太太派她来做了管事,才算又重新抖擞起一点精神。
月榕自以为反驳的有理有节,正站在院子里得意,就听见焦总管像含着冰碴子似的说道:“你娘前几天送来的帕子,怎的今天才见你拿出来显摆,呵呵,不是我说,这可真不像咱们月榕丫头的性子。”
月榕脸上惊慌一闪而过,嘴上却丝毫不让:“焦总管的意思我不明白,您这话是说我眼皮子太浅藏不住东西呢,还是说我手脚不干净偷了别人的东西?”
“哟,该是怎样便是怎样吧,我怎会知道你这小蹄子的心思。”焦总管毕竟姜是老的辣,一句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同月榕缠斗,转脸注意到站在檐下看热闹的沈泠舟,笑眯眯问她:“你是谁的丫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沈泠舟心想我就算再傻,如今也不会被你这副和蔼可亲的皮囊给哄住了,谨慎道:“我是刚分到五小姐房里的丫头,朱蕉姐姐派我来取晚膳呢。”
焦嬷嬷笑容稳稳的:“哦?五小姐不是刚还在四太太房里说话么,怎么四太太没留下她一起用晚膳?”
话音刚落,井边一个弯腰忙活的媳妇子立刻接口道:“焦总管是忙糊涂了,太太什么时候留过五小姐用饭?况且今天丁姨娘露了这么大的脸,咱们太太就是有心留,五小姐也不定能吃下去啊。”
焦嬷嬷满意的瞟一眼那妇人,祥骂道:“我不过随便问问,就你这张破嘴话多。”
沈泠舟不由感叹,连小厨房的人都敢这样毫不遮掩的讥讽五小姐,她在整个谢府的地位真是低的离谱。即使是不受宠的庶出,想讨人欢心,让自己活得好些也不是没有办法,也不知她是真不在乎还是太过木讷。
正想着,香榴已经从门内探出头来,看到焦总管站在那里同沈泠舟说话,她似乎有些诧异,笑道:“见过焦总管。这小丫头是我带进来的,戚妈妈这会子没空,让她自己进来装了食盒拎走吧。”
香榴被四太太挑去给内院送饭,本来就被人高看一眼。再加上嘴巴又甜,三句两句就把人拍的熨熨帖帖。见了她,焦总管的笑里倒有三分真心,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带她进去,看好了别让她偷拿分例外的吃食。”
“嗬!”沈泠舟心里一闷,这是明晃晃的打脸了,但又有什么奈何,跟了个软柿子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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