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领着选好的四个丫头施施然然径自走了。
“哼!”宝珠忍不住一声冷笑。大太太爱清净,其她太太用起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就舒坦了?到时候调教不到火候,错开眼便犯错闯祸,她们这些大丫头还不是要一起担着责罚?罗衣向来是这样,仿佛跟着虔心礼佛的大太太,自己也变成那观音身边捧净瓶的童子,别人都落了俗套。明明回回便宜占尽,还做出一副清高姿态,简直能活活把人恶心死。
弄影见宝珠阴沉着脸不做声,心想不知道她又和谁犯了冲,便先一步起身,拉了几个有眼缘的小丫头问话。临来之前三太太曾叮嘱过她,三房如今管着大半个谢府,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是畔云轩跑出去的一只狗,估计别人都会捧了肉骨头来上赶着巴结。所以宁愿选几个心思单纯,憨厚稚嫩的,蠢笨些反而不打紧,领回来慢慢调教就是了。
她见沈泠舟一张苹果似的脸娇憨可爱,心里不由有些喜欢,把她叫过来正要开口问话,孙嬷嬷已经按耐不住抢着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丫头以前家里头是做买卖的,跟着父母学了不知道多少生意经。你别看她年纪不大,料理起账面上的事那可是一把好手!”她年年出入谢府,对各房情况那是摸的比谁都清楚,说罢悄悄打量弄影神色。虽然买丫头的钱是走谢府的公账,每个人身价都大差不差的,可若是碰见哪个格外入了主子的眼,太太们亲自从私房里捞出几个赏钱也是常有的事。
孙婆子老眼昏花只顾说嘴,沈泠舟却看得清清楚楚。面前这妆扮素雅的女子本来执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微笑问着,不知怎么,听了孙婆子的话脸色却突然冷下来,丢开她便又去打量其她人。沈泠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总归是孙婆子说错话坏事了,只恨不能想个办法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先辈有云,饭碗牢,学历高,不如跟个好领导。沈泠舟别的能耐不提,从小在别人的眼色里讨生活,看人的本事还是略有一点。座中红衣黄裙,打扮最为鲜艳的那位姑娘,忽而皱眉,忽而冷笑,一张脸精彩纷呈,喜怒皆形于色,估计是个蠢货。其她两人一个眼神飘飘乎乎,欲言又止,八成自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另一个不知为何,嘴角总是噙着一丝儿冷笑,衬着她的面相怎么看都有七分刻薄,这样的人跟了去难道不是找虐?只有那月白色衣服的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行事却都很有章法,若非在精明的主子手下狠经过一番历练,便是天生的聪慧。
沈泠舟暗赞自己自己真是洞若观火,转眼间又懊恼,看清楚了有个屁用,还不是只有任人挑拣的份儿。弄影动作极快,一会功夫已经拢了七八个小丫头在身边,露出个颇为满意的笑容,对着孙婆子颔首道:“小丫头们看着都很守规矩,是嬷嬷调教的好。”
孙婆子简直受宠若惊,早把沈泠舟抛到脑后,只左一个“姑娘有眼力”,右一个“姑娘好识货”的把弄影一路送到院外,再回来脸上的笑纹还是荡漾不停。
这女子真是八面玲珑,明明刚驳了孙婆子的面子,一句话就全都找补回来还多。沈泠舟觉得自己如失至宝,默默盯着剩下的三人发愁。
宝珠一刻也不想再等,跳将起来,嗓音里犹自带着火气,冲孙婆子嚷道:“我们二太太最讨厌过分伶俐,偷奸耍滑的,反正先从小丫头做起,粗粗笨笨也不打紧,过分细弱的就别丢过来碍眼。今儿个日头太毒,我懒得瞧。你若听明白了,便麻溜儿帮我挑几个过来。”
孙婆子在心里一晒,心想不过是憨憨傻傻,粗粗笨笨,看您这嗓门儿和身量,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呵呵笑着应道:“姑娘放心,全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一边拎小鸡一般拉出五六个丫头,果然各个符合宝珠要求。
宝珠见那些丫头容貌都是寻常,个别甚至还皮肤黧黑,颇为粗陋,想起二太太说过的,“狐狸精似的千万别往回领,省的跟有些人似的,送碟吃食都能爬进别人房头里去。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寒碜!样貌么,只要别吓着人就不算你错”。
二太太一向以风雅高洁示人,却每每说起同三太太有关的事,便气愤不能自已,什么话都上赶着说出来。宝珠听见时也是一呆,再看这些小丫头便有十二分的满意,昂着头对孙婆子点了点,带着一群身材仿佛的丫头们,敦敦实实的走远了。
丁姨娘早按耐不住,两只手要将帕子拧出水来,憋着气道:“木荷姑娘真是好脾性,眼睁睁看着能干的,齐整的都给人挑完了。也不知道四太太对着这剩下的歪瓜裂枣,会不会埋怨您。”
“姨娘别急啊,四太太就算要怪也是怪我,决牵连不到姨娘身上。”好像猫看耗子,木荷笑容更深:“咱们四房今年不过才放出去三个二等的,从小丫头里提拔两个也就是了,姨娘放心,误不了太太的事。”
“可是芜姐儿这两年就要。。。”,丁姨娘听得十分着急,脱口而出,待意识到这话不对,赶忙将剩下半截咽回去。
木荷却不准备放过她,两弯月牙儿似的细眉高高飞起,惊讶道:“莫非是五小姐同姨娘说了什么?”眼珠一转又是一脸了然,“是了,五小姐到了年纪,想得自然多些,存了心事同姨娘念叨念叨也是有的。。。”
“木荷姑娘误会了,五小姐平常连我的屋都不进,哪能同我念叨什么?是我自己吃饱了撑的瞎操心呢,不关五小姐什么事。”丁姨娘笑的慌张,扯了木荷的袖子急急道。
木荷一抬手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嫌弃,冷冷道:“姨娘也是一把年纪,须知道有些心原不该你来操。省得操了心又不落好,做下什么不着调的事,平白坏了五小姐的名声!”
丁姨娘噤若寒蝉,嗫嚅着嘴唇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木荷唇边笑意更浓,站起身来,绣了霜花的玉色裙摆划过鹅黄色绣鞋的缎面,沙沙作响,手指冲沈泠舟的方向一点:“这丫头看着不错,走过来让我瞧瞧。”
沈泠舟心道人为刀俎,不等孙婆子来拎她,就乖乖的两步走到木荷跟前,笑着福了福,脆生生问了句“姐姐好”。刚才她同丁姨娘说话时,并不曾刻意压低声音,沈泠舟竖着耳朵越听越是惊讶,传说中不是只要爬上老爷的床就能威风八面了吗?这叫木荷的好像只是个丫头,口中称呼旁边的妇人为丁姨娘,却又好像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样的曲折?无论如何,本来想找棵大树底下好乘凉,若是被那妇人领回去,就她这副畏缩无用的样子,自己这副小身板估计就要被她拿来遮风挡雨了。
拿定主意,沈泠舟努力把一张小脸儿笑得花儿般灿烂,只是木荷打量自己的眼神儿怎么总有一些诡异,仿佛,仿佛是丢了肉包子喂狗前再看包子最后一眼。。。。。。
“姨娘”,木荷突然转头唤道,“这丫头刚才被孙嬷嬷好一顿夸赞,我便心里好奇,叫过来一看果然是个标志的。五小姐身边不能少了人服侍,我看她便很好,不管什么吩咐,这份机灵劲儿都尽够用了。”说罢含了笑斜睨着丁姨娘:“姨娘可还满意?”
丁姨娘恨不得伸出手去,把木荷白皙光滑的脸蛋抓烂。心想老娘满意个屁,这小丫头撑破天去能有十岁?身量比其他人差着大半个头,过两年芜姐儿赶着要嫁人的时候,恐怕她还半点人事不懂,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撒尿和泥呢。
她明知木荷是有意刁难,还是忍不住开口:“木荷姑娘,绿萝明年放出去之后,五小姐身边就剩下朱蕉,茜草两个小的服侍,我看,是不是能换个年岁大点的更稳妥些?”
木荷没等丁姨娘说完,早变了脸色,看也不看她,将选好的三个丫头拢在身边,沉着脸对孙婆子说道:“这回四太太要的人不多,就是这三个吧,剩下这些实在是瘸子里头挑将军,五小姐若是不急用,便下回再说。”说罢便要打发了孙婆子去账房结算银钱,丁姨娘眼看大事不妙,顾不得维持弱柳扶风,追着两人一路走,一路道:“还是木荷姑娘会替人打算,这丫头正是好刻画的年纪,自小服侍在身边往后最是忠心不过的。我这便领了她去同四太太报备一声!”说罢生怕木荷又要生事,拽着沈泠舟的手便一溜烟的向着幻晴轩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 一个阴谋()
沿着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湖面走了大约半刻钟,转过弯去又是座假山,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碎石随意散落,似乎是平时并没有多少人经过这里。
沈泠舟不小心被碎石绊的一个踉跄,丁姨娘一直紧攥着她的手不松,被拉扯着也摇晃了几步险些跌倒。
“啪!”还没站稳,沈泠舟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个耳光,耳朵被扇的嗡嗡直响,刚才还唯唯诺诺的丁姨娘正气势汹汹的瞪着她,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路都走不好,把你放在五小姐身边也是废物一个,能顶什么用?”语气颇为歇斯底里,却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丁姨娘一手叉腰,指着沈泠舟的鼻子骂道。
沈泠舟无缘无故挨了她一巴掌,心中一匹草泥马呼啸着就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这是古代,眼前这妇人弄不好就是以后的顶头上司,得罪之前还是得掂量掂量。只能换了个小孩子委屈的口吻道:“我知错了。姨娘刚才不是说要同四太太报备么,也不知道木荷姑娘回去了没有。”
丁姨娘诧异的看她一眼,火气已不如刚才,颔首道:“是了,还是赶在木荷回去之前先见了四太太,回去晚了不知道她又要编排我什么。”抬脚要走,又转过身来瞪眼道:“你莫要想着讨好了四太太,留在她身边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木荷你刚才见过了,剩下那几个比她还坏着一百倍不止。老老实实在五小姐身边伺候,将来自然有你的出头之日。”
沈泠舟被她说的莫名其妙,仔细一琢磨却也能明白几分。她这姨娘做的憋气,连太太的丫头都敢当着别人的面折辱,那五小姐在这府里的地位估计也不容乐观,久而久之,身边的丫头们自然想要令投明主。丁姨娘这是怕她也同别人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提前给自己上上眼药!
想通之后,沈泠舟心里一声冷笑暗道,姨娘你倒真不用担心这些,刚才那木荷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硬要把我塞过来到谢五小姐身边。自己现在两眼一抹黑,老老实实还能静观其变,如果想不开硬要折腾,得罪了她又捎上你,待在哪里都没有活路,何必自讨苦吃?
谢府百年世家,园子经过几代人的修葺扩张,已经颇具规模。其芳斋与供人居住的院落分别位于园子两端,本来直直的穿过去也不是很远,可丁姨娘不肯走抄手游廊和铺了青石的主路,先绕着湖兜了半圈,又专门挨着假山走只铺了鹅卵石的小径。孙婆子给的鞋中看不中用,鞋底太薄,走了两步就咯的脚丫子生疼,简直苦不堪言。
好容易跨过大半个园子,前边是一处院落粉白的外墙,墙角处两扇刷了红漆的木门紧闭着。丁姨娘沿着墙根向木门走去,沈泠舟猜到这应该便是四房人住的幻晴轩,气喘吁吁正要跟上,却见丁姨娘身形一顿,回头对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全神贯注的听着墙里的动静。
沈泠舟赶忙停住脚步,只听见墙那边一个丫头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你好一会了。”语气中一分薄怒,似乎颇为不满。
另一个女声满是惶恐:“花菱姐姐,对不住,刚才五小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翻箱倒柜的找一条绣着什么海棠花的帕子,我好容易脱了身,便立刻就跑来见姐姐了。”
名叫花菱的丫头很不耐烦:“她只管发她的神经,你随口敷衍了便是,又能把你怎么着了?四小姐的差事若是耽误了,看谁还能救你”
吃了排揎的丫头似乎很为难,嗫嚅道:“到底也是谢家的小姐,我一个丫头,怎敢明刀明枪的驳了她。。。。。。”
“哼!”花菱冷笑,“这话你对我说也罢了,若是被四小姐四太太听见,拎到外院乱棍打死都是轻的。不过一个三等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也配被人叫做谢家的小姐么?”说罢傲然半晌,见对方并不接话,只得又添上把火:“绿萝,不是我说,转过年你就到了岁数,有些事咱们自己谋算的再好,其实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都是做丫头的,同病相怜,我难道就不会替你着想么?事到如今,你若是还指望着你服侍的那位能替你张罗,那我这便去回了四小姐吧。”
一阵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沈泠舟不由暗笑,这叫花菱的丫头倒是个人才,策反起来先是当头一棒再丢出颗枣子抚慰,难得做戏做全套,这是要转身走人了。
“姐姐别走!”一声低呼,衣料摩擦声伴着脚步声戛然而止,只听绿萝哀求道:“我知错了,花菱姐姐,先前总是过不去那道坎儿,毕竟一路在她身边服侍了六七年,若说一点情分没有姐姐也不会信我。可是她冷心冷肠的一个人,又是那样的身份,连自身都难保,自然是指望不上的。现在姐姐替我把话都说透了,我再瞻前顾后还有什么意思?姐姐有什么事便只管吩咐我吧。”
噗嗤一声,花菱似是忍不住笑出来,戏谑道:“你以为你是那荆轲,四小姐派了你去刺杀秦王么?不过是一件顺手的事,就直不楞登捅出来了也没什么,叫你一说好像担了天大的干系似得。诺,这个你拿好,后日曲大人家的二小姐邀了我们四小姐去丹露寺上香,四小姐会叫上她作伴。这包袱里的衣裳到时候你拿了去,另外替换的便不用再准备了,记住了是这一件,千万别拿错。”
绿萝似乎很惊讶,追问道:“就这一件事吗?四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花菱又是一笑:“你以为四小姐是要你去喊打喊杀么?让女孩儿出丑可用不上那些男人的玩意儿。四小姐这个办法最是简单有效的,你安安心心在一边服侍着,就当是去看出好戏,可别一慌张露出什么马脚来。”
“姐姐放一百个心,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也不敢到四小姐面前来碍眼。”两人说着话,语声渐小,已经走得远了。
“谢琼月这个贱人!”丁姨娘脸色青白,两只脚抖的站不住,半个身子斜靠在墙上,攥着沈泠舟的手紧的像钢箍。
沈泠舟疼得要死,想甩又甩不开,吸着气道:“姨娘别急,嘶,万事总有办法,我们此时已经得了先机,不如赶紧去见五小姐。只要五小姐有了提防,她们计划再周密也是白搭。”见了五小姐才能摆脱这个神经兮兮的丁姨娘,五小姐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小姑娘,能难应付到哪去?
丁姨娘被沈泠舟提醒着,顾不上再发狠,甩了她的手大踏步走到角门边一把推开,回头厉声喝道:“还不快跟上来?等着看五小姐被人像八狗儿一样耍的团团转吗?”
不是我叫你麻利儿去提醒五小姐的嘛!?无力吐槽,沈泠舟小跑着跟在她后面穿过角门,门内一只还炭火还微微发红的高脚铜炉,炉边一只空着的黑漆杌子,想必是看守角门的婆子躲懒,或者被花菱想了办法支到别处去了。
正对着角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蜿蜒曲折,甬道两边稀稀落落种着几株红白参差的梅树,此时尚不是到花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伶仃栖在枝头,反而映衬得这冬日格外萧瑟。
这角门就位于五小姐居住的东跨院不远处,丁姨娘熟门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