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恰恰不懂得这些,以为现在占着山头的都是老太太用惯了的旧人,必不服管,于是一仗一仗连消带打,裁撤替换,自以为这一连串威武霸气的新政,开辟出新局面来,以后必定一劳永逸。谁知道她一味蛮干早惹了众怒,管事嬷嬷们稍微串联一番,露出个纰漏,她便在老太太面前没一回脸。摁倒葫芦浮起瓢,这么反复几次,老太太也看出她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不动声色的就把她手中权力一点点转移给了三房,等回过闷儿来,二太太赫然发现自己竟已被彻底架空,连针线房这一处油水极少的清水衙门都成了三房的囊中物。她大恨之下,却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来扳回一城。拼老命给三房下了几个绊子,无奈智商捉急,往往被人几步拆穿。仅剩的一点面皮又被自己左一把,右一把,抓的稀烂。三太太厌烦透了她这样无理取闹的行径,二太太丢了面子更加恼羞成怒,于是二房三房正式结怨,两房的下人碰着了也往往是皮笑肉不笑,一言不合就能呛起茬儿来。。。。。。
眼前这一幕对于大房和四房的人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木荷索性不做声,捧了赵嬷嬷奉上来的茶,安安静静等着大房来人,便可以开始验看新送来的丫头们。谁知道大房的人还没来,月洞门又闪进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贴着墙根向她直溜过来。木荷十分诧异,待看清楚来人的容貌,脸色立刻向吞了只苍蝇般难看。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房中一个极不光彩的存在------丁姨娘。
第六章 姨娘丁氏()
丁姨娘祖籍江南,很小时便随父母来京城投奔亲戚,虽来不及继承江南女子的婉约灵动,却尚有几分骨子里带出来的袅娜,曾经在整个谢府的丫头里也是十分出挑的。她十一岁进府,自负貌美,可惜不曾有人提点过她内宅原是主子娘的天下。媚眼儿抛的再好,不一定招来爷们儿的青睐,被太太们瞧见了,找个由头打杀发卖了却是极有可能的。
若说她运气好,三老爷谢佩宜从年轻时起便是有名的书呆,金榜题名之后仍然不懂钻营二字如何写,哪怕恩师不忍他埋没,有心提点,他一头攮进翰林院卷帙浩繁的典籍中,就如同仓鼠掉进了米库,蚊子傍上了大腿,再不肯出来。每月抱着书睡得日子比抱着三太太睡的日子还要多那么几天。正如他劝诫友人时所言,“女色一事损耗阳气甚巨,我等书生,既无先天之刚猛,又乏后天之锤炼,更需节制,节制啊”,三老爷以身垂范,丁姨娘当年拼着早生皱纹抛过来的媚眼,他是半个都没接着。
若说她运气不好,三太太管家虽然精明,却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母。当初谢老太太给自家老三挑媳妇时,狠费了一番踌躇。既不能太凌厉----那自家的呆货被她卖了还要帮着称银子,也不能太可欺----总要有一根主心骨来挑起三房的大梁。选中幼年丧母的王氏,正是看出她这份胸中虽有丘壑,却并非不能容人的性子。丁姨娘还叫做弄夏的时候,是三房的二等丫头,时常进出内室,早被三太太瞧出异样。孙氏深知谢佩宜的性子,于女色一事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谁又耐烦看其他女子整日在自家夫君面前搔首弄姿呢?于是降她为三等,远远打发到院子里,预备到了岁数便配人了事。
依照谢府的规矩,除了被特别倚重的之外,所有丫鬟小厮年满二十便可由管家统计了名头拉出去配对,赏赐五两银子各自嫁娶。婚配后虽然依旧在府中服侍,却是安排了府外的房屋另外居住的。
弄夏并没忘记自己进入谢府之前吃过的苦。亲戚不住在原来的地方,她和父母兄弟只能另赁了间房栖身。那样肮脏不堪的地段,那样狭窄逼仄的破屋,竟也要一两银子一月。熙京城果然是像传说中那样鲜花着锦,鼎盛热闹,她以为来了就能分一杯羹,到头来只是被爹娘不声不响的“当了”,换弟弟几日的药钱。
那时自己多像别人脚底的泥,任谁都可以踩上两脚。所以每长一岁,她便愈焦虑一分,住惯了府里的温床软枕,吃惯了主子赏赐下来了的珍馐,谁知道配了人之后还能不能候到这么好的缺儿。况且那两眼一抹黑就由别人做主的婚姻同牲口配种有什么分别?看看不苟言笑的二太太,日渐发福的三太太,和刁蛮任性的四太太,她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日日摆在这里,怎么就有人忍心让她明珠暗投,被一个小厮糟践了去呢?
虽然日日这样怨念,眼看过了年便年满二十,自己反而由二等降为三等,连内室都难得进去几回,弄夏一颗心也逐渐冷下来。可世事往往是这样,一件事若抱了十分的心思去期待,结果多半差强人意,难以圆满。在你意兴阑珊,预备放下身段随波逐流的时候,天上却会抽冷子砸下一只喷香的大饼,还偏偏就砸在你头上。
那日四太太刚刚生下月姐儿,还未出月子,三太太遣了身边的一等丫头弄云去给四太太送一碟庄子里新献上来的冬枣,弄云端了枣子出门,忽然想起三老爷马上要回府,小书房的茶却还没烹,便把差事随手丢给了路过身边的弄夏。
弄夏端着枣子到了四房,本是用晚膳的时候,幻晴轩的院落里却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弄夏本想叫住个小丫头把枣子送进去,如今找不到人,又不敢冒冒然进正屋,她只好端了枣子在门口干等。
突然一声女子的哭喊从屋里传出:“你滚!”有人负痛一声“啊哟”,接着杯盘落地“哐啷”数声,只听一个男子醉醺醺的发狠道:“连曦娥,别以为你爹是个什么劳什子郡王,你你就能骑到我头上去。谁家的娘子不是有了身孕,便忙不迭给自家相公安排通房。你倒好,有孕之前就把我房里人都打发了,之后还把我霸的死死的,跟谁说两句,笑一笑,你便喊打喊杀,哼,你是做给谁看呢!?”
“别人的娘子?你怎么不说别人的夫君还能替过世的娘子守三年呢?你若真想要了谁,好好同我说一声,怎知道我就一定不准?”
“同你说?”男子冷笑,“我不过约了朋友去挽香楼听曲儿,你就能吵得整个谢府都不安生,我才懒得费那功夫。”
“听曲儿有听到衣衫不整被小厮抬回来的吗?谁知道你在里面干了什么龌龊下流勾当,看看大哥和三哥,怪不得老太爷总说你有辱家风!”
“四太太!”一边侍立的齐嬷嬷眼看两人越说越僵,慌忙出言打断,可惜为时已晚。
“好!”谢佩廉被人捉住痛脚,脸涨的红如鸡冠,跳起来指着四太太道:“别忘了你也不过是个姨娘生的!我至不济还是堂堂谢家的嫡子,以后少在我面前摆郡王家小姐的谱儿,你也配!?”
说罢气汹汹拂袖出屋,四太太气得脸儿煞白,又兼产后虚弱,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过去,丫头们顾不上追赶四老爷,只忙不迭的喊人去找大夫,屋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谢佩廉出了屋便看见缩在檐下的弄夏,他正在气头上,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弄夏早被四房里这一出戏唬的慌了神,上下牙打架不休,颤声道:“禀,禀四老爷,奴婢是三太太派来给四太太送冬枣的。”
四老爷喝多了酒正是口干舌燥,看那枣子一颗颗圆润饱满,便袍袖一挥道:“送到我书房来。”说罢当先一摇三晃的向书房走去。
弄夏无计可施,跟着他进了西跨院的书房,见并没有人进来服侍,只得撂了枣子在桌上,点亮墙角两盏落地雕花铜灯,看见门边小风炉上煨着的茶壶,又倒出一杯搁在他面。行了礼转身正要退下,不想袖子被人从背后一把攥住,弄夏踉跄几步,跌进四老爷暖烘烘的怀里。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前她使劲浑身解数想得三老爷一个青眼,徒劳无功,如今不过是一盘枣子,四老爷便被她低头点灯斟茶时的风情迷了眼。刚在挽香楼听曲儿时被勾起的一腔邪火,再加残酒未褪,余怒未消,借了这许多的东风,弄夏终于得以在出府前的最后一年爬床成功。于是**帐暖,锦衾香浓。巍巍烛影,数不尽旖旎飞红。
那边四太太鼓鼓的气了半宿,老嬷嬷谆谆的劝了半宿,快用早膳时终于心意回转,派了人来书房请四老爷回屋梳洗。连曦娥那时不过双十年华,命人搬了妆盒,正坐在床头细细敷着粉。镜中人琥珀色一对猫儿般的大眼,水光滟滟。虽然一夜未睡却毫无倦色,被齐嬷嬷活死人般一对青嘘嘘的眼袋映衬着,显得格外容光焕发。齐嬷嬷是从小抱着她长大的乳娘,情分非比寻常。连曦娥拉了齐嬷嬷的手内疚道:“乳娘受累了,我这会子已经想通,你便回去歇着吧,今日不用在我身边伺候。”
齐嬷嬷虽疲惫的摇摇欲坠,还是不放心让她同四老爷单独相处,正欲开口拒绝,只见丫鬟蓝楹慌慌张张跑到卧房门口,正打着手势叫她出去说话。四太太眼尖,心里一沉厉声问道:“怎么,给了脸他还不肯屈尊么?”
齐嬷嬷情知有异,待要亲自去看,又被她喝住:“蓝楹进来回话!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替他掩盖?四老爷做了什么,你一句一句说给我听!”
蓝楹乞求的看向齐嬷嬷,见她也是一脸无奈,只得低了头答道:“回四太太,老爷睡着还没起身,只是他身边还睡了,还睡了个人。。。。。。”
“咔嚓”一声,四太太手里握着的楠木梳应声而断,猫儿似的眼直直瞪着蓝楹,幽幽问道:“是谁?”
蓝楹再不敢隐瞒:“奴婢看着,好像,好像是三房以前的二等丫头弄夏。”
在谢府侍弄了几十年花草的仲嬷嬷还恍惚记得那天的情形。四太太脸儿白的像霜,手里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刚走出幻晴轩的正门,就被只披了一件罩袍的四老爷齐齐拖了回去。门关上不一会,又有小丫头气喘吁吁跑去三房住的畔云轩,引着不明就里的三太太急匆匆赶来。
隔着三进的院落,四老爷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依旧清晰:“你这妒妇给我听好了,我要纳弄夏为妾,她若少一根汗毛我便唯你是问!”
四老爷逞完平生未有的威风,被谢老太爷拎进祠堂里罚跪到日落西山,足足躺了两天两夜才恢复直立行走的功能。
四太太把三太太拘在自己屋里半日,将指桑骂槐的话全部说完,又抱着还没满月的谢四小姐痛哭一回,才埋怨着自己那徒有其名的郡王爹爹倦极睡去。
三太太自知理亏,决定一个字也不多说,悄悄让人把弄夏的卖身契送到谢老太太手里,又发卖了遭受池鱼之祸的弄云,自请罚没了三个月月钱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谢老太太本来受了谢老太爷的嘱托,嘉敏郡王再没有实权也还是皇亲,面子不能下的太狠,所以弄夏绝不能留。可是自古慈母爱幺儿,四太太刁蛮跋扈早就触了她的逆鳞,自己不过是郡王府一个侧妃生的庶女,相公要纳个姨娘便要死要活,脾气行事简直让人睁不开眼。她铁了心要打压四太太,并不急着处理弄夏,命人将她看管在幻晴轩的东跨院里。名为看管,实为保护,一个半月后弄夏被诊出有孕,她以四太太嫁入谢家三年无子为由,顺理成章将弄夏抬了姨娘。四太太回娘家哭诉一场反而换来嫡母冷笑,父亲斥责,也只能咬碎银牙接受四房里多出来两口子人这个事实。
第七章 花落谁家()
“咳,咳。”木荷假装咳嗽,丁香色袖摆扬起来,把大半张脸遮了个严实。谁不知道丁姨娘打的什么主意,谢五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岁数到了,转过年就要放出去嫁人。她巴巴儿的求了四太太好几天想要挑个伶俐的补上,四太太懒得理她,这会儿竟然不嫌丢人自己跑到其芳斋来。若是落到别人眼睛里,还以为四太太平日里多么亏待五小姐似的。
“木荷姑娘。”丁姨娘软绵绵的声线在耳边想起。果然是甩不脱的狗皮膏药,怎样都会贴过来。木荷无奈的放下袖子,转过脸去挤出半个笑容:“姨娘也来了。”屁股依旧稳当当搁在椅子上,并不准备起身谦让。
丁姨娘仿佛丝毫没注意到木荷的失礼,带了笑吩咐不远处站着的小丫鬟:“快去再搬张椅子来,我也陪着瞧瞧新来的丫头们都是什么模样儿。”
那丫头答了声是正要去搬椅子,赵嬷嬷身子一横拦在她面前,古铜色老脸笑的如同一颗核桃。招呼了刚落座的大房丫鬟罗衣,弓着身子请示道:“各位姑娘们都来齐了,我这便去把丫头们带来给您们过目?”见众人纷纷点头,她一把扯了身旁不知所措的小丫鬟,一溜烟儿的走远了。
丁姨娘嘬了胭脂的两颊一黯,眼神里沁出刀光,恨恨望着赵嬷嬷绿油油滚圆的背影,碍着面子不肯亲自去搬椅子,只能绞着帕子幽幽望向木荷。
木荷在心里暗骂,这老货倒知道卖好,难不成以为自己是奉了四太太的旨意专门来立威?不耐烦看丁姨娘的楚楚可怜,抬手招呼一边伺候茶水的小丫头:“去,给姨娘搬把椅子过来。”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搬来椅子,丁姨娘刚落座,她又别过头去添上一句:“这差事太太仿佛没有交代让姨娘来办吧?不过既然姨娘一定要陪我瞧瞧,您便多动眼,少动口,说错了话丢的可是四房的脸面。”说完径自别过头去与罗衣寒暄,再懒得看她一眼。
丁姨娘没想到当着其他房的人,木荷依旧本色出演,把自己面子下的一丝儿不剩。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只能狠狠再压回去。过了年琼芜就满十四,那丫头三棍子抽不出个屁来,再不抓紧调教个伶俐的丫头在身边服侍着,等到了婆家还不被人给生吞活剥了?想到这里把置气的心思都淡了,只顾伸长了脖子向月洞门外张望。
“赵姐姐,今天这帮丫头可不比从前,精米白面养了大半个月,太阳还没升起来就立在院子里学规矩。您瞅瞅这一个个的举止步态,进了府都是能立刻当个大丫头使唤的。”孙婆子卖着瓜,枯柴似的声音一路逦迤到月洞门外犹自夸得起劲,被赵嬷嬷一声威严的咳嗽打断。
小丫头们排着队,一个挨一个整齐走进其芳斋的主院。孙婆子与有荣焉的对着座中五人当先行了一礼,所有小丫头有样学样,低着头也是规规矩矩的一福。
宝珠已经笑出来:“妈妈这回倒没白夸,瞧这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弄影听她说的不像,赶忙打断:“三太太那里还有差事,我们赶紧挑完便散了吧。”心忖罗衣虽然不常在府里走动,但到底是大太太的心腹,便又特意欠了身子对着罗衣笑道:“还是姐姐先来。”
罗衣微微颔首,也不推辞,起身走到小丫头们近前仔细打量一番,又挑出几个已经脱了孩气的叫过来问话。大房这次放出去的人不多,大太太向来喜欢清静,璞然轩里专门设了一处佛堂,虽然只是在家修行的居士,每日的早课和晚课都从来不曾耽误。有时请了得道的师太到府里讲经,丫鬟们还要时不时进去佛堂服侍,所以那些过分稚气又喜欢玩闹的,罗衣向来是看都不看。
她要的人少,又只选岁数大看起来老成的,不到一刻钟已经挑妥,转过身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大太太要做晚课,我安置好了这些丫头们还要赶着去服侍,就不陪妹妹们了。”说完也不等别人答话,领着选好的四个丫头施施然然径自走了。
“哼!”宝珠忍不住一声冷笑。大太太爱清净,其她太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