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还嫌不够丢脸吗?”
这一声喊,登时让整个屋中静了下来,静的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秦武安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以后,回手就给了身边的儿子一耳刮子。
“放肆,在公主面前,怎么敢大声咆哮?还不快赔罪……”
说着,便按着秦诞的脖子……
秦诞挣扎着挣脱了,脸上涨得通红。
“阿爷不要脸面,俺还要脸面呢,当年,当年阿爷抢了人家的田产,人家没追究已经是宽宏大量,现在,现在怎么好意思来要钱……”
“住口!”
秦武安重重的扇了儿子一耳光,打的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秦武安也就再也装不了糊涂了,转而又满脸堆笑,冲着秦晋和寿安公主说道:
“田产,田产只是俺代管,代管,这次回去,俺一定,一定归还,不,再多还五顷……”
秦晋终于坐不住了,他甚至为面前的这一幕觉得可笑,自己怎么会有闲功夫为了这五顷田与之捏着鼻子喝酒吃菜呢?
念及此,他闷哼了一声,仍旧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身后留下来的尴尬场面,只能由寿安公主来收拾。
但秦武安却急了,这次来可不单单是要钱的,还打算给儿子某个大官当当。他早就得到了消息,堂侄秦奋动身上京,就是为了儿子求大官的,身为族长自然也不能甘当人后。当初乡里举孝廉的时候,儿子败给了秦执珪,便已经耿耿于怀了,如果再让秦奋求官得逞了,这族长之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秦武安这才急急的拉着儿子也赶来了长安。
急三火四的说了一堆,寿安公主总算彻底清楚了这位族叔的要求,一则求官,二则要钱。
要钱好说,寿安公主张张口就能送他万金,但求官这事却是爱莫能助了。秦晋虽然不会在意她花钱,可安插官员这种事却是严厉杜绝的。
“钱的事都好说,我明日便安排人选些钱物,送往齐郡老家。但任官一事,我虽然是公主却也做不得主,族叔还要去问丞相了!”
寿安公主在口中称秦晋为丞相,实际上就是委婉的向秦武安表示,做官的事,只能公事公办。
突然,秦诞上前扯着秦武安的袖子便要向外走,口中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为何还要自取其辱的来求人呢?”
寿安公主也是尴尬,他真是难以想象,以秦晋的心性城府,族中的子弟怎么都是这种偏狭之人呢?
明明是他们这些人对不起自家夫君,说出来倒好像自家夫君恃强凌弱了一般。
此前的秦执珪是这个德行,现在来了个秦诞还是这个德行。
被这一对奇葩父子弄的没了耐心,寿安公主也就没心情继续挽留他们,任由这对父子互相拖拽着离开了。
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出了会神,寿安公主才想起什么似的唤来家老。
“再有齐郡的亲戚来寻,家老直接引去丞相那里!”
家老却一脸难色的说道:
“回公主话,他们,他们说没地方住,想要住在,住在府中!”
寿安公主忍不住笑了,这种厚脸皮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呢,不过转而也明白,眼看着天黑,坊门就会关闭,让他们出去寻住的地方也是仓促,便道:
“留宿一夜,明日家老去给他们张落个住的地方,钱由府里出便是!”
她觉得自己是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看来自家夫君与族人的那些过节不是见个面,说几句话,喝几碗酒就能解决的。于此这样不明情况的硬撮合,不如弄清楚了具体情况再说。
次日一早,坊门打开的第一时间,秦晋就离开了胜业坊。
晨钟尚在长安城的上空回荡,坊门打开的一瞬间,沉睡了一夜的整座城就好像由睡梦中醒来一样,立时就变得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了。
刚到了丞相府,佐吏就送来了一叠厚厚的公文,随之,第五琦也赶了过来。他这位政事堂的宰执,比丞相府的司直还要来的频繁。
“丞相,遣唐使阿倍仲麻吕请求回国,表章已经呈送到了政事堂!”
秦晋思忖了一阵,阿倍仲麻吕既然想走就让他走吧,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用。
“好,准备,准备,送他回去就是!”
第五琦却道:
“此人能力出众,虽是域外之人,却已经归化我大唐,丞相何不以此人为一方大吏,放到地方上,说不定便能收到意外之功效!”
秦晋本就不甚在意这些所谓的遣唐使,便答应下来:
“回头你和韦见素商议商议,可以寻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放出去就是!”
看来,这个所谓的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应该是走了第五琦的门路,所谓请求归国,不说过是个求官的借口而已。
一念及此,秦晋也就乐得送给第五琦这个顺水人情,只要不是放在关键的州郡,量也无关乎大局!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吐火罗王子()
再一次返回长安,深眉高目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惆怅,离开这里时,他虽然不甘,但对未来依然充满了希望,甚至觉得历代先祖的复国梦想已经不远了。
然则,眼看着自己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什么吐火罗国的使者,这是一个灭亡近百年的国家,怎么还能派出使者向唐朝朝贡呢?是那个姓陈的唐朝将领孤陋寡闻,不知道底细而已。
这些负责“护送”的兵卒十分谨慎,一路上都没能给他们逃命的机会,一旦进了长安的城门,从今以后,就算插翅也难以飞出去了吧。
一念及此,年轻人万念俱灰。
他至少有一样没有说谎,那就是吐火罗国。身为吐火罗国的王族后裔,从一出生开始,就身负着悲剧一样的命运。从祖父到父亲,到他本人,无一不被这种命运驱使着,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卡普纳达,为了掩盖吐火罗国王族后裔的身份,他隐去了拥有明显王族特征的名字,而是改了这样一个在吐火罗故地寻常可见的名字。
只是此一去长安,他那些曾经做下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要统统被翻出来,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呢?
想到自己壮志未酬而即将身死异国,卡普纳达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素提婆,进了那道门,我们就再也没有生路了,你后悔吗?”
素提婆就是一直跟在卡普纳达身边那个猥琐的瘦子,这时的他倒表现的很是镇定,甚至还有些决绝。
“来到唐朝做这些事情,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只是,只是小人心中实在还有疑问,不说便憋得难受!”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卡普纳达大声的说着,他们交谈时所用的是吐火罗语言,根本就不担心“护送”的唐朝军卒听了去,就算听了去,也必然听不懂说了些什么。
“主人向大食人出卖了灵魂,难道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践行诺言,帮助我们复国吗?”
素提婆原本是卡普纳达父亲忠实的奴隶,其父在即将要死的时候,还给了他自由之身,不过即使恢复了自由身,他仍然选择了留在卡普纳达的身边,打算帮助这位吐火罗王子复国。
卡普纳达神情一阵恍惚。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有的选吗?
嚈哒人、波斯人,突厥人,先后在吐火罗故地肆虐,手中没有兵卒,没有钱财,他拿什么复国?大食人来了,以前所未有的气势,向旋风一样从遥远的西风席卷而来,打败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曾经煊赫一时的民族。就连来自东方的唐朝人,一样被打的全军覆没,丢盔弃甲。
也就是在那一年,大食人找到了他,给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于是他便带着自己的族人从吐火罗故地来到了遥远的东方,长安!
朝阳冉冉升起,远远的便可听见长安城内敲响了悠扬的钟声。
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很多年的卡普纳达知道,这晨钟过后,长安各门便会尽数开启,他所有的希望也将随之而被彻底碾碎,掩埋!
“进城了!”
负责“护卫”的军卒催促着,卡普纳达一行人只得不甘不愿的慢慢向城门走去。
没有任何意外,卡普纳达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心甘情愿走进老虎口中的愚蠢的兔子,然则,他有反抗的余地吗?不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反抗,他们的身份也就在顷刻间暴露,又遑论希望了?
被安置在重重护卫的“驿馆”之中,卡普纳达忐忑不安,但好在不是监狱,说明唐朝尚未识穿他们的身份。
直到午时,驿馆中来了一名青袍官,传达了他带来的公文。
竟是丞相召见!
唐朝自打恢复丞相旧制以后,便只有一个人担任过此职,那就是身负克复两京并平灭安史叛乱之功的秦晋。
“丞相因何见我?”
那青袍官的神情很是倨傲,板着脸说道:
“蕞尔小国,承蒙丞相亲自关照,该当感激涕零才是,何以如此无状啊?”
卡普纳达当然很不高兴,但还是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咽,谁让现在自己的性命捏在对方的手中呢!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卡普纳达跟着那个倨傲的青袍官进入了丞相府。这里住着唐朝最有权势的人,就连皇宫中的天子,也要在此人的鼻息下苟延残喘。
这真是个奇怪的国都,连皇帝都要成为臣子手中的玩物,这距离亡国还能有多远呢?
卡普纳达心中暗暗腹诽,但随着距离那个最有权势的人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的忐忑了。
秦晋打量着这个跪在面前的异域年轻人,深眉高目,偏向褐色的头发微微的打着卷,尽管学着唐人模样束起了头发,带上了帽子,但露在外面的头发还是显露出了明显异于汉人的特征。
“你是吐火罗王子?”
秦晋的发问,卡普纳达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何时暴露了?而且,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呢?
关于他吐火罗王子的身份,算上身边的亲信以外,在唐朝的知情人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
大颗大颗的冷汗,噼里啪啦从卡普纳达的脸上滚落,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他本想硬气一些,但才抬起了头,看到对方利剑一样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气馁了。
卡普纳达向斗败了的鸡一样,垂着头,一言不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一点部落的全都看在秦晋的眼里,他已经大致可以确认,此前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看来此人的真实身份果然不简单。
吐火罗人素来与唐朝交好,甚至在唐朝的边军中,也有不少吐火罗人,这位落魄的王子与唐朝为敌显然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如果我能帮助你复国,你会如何报答我呢?”
秦晋说话向来不喜欢绕弯子,在简单的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之后,便直截了当的提出了他的建议。
这让卡普纳达如遭雷击一般。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底线,就连自己心存复国的情结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卡普纳达并不相信秦晋,因为他做了太多不利于唐朝的事情,他不相信唐朝人能饶过自己,还要帮助自己复国。
“要杀便杀,何必消遣我这个阶下之囚呢?”
终于,卡普纳达说出了一句在他看来比较硬气的话。
但秦晋却噗嗤一下笑了。
“秦某一没有将你关进监狱,二没有用镣铐锁住你,何来阶下之囚呢?”
顿了一下之后,秦晋话锋一转。
“大食人残忍嗜杀,出尔反尔,答应你复国就像随随便便泼出去的水一样简单,如果你愿意与我大唐合作,秦某在此可以与你歃血为盟,一旦复国之后,便永为大唐藩属,永不相负!”
卡普纳达大笑。
“大食人可以出尔反尔,丞相就不能出尔反尔了吗?如何让我相信一个背叛君主的人呢?”
秦晋的面色一冷。
“你有的选吗?”
在卡普纳达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生路,那就是合作。另一条是死路,那就是被杀!
卡普纳达张口结舌了,一想到这个死字,他就觉得嗓子发紧,口干舌燥,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他当然不想死,他当然想要复国,心底里的情绪发泄过后,最终还是要向残忍的现实低头。
“帮助我复国,对丞相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晋见他神情若此,便知道这是个识时务的人,笑道:
“想必你也知道了,唐朝即将远征西域,若得吐火罗国故地,大食人便首尾难顾了!”
“丞相既然意欲西征,一旦政府吐火罗谷底,又何必……为何不使其为大唐州郡呢?”
秦晋暗暗冷笑,吐火罗故地,大体位置便在后世印度半岛的北端,范围大致于现在的巴基斯坦、印度、阿富汗南部的部分领土上。
在卡普纳达的眼里,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故国,但对于唐朝而言,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化为藩属之国,已经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
“秦某言出必践,若不相信,你尽可以出去打听,看看秦某可有食言之时?”
卡普纳达不再说话,对于秦晋其人,他在长安时也没少研究打听,的确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
为了对西征做出完全的准备,秦晋尽可能的收拢来自于西域的各方人士,一方面可以用作向导,另一方面便与收买沿途各部各国,在背后捅大食人刀子。
对于这次西征,秦晋不但十分重视,而且还做了尽其所能的准备,务求一战而成。他知道,这种机会,即便对于强盛的中原王朝而言,也只有一到两次。
一旦失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你先回到驿馆去吧,好生的住着,不必担心,需要什么,便向驿馆的官吏索取便是。但有一点却须记住,不得再随意与人联络,否则招惹了祸事上身,就算秦某有心放过你,怕也只能狠下心来了!”
卡普纳达不禁浑身一颤!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旧习难改也()
打发走了卡普纳达,秦晋便又命人召来严庄,现在严庄身为丞相府司直,又兼任着京兆尹,事权很重,但也有益便有损,现在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
被秦晋召来之前,他正在处理一桩涉及到许多朝臣的谋逆案件,其实这就是一件寻常的举发案,其中有仇人报复的成分,但也不乏真实情况。
自打神武军控制长安以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惩治的谋逆者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有的以太子李僖之名,有的则以天子李亨之名。随着数次清洗整顿以后,这些呼声已经渐渐难成气候,但今日的举发却关乎到了最近令人敏感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废太子李豫。
朝臣里当真心向李豫的已经没有几个了,毕竟李豫早就在政争中败给了当时的皇后张氏,大臣们对他大失所望,后来朝廷上又经历了皇后张氏的清洗,那些同情李豫的人不是被杀便是被流放,到现在李豫的旧臣在朝堂上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居然还有深深隐藏着的人物。
不过,消息在确实之前就已经走漏,当事的大臣在抓捕前夜,举家逃遁。这让严庄大为光火,把负责情报工作的千牛卫将军叫来大骂了一通,又责令其在三日之内,将所有逃遁的嫌犯捉拿归案。
便在此时,秦晋派出的佐吏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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