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大声笑着附和,其中一个身材瘦削,满脸焦须的人说道:
“如果这次进入陇右的是一支千人骑兵,灭了他们也是轻松的,就像捏死一只虫子!”
深眉高目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一千人太少了,如果能得一万骑兵,可横扫唐朝了,那些蛮部酋长口中的天可汗,原来只是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瘫子,这种大国又和一个虚弱的胖子有什么区别呢?”
中年人评断了一番他所知道的天可汗以后,又遥指远处的鄯城。
“前面就是陇右通往河西的重镇鄯城,眼看着就要翻越祁连山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过夜!”
鄯城与此时唐朝在西域的绝大多数堡寨都差不多,方圆不过两三里,只是用作驻兵,聚居的百姓和牧民则在城墙之外。
满脸焦须的瘦子有些跃跃欲试。
“不若趁夜抢掠,翻越祁连山时也好有足够的吃食物资!”
中年人摇了摇头。
“唐军在这里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我们吐火罗勇士虽然能够以一当十,但面对一群狼狗之辈,还是难以招架的,少惹事,过了一夜赶紧上路。”
“唐人懦弱的像绵阳,有什么好怕的……啊……”
焦须瘦子还要坚持,却冷不防被抽了一鞭子。
“如果不是你冒失做事,我们怎么可能灰溜溜的逃出长安?再这样下去,难道是活够了,打算试一试你的脖子能否抵的住我的钢刀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小人从命就是!”
焦须的瘦子从中年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机,立时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在抵达鄯城以前,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段人烟稀少的路程,现在人困马乏,如果马不停蹄的行军只会使他们体力尽失,难以翻越过祁连山。
越靠近鄯城,他们就越发现与此前所经之处的不同,在陇右时,绝大多数的官道上都会不时看到往来的行商,行商有唐人,也有草原人,更有和他们一样的来自遥远西方的深眉高目商人。
有时候补给缺少,他们也会在人迹罕至的路上杀掉行商,以抢夺行商随身携带的食物与金银,不过,一旦在有唐军驻扎的城堡附近,他们就收敛了许多,不会再轻举妄动。
“我们身上有着用之不尽的金银,一会去城外的居民那里换取些必要的食物和衣裳,哪个再敢擅自抢劫,别怪我的钢刀要砍下你们的脑袋!”
“不敢,不敢!”
焦须瘦子又连不迭的表示,自己一定服从命令,绝不会冒失行动!
驻扎在鄯城的是宣威军步骑五千兵马,指挥使陈长捷早在月前就听到了张掖被入侵胡寇围困的消息,鄯城虽然与河西仅仅隔了一道祁连山,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将大量依附于鄯城周边的已经定居的牧民迁徙到湟水上游 ,而定居的百姓则在湟水南岸构建了一个以木栅和夯土混合的简单堡寨,以此作为防备以外的屏障。
与此同时,五千宣威军将巡逻的范围也比平时扩大了一倍,无论行商或是形迹可疑的人都会尾随以确认目的。
今日陈长捷就得到了消息,从长安方向过来了一支三四十人的马队,从外表行迹判断,既不属于行商,也不是朝廷派出的使者。按照他们的经验,这就是典型的形迹可疑!
既然形迹可疑,宣威军自然便一路尾随,以监视他们的目的究竟何为。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观察,这些人的行止俨然是军队左派,似乎有着严密的组织,绝非一般行商路人。
事实上,能够经过鄯城的人,除了囚徒、行商、军队与朝廷以及番邦的使者以外,几乎不会有其它身份的人。因为这里向西便是常年劫掠唐朝边境的吐蕃,往北则是高大绵长的祁连山,除了极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普通人又有什么理由经过这里呢?
陈长捷自打成了驻扎鄯城的指挥使以后,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从前这里是振武军负责的辖区,然则吐蕃人的突然袭击,使得振武军一战而全军覆灭,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吐蕃人抓去做了奴隶。
去年的那场大战,至今鄯城人还心有余悸,每每提起来都是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所以,陈长捷时时刻刻以振武军为前车之鉴,虽然吐蕃人已经被神武军打败,吐蕃的赞普的王宫也抓扎了唐朝的军队,但来自于河西的坏消息,还是让他紧张不已。
此前派往河西的探子也带回了当地的消息与军情。
据说是西域之西的大食人以及世代居住在两河附近的粟特人,大食人曾在天宝年间打的节度使高仙芝全军覆没,只带了几十个随从逃回安西。而粟特人则与唐朝也有着多年的新仇旧怨,当初高仙芝曾征发各部大军灭了石国,这个石国便是粟特人所建立的国家之一。
所以,不论是野心勃勃的大食人,抑或是与唐朝有着灭国之恨的粟特人,绝对不会以良善之心对待唐朝的。
屠城,抢夺财产,这些都是应有之议。
只是想一想,陈长捷都觉得可怕。
最新得到的消息显示,胡寇联军死死的围困了张掖,巡抚河西陇右的苗晋卿仅率数千唐兵死守城池。
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陈长捷不知道张掖还能坚守多久,如果张掖一旦失守,凉州便紧随其后,成为下一个目标。而河西几乎所有的能战之兵都已经集中在了张掖,一旦张掖不守,凉州将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而凉州向南则是祁连山,翻过祁连就是鄯城。
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鄯城这低矮的小城堡,又怎么能挡得住胡寇联军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陈长捷当机立断的下达了封山令,所有从扁都口翻越祁连山的商队一律不得进入鄯州境内,换言之,鄯州禁令一开始,除了朝廷的使者和军队以外,就已经不许商人出入了。
这支来自长安方向的马队,自然引起了陈长捷的高度关注。
而且,马队的行止则更加可疑,看到鄯城城堡和居民聚居区,他们并没有像寻常商贾一样,兴奋的赶过去补充饮水和食物,而是停止了前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总所周知,唐朝在陇右与河西的军队向来都是为过往行商提供保护的,他们对鄯城的宣威军如此心存戒备,一定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心虚而导致的。
数十人的马队去了城外的居民聚居区,陈长捷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与这些人接触一下,弄清了他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才行,否则就这么放任他们进入居民聚居区,几十个人也能烧杀抢掠,而宣威军到那时在出手,岂非悔之晚矣?
一念及此,陈长捷点齐了三百骑卒,浩浩荡荡的开出了鄯城,拦在了鄯城通往居民聚居区的必经之路上。
“不好!唐兵,唐兵!”
焦须的瘦子指着前方成群结队的唐朝骑兵大声惊呼,深眉高目的中年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小声些,不就是百十个唐兵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有唐朝官府开具的路引,又不是马贼山贼,有什么可怕的?”
这些人在长安城的内应给了他们完美的经得起查验的身份,以及向西通行无阻的路引。
而鄯城这种偏远小军镇,区区一个指挥使又见过什么世面呢?根本就没有可识穿这货真价实的路引!
果然,唐兵并没有用强,只是来了一个校尉模样的敦实汉子,对他们盘问了一阵,又仔细的眼看了路引与京兆府出具的公文。
上下左右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才将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交还。
“原来是吐火罗的使者,现在河西正在打仗,通往扁都口的路都封死了。抱歉,你们只能返回长安,等到来年战事结束再上路返回吐火罗。”
唐朝人的话让那中年人眉头拧紧,神色显是十分不满。
“我们身份使命,请恕不能等到明年,还请将军通融一二!”
唐任官吏收受贿赂成风,中年人自然故技重施,打算收买这个看起来很认真严格的唐朝将领。
但是,令中年人觉得意外的是,这个唐朝将领居然一口拒绝了,而且还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本将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是胡寇的奸细,只能将你们扣留并押送往长安,直到有司证实了你们的身份……”
横眉冷对让中年人很是愤怒,但是,现在绝对又不是翻脸的时间,既然收买不成,便只能拖延以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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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章:遣返假使者()
“将军息怒,一路上索要金钱的官吏多了,外使臣也是不胜其扰,便以为这一路上都是贪图钱财的人,现在才知道将军高义,唐突了将军,请恕罪,勿怪!”
很显然,中年人不但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对唐朝的风土人情也颇多了解,就连马屁都拍的很是高明!
陈长捷冷着脸,看着面前这个自称吐火罗使者的家伙尽情表演。阅人无数的他,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开始,就有种预感,此人绝非善类。
但是,在没有抓到把柄之前,又没有理由将这些人全数抓捕。
毕竟他们持有吐火罗国王的国书,而且还有朝廷出具的回文,哪一样都对的上号。就算造假,也未必能够造得如此真实,如此无懈可击。
“城外最近盗贼横行,贵使不如随我到城内安歇。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休息几日后,本将自会派遣军卒护送你们返回长安!”
陈长捷的态度如此坚决,中年人哪里还敢当面反对,只得应付道: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中年人的计划里,本没有进入鄯城这一项的,但是驻守鄯城的唐朝将领明显是个狡猾的人,将他们礼貌的请进城,名义上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实际却是就近监视。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随从都吓得脸色大变,他们毕竟是心虚的,进了城以后,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不过,现在的情形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们说不,唐朝将领的身后就是数百骑卒,人人弓弩在手,只要他们稍有不正常的表现,一通箭雨下来,恐怕就得死的干干净净。
陈长捷在表面上还是对中年人维持了最基本的礼遇,居所虽然比起长安的大宅小了许多,但酒肉却是管够。这让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一行人有机会大快朵颐一番。
吃酒喝肉,陈长捷只露了一面便以军务繁忙离开。
当屋中只剩下他们时,焦须瘦子在中年人耳边轻声道:
“不如趁夜杀了唐朝守将,抢了战马和食物,正好……”
“不行!”
话还没说完,焦须瘦子的话就被打断了,中年人拒绝了他的建议。
“唐人既然敢让我们进入鄯城,就一定做好了准备,如果冒失行动,只会给了他们大开杀戒的口实!”
在城外会面的时候,他在陈长捷的眼睛里曾不止一次的看到了杀机。
如果没有吐火罗国书与大唐朝廷的回书作为护身符,如果他们仅仅是普通的商贾身份,恐怕早就被这个杀掉了。
毕竟在戈壁深处杀几个商贾不是什么了不得事,然则擅杀使节,问题就严重了。
所以,中年人还是对自身安全有一定信心的,只要他们表现的一切正常,不被抓到破绽,就不会给了陈长捷杀人的口实。
到了夜里,中年人躺在胡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听到外面有行军的嘈杂之声,登时便紧张的一骨碌做起来。
正要出去查看情况,却听外面传来了唐朝军卒的说话声。
“请使者莫要惊慌,例行演武而已!”
例行演武?
中年人很奇怪,这鄯城的唐军中到处都透着诡异,连过个夜都不让人安生。
指挥使牙帐,内外灯火通明,看着赶来回报的军卒,陈长捷问道:
“他们表现如何?可曾惊慌?”
“看样子不像惊慌,都很平静,也很安静,只是询问了末将一两句话,就都回去各自睡觉了!”
看起来毫无异常,在陈长捷看来才是异常。
一般而言,遇到这种情况,常人都会紧张的要死,作为出使的使节也是人,一定会按照惯例寻求庇护,请求派兵予以保护。而这些人就是镇定的过了头,又没有要求保护,种种反常的举动,都确认了陈长捷此前的猜测。
“将军,不如一刀一个宰掉了事,反正这茫茫戈壁上,就算死了使者也没甚好奇怪的!”
陈长捷一挥手,拒绝了部下的建议。
“不行!据本将所知,吐火罗与大食人有灭国之仇,一旦派遣使者来我天朝,定然不单单是朝觐我大唐天子,很可能是寻求帮助,向大食人复仇!现在大食人也在侵掠我大唐的土地,与吐火罗结盟自然于我有利。万一这些人当真是吐火罗的使者,杀掉他们岂非坏了国事?”
他想的很长远,超出了指挥使所应考虑的范畴,诸部将也都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但抱怨也是有的。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还不如送回长安,让长安的相公们去心烦!”
其中一名部将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要求把这几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吐火罗使者送回长安。
陈长捷考虑了一下,觉得也只有如此了。这些人当真是吐火罗使者也就罢了,倘若不是,则必为奸细,任凭他们翻过祁连山就会将陇右乃至关中的虚实一并告知胡寇,那么自己岂非间接助敌了?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发生!
于是,陈长捷当即决定,派遣三百步骑,护送这三十多人的使者队伍返回长安。至于这些人身份的真假,则交由长安的相公们去分辨吧。
中年人很快就得到通知他们即将被护送返回长安。为此,中年人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但抗议是无效的。非但抗议无效,就连他们这三十多人也被强行分成了两拨,将分批返回长安。
焦须瘦子与中年人偷偷商议:
“如果再不动手,一旦让唐人得逞,再想脱身可就千难万难了?”
中年人瞪了那焦须瘦子一眼,又伸出手指放在了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偏向屋外,示意隔墙有耳。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观察,中年人已经确信,并摸清楚了这里里外外的情况,唐朝人果然派了不少人来监视他们,从负责护卫的军卒道烧火的仆役,无时不刻都是竖起耳朵的,想必他们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被传到陈长捷的耳朵里。
焦须瘦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肆无忌惮的说话,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中年人又想到了焦须瘦子在长安时所作出的鲁莽行为,他的努力都是因此而前功尽弃,不得不离开了苦心经营数年的长安。
每念及此,他的心中就充斥着愤懑,不得不时时压抑住杀掉这个焦须瘦子的念头。
陈长捷之所以将他们分成两个批次分别“护送”回长安,为的就是防止他们抱团作乱,从三十几个人分成每一批十几个人,其作乱的能力也会随之降低。
中年人作为第一批被“护送”返回的使者,在三天后不得不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路。
让这中年人咬牙切齿的是,在离开之前,狡猾的唐朝将军居然以缺马为名征用了他们带来了五十多匹良马,留个他的只有一张盖了指挥使大印的条子,让他回到长安以后找陇右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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