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既是他的反问,也是他的内心独白,作为最基本的一个人也须懂得知恩图报,代王也许当真对他不错,如果他背弃了史朝清,也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反复小人了。
封常清忽然说了一句:
“如果封某可以助你对付史朝义,这就不算背弃了吧?”
“对付太子?这,这”
张炎的思路有些混乱,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这些突袭而至的*冒险相助呢?
“你们在耍什么花招?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必这般戏耍于人呢?”
封常清一本正经的答道:
“封某说过的话又何谈戏耍二字?说到底,史朝义要杀了史朝清,如果封某能助史朝清躲过斩杀,你不也算报了知遇之恩吗?至于此后其人命运如何早有天注定,又岂是你这小小角色可以左右的?”
确实,封常清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不过张炎还是有疑问的,那就是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见张炎还在犹豫,倒是把在一旁的郑敬急坏了,他不停的催促着:
“王师天将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炎兄你若再不答应,可就错过,错过大好机会了”
当然,郑敬担心的是自身安危,他也看出来了,这些唐兵有意在他们的身份上做文章,所以才说出了帮助史朝清云云等话,他是没有道德包袱的,只要能够活命,不管让他做什么那都是千肯万肯的。
也许张炎想通了这一点,忽而就平静了,良久才问道:
“阁下当真可助我代王对付史朝清?”
夜深了,屋中只剩下封常清与何敞二人,此前封常清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帮助史朝清,何敞还是有些不解的,史朝清与史朝义兄弟两人打个两败俱伤才好,如此他们才能坐山观虎斗。
封常清却摇头道:
“史朝清、史朝义兄弟看起来是二虎相争,实际上一个是猫一个是虎,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如果让史朝义大军压境,史朝清必败无疑!”
‘大夫何以如此笃定?’
实际上,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二人年岁相差近十年,所以史朝义早就是个征战沙场的宿将,而史朝清作为史思明的幼子,一直生长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根本就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砺,又怎么是乃兄的对手呢?
果然,在封常清的点拨下,何敞明白了封常清的用意。
“莫非,大夫要冒充伪燕兵?”
封常清点了点头。
“助史朝清不是目的,根本目的在于比起一个强大的史朝义,显然孱弱的史朝清更好对付,如此也算封某对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了!”
何敞的原本带着一丝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了一抹暗淡。他知道,封常清是燃烧生命最后的一点余烬,才坚持到今日。
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在一起战斗生活多年,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将军与部将的关系,长久的摸爬滚打在在血与火之中,早就有着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一般的情谊。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如此一步步的耗尽最后的心力,又怎能不心如刀割呢?
不过,这种做法还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郑敬显然是个为求活命没有任何底线的小人,这种人好对付也难对付,谁知道他此时的表现会不会是虚与委蛇呢?将来像毒蛇一样反咬一口也并非不可能。那个张炎被何敞挖苦了一阵又在郑敬的一力劝说下答应了合作,但毕竟此事的未知风险太大,但有一点差池,他们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何敞的担心,封常清倒不甚在意。
“封某多年征战,至今才参透了这世间真滴,那就是人心!”
至此,他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走了三两步才又说道:
“人心啊,从来都是驱利而弊害,你我如此,那张炎也是如此,只要把握住了张炎和郑敬的心思,就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你我还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大夫是说?”
“张炎好名,便以名诱惑,郑敬爱利,便以利说服。说到底,张炎要名节,你我便给他名节,郑敬要活命以及活命更安稳的生活,也给他便是!”
何敞愣住了,这些做法是封常清此前不屑于做的,现在竟如此深入的揣测两位燕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变化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你安排几个人日夜寸步不离这二人左右,一旦发觉有异,立即斩杀!”
所谓有异斩杀不过是尽人事,倘若当真到了范阳,就算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还有意义吗?
封常清的最终目的还是扮作郑敬所部,偷偷的混进范阳城,进入朝廷数年来日日夜夜都想进入的范阳城。
至此,何敞喟然一叹:
“想不到第一个入范阳的,竟还是大夫!”
封常清早就看淡了这些,之所以提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还是为了当初负罪而走有个交代。说到人心啊,封常清也绕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否则,他完全可以做出更加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然则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譬如现在。
直到现在,封常清的脑中经常有两个声音在天人交战,一个声音是他坚持着洗刷耻辱,另一个声音却在指责他牺牲了数千将士而成全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坚持到现在是每个人的选择,甘心赴死也是每个人的选择,与他封常清有关,也与他封常清无关。
“何敞啊,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害了你们?”
何敞当即严词说道:
“大夫千万不要做此想法,就算大夫甘心,难道末将等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大夫被那狗皇帝杀了吗?”
“我一人虽死,千百兄弟却不必到这苦寒之地蹉跎数年,也不必到范阳做这送死的先锋”
到此,封常清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信使派出去了吗?必须在三日内将军情送抵太原,否则你我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
何敞楞了一下,继而答道:
“为了防止意外,一共派出去信使十人,应该不会误了事!”
他从封常清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在今夜之前是没有的。
第一千八十三章:长安与范阳()
范阳城作为河北道规模最大的坚城一直是伪燕的根基之地,即使是安禄山定都洛阳时,也从未放弃过对这里的经营,而自打安禄山死后则是日渐惨淡。代王史朝清取代太子成为监国以后,这座大城的上空就更是笼罩着层层不祥的阴云。
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城,范阳城外沿着官道有着许多民宅,而此时都已经陷于一片火海之中,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瑟瑟的蜷缩在城门外壕沟旁,向城上的守军哀声恳求着,希望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避难。
然则,守军对百姓的哭号哀求无动于衷,如簧的弩箭攒射而至,百姓们无处躲闪便只得跳进面前深深的壕沟内。
袭扰范阳城的军队并没有明显的旗号,但守军中任谁都知道,这一定是太子的人马。太子原本驻守在邺城,以应对唐朝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但在入春以后又接受了一项任务,那就是赈济灾民。
不过,登基称帝的史思明并不觉得史朝义这个儿子有足够的能力赈济灾民,于是便在半个月前带着禁军南下,沿途视察。
而今太平日子距离范阳的百姓越来越远,安禄山死了以后,每家每户几乎所有的壮丁都被征发到阵前送死,从去岁史思明登基称帝以后,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
入春时,朝廷的一纸诏命颁下,但凡十五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均要接受征召,上阵杀敌。
为此,许多人为了逃避征兵宁可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但就是如此,留守下来的妇人也没能躲过一劫,燕军虽然不至于对自己人烧杀淫辱,但在极度人力匮乏的情况下,还是征召了为数不少的女人以协助gòng 阴g军需,甚或是修建城防。
朝廷待百姓如猪狗一般,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无处可去,而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最后关头,生性残忍暴戾的太子史朝义居然与生性仁厚的史朝清兄弟相残,自家人打自家人往往比对待敌人还要狠辣。
史朝清被兄长的突袭打蒙了,尽管身边的人不止一次的劝说过,让他警惕那个残忍和又嗜杀的兄长,但两人乃一母同胞,让他残害兄弟这怎么是人子所为呢?
然则,只可惜变故来的十分突然,范阳城在偷袭之下险些失守,幸亏守军还算机警,及早关闭城门,才免去了杀身之祸。
现在的史朝清已经六神无主,只不住的哀叹着: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谣言说父皇已经遇害,难道,难道这都是太子做的吗?”
“监国不必担心,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遇害?这一定是太子为了祸乱军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说话的是代王府的掾吏周挚,他一向劝说代王不要妇人之仁,需在变故之前确立地位。原本史思明以代王为监国,这就是个好兆头,而追随在代王左右的一干官吏也在紧锣密鼓的策划着,让一向不喜欢太子的史思明将太子杀掉。史思明南下视察是个绝好的机会,可谁又想得到,这次绝好的机会转而也可能成为祸事。
现在,史思明生死不知,太子的人马又已经打到了范阳城下,现在虽然只是小股人马对范阳城暂时还构不成威胁,但假使太子有意篡位,势必要率领大队人马围攻范阳。
周挚的心中已经一片冰凉,如果史思明尚在,又怎么可能容许史朝义如此胡作非为呢?除非……
结果他不愿再想下去,但却要佯作坚强,让史朝清有着足够的信心去应对时局。
“殿下当务之急是召回范阳城外各军镇的人马,一则充实范阳防务,二则防止这些军阵被史朝义各个击破而纳入囊中,届时此消彼长之下,对监国便极为不利!”
史朝清在周挚的鼓劲之下,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喃喃道:
“周先生说的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父皇的重托呢?他日父皇南巡返回,总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范阳城交还才是!”
忽而,周挚厉声道:
“见过既有决心,便要果断行事,第一件急务便是杀死张通儒!”
张通儒曾随孙孝哲进犯关中,兵败以后只身逃回了洛阳,在史思明的力保之下才没有被安禄山处死。此人在安禄山死后就一直作为史朝义的部将,现如今他便在范阳城中领兵,为了防止意外,断然留不得他。
史朝清却道:
“昨日张通儒还来见我,言辞颇为谦恭友善,他,他不至于……”
周挚见代王犹豫,便恨恨跺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张通儒是史朝义的部将,这个理由还不够杀他吗?倘若被他发动兵变与外间的乱军里应外合,到时,监国悔之晚矣,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回天了!”
显然,周挚已经对代王失去了耐心,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怎么能够扛起大燕的梁柱呢?如果在太平年景做个太平天子也就罢了,这可是弱肉强食的乱世,大燕自立国到现在不过六载,皇帝已经换了三个,史朝清如果不能狠下心肠,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冢中枯骨
“先生说的极是,我已经分派信使往城外各军镇送去命令,让他们悉数带着所部返回范阳,进入城中以后再整编整合……”
“不不不!”
周挚马上否定了史朝清的说法。
“绝不能让他们进城,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事都不得不防,谁知道这些军镇中有没有史朝义的亲信呢?监国只须命令他们驻扎在城外即可,史朝义大军就算开到,须得先清剿了城外的兵马,才有可能攻城!”
说这些话时,周挚的脸上除了狠绝之外,并无其他颜色,只有史朝清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这不是让他们平白无故的送死吗?这些将士都是奉了我的军令而来,现在如此待他们……教我如何安心呢?”
“监国切不可再做妇人之仁了!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如何选择,监国自作主张!”
周挚厉声警告,史朝清终于萎顿下来,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去送死。
……
就在范阳城哀鸿一片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却是另一番景象,接连旱了两年的关中终于风调雨顺了,百姓们忙着耕种劳作,处处可见的忙碌景象都在昭示着,关中今岁一定是个丰收年。
忽的,数骑快马自潼关方向的官道上绝尘而来,又向敞开的长安城门而去。田间劳作的百姓们并没有为此而觉得惊奇,他们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依然动作熟练的埋头播种。
因为这条官道上每日里几乎如此呼啸而过的骑兵数不胜数,有参与演武的神武军,也有来自各地的送信使者,不管关中以外的地方怎么样,关中只要有秦大夫,只要神武军,百姓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不但百姓们如此认为,就连老天都如此想,否则又怎么可能在各地大旱之际,独独关中风调雨顺呢?
秦晋收到了来自杨行本的军报,驻守在邺城的史贼叛军忽然在数日之前尽数开拔北上,而且去向不明,同时又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番当地神武军是如何与新一任巡抚颜真卿配合的。
颜真卿果然没有让秦晋失望,这是个有胆识,也有能力的文官,其实仅凭他能够孤军在平原君郡坚持到现在便已经可见一斑了。
河北道北部有许多流民难逃,颜真卿来者不拒,一概接受,编入民营。不过,颜真卿并不了解的神武军民营的运作方式,所以具体的工作便只能由洛阳调派去的大量民营骨干承担。
所有计划都进行的有条不紊,独独可疑之处便在于他们在河北的一切huó dòng竟然没有遭到史贼叛军的反击,这种情况是大出预料的。
看着面前这份详尽的军报,秦晋与坐在身侧的宰相韦见素与第五琦说道:
“河北的进展神速,唯一奇怪的就是史贼叛军并没有进行反击,两位相公可猜得透其中有什么因由吗?”
第五琦道:
“河北大旱,饿殍遍地,史贼叛军对朝廷的行动没有反应也应该是正常的,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军粮,又怎么会不做出反击?”
在他看来,河北道的史思明叛军应该是粮食短缺,所以反应迟缓,以至于没有对颜真卿和杨行本展开的行动做出反扑之举。
不过,第五琦还是对民营抱有一种怀疑态度,就算暂时将河北的流民收编起来,可那是看在有饭吃的份上,如果让这些流民向军队一样令行禁止,那是绝难做到的。所以,秦晋所说的,河北道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以民营相互掩护以自保,这种说法有些过于一厢情愿。
但是,这种质疑毕竟距离他的分内之事甚远,所以也没必要去捋秦晋的虎须,只委婉的提醒了几句:
“河北流民毕竟与其它地方不同,自从塞外的各部蕃胡内附以后,早就胡汉杂居,而民风彪悍,稍有不满便可能啸聚作乱。再则,含嘉仓的粮食被安贼挥霍尽了大半,总不能悉数调取,都填了流民的肚腹吧……” https:
第一千八十四章:三人有激辩()
秦晋没有表态,而是笑吟吟的看着韦见素和第五琦两位相公各自发表意见。总而言之,第五琦是不希望调取含嘉仓的粮食去赈灾,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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