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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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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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已在阙外候旨!”

    声音不大,但仍旧清晰的传入了便殿之中。张辅臣暗暗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种难熬的光景了。天子在没有外臣在时,表现的明显阴郁深沉了不少,这让每一个在他身边的内侍都有巨石压胸之感,直觉难以呼吸。

    “传见!”

    天子的声音悠然响起。

    过了好半晌,但听便殿之外又传来的咄咄脚步之声,当是神武军中郎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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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无声胜有声() 
秦晋奉命到大明宫中禀报整顿禁军一事,但来之前却已经存了另外的主意,那就是高仙芝晦暗不明的命运,这也是让他一直如鲠在喉的。此前由于忙着整顿禁军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一直没有精力也没有机会筹谋此事,现在正可趁着陛见的当口,相机向天子进言。

    这世间事,但凡都脱不过一个利字,如果能以利字为中心将天子说服,岂不更好?

    很显然,天子对秦晋如何整顿禁军一事的具体经过并不甚在意,而是赐座以后与其没有边际的东拉西扯。这让心里装着千钧之事的秦晋大有如坐针毡之感,如果天子总这么闲聊,他很难将话题引到自己所希望的轨道上去。

    不理会天子的兴趣,直入主题的办法秦晋也不是没想过,但以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天子的了解,如果扫了天子的兴,所谈之事八成便没了希望。

    李隆基更感兴趣的是秦晋对长安城胜业坊的府邸可还满意,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使唤的奴仆可还顺手。

    说实话,秦晋只去过胜业坊中的府邸一次,那还是因为误了出城的时辰,不得已才去住了一夜。而且,就因为这一夜还闹出了被自家奴仆挡在外面的笑话,一时间弄的满长安城中尽人皆知。

    在府中一夜,众奴仆们争相巴结,既想在新主人面前露脸表现,又不敢过于殷勤而适得其反,这让秦晋曾好一阵感慨。他来自的那个时代毕竟讲求人人平等,就算雇工庸人也不过是拿薪水的劳动者,而在这个时代不同,权贵富绅家中的奴仆命运均掌握在家主手中,这些人天然的从骨子里便有一种对主人的逢迎敬畏之心。

    所以,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不是自己倒霉落在了这乱世伊始,他倒真想好好享受享受这难得的大好人生,地位高高在上,财富唾手可得,娇妻美妾左拥右抱,想一想都会让人醉了!

    可这毕竟只是想象中才存在的景况,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也就在半年后,潼关被叛军攻破,面前的这位天子仅仅带着爱妃太子,和几个近臣偷偷的溜出了京城。

    长安百官在次日一早进宫面圣时才骇然发现,他们的天子已经偷偷的溜走了,于是大唐百年以来,长安城的第一次浩劫开始了。

    百姓们趁机抢光了宫掖府库,然而这些东西在他们手中还没来得及捂热,便被杀入长安的蕃胡叛军烧杀抢掠一空,百官投降者不计其数,困于城中的李唐宗室被屠戮一空……

    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高封二人暂时未死,叛军遭遇了一次大败,就连主将崔乾佑也被生擒活捉。但秦晋的内心中仍旧有种隐隐的担忧。

    这一桩桩事想起来就令人坐立不安,他还哪有心情顾及府邸中的奴仆用起来是否顺手?

    天子李隆基的兴致很高,竟又当即赐宴,君臣二人便在这便殿之上大快朵颐。秦晋的条案位于天子之侧,筵席的菜品并不像后世那般花样百出,不过是些蒸煮的半生不熟的羊肉、鹿肉,被加工成可随时入口的肉丝肉片,其上则撒了胡椒芫荽等佐料。这种食物实在是简单古朴到了极致,只有盛装肉食的金银器皿分外精致,处处透着皇家气度。

    然而秦晋却对这天子赐宴毫无兴趣,这种半生不熟的甚至还带着血丝的肉丝肉片带着浓浓的膻味,就算以胡椒芫荽加以调味,仍旧难以下咽。

    “秦卿,如何只吃两三口?酒肉不合胃口?”

    李隆基抬起头,眯着一双老眼,笑呵呵道。

    “启禀圣人,臣心中装着事,吃不下!”

    这回秦晋不再装作直率,直言自己吃不惯这种食物,而是决定借此提及今日所来的目的。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变得僵硬,并逐渐消失。然后他又看似随意的一摆手,喟然道:“喝酒吃肉,今日不谈其它!”

    既然已经开了头,秦晋就没打算轻易放弃,不过他刚要张口说话,却由被李隆基打断。

    “秦卿要说甚,朕知道,也明白。朝廷就像一艘大船,掌舵人欲调头转向,奈何船身大而笨拙,不能如臂使指,朕的难处秦卿可体会得到?”

    秦晋万想不到,李隆基竟张口就叫起苦来,让他不由得犹豫了,愣怔一瞬后,索性干脆说道:“臣虽人在关中,但时时刻刻惦念着关外局势,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出去,杀尽那些作乱的逆胡。”

    李隆基的面色忽而深沉似水,声音平静的赞赏了一句。

    “秦卿报国心志可嘉!”说完他叉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又继续道:“兵事已有尚书左仆射全权负责,与朕说项却是求错了人。”

    秦晋忽然离席,绕过条案,来到李隆基面前,深施一礼。

    “而今长安百官对战事之态度乐观的有些盲目,臣看在眼里却使不上力,恨不得不做这中郎将,还去关外做县尉,只要能杀贼……”

    实话说,自崤山大火以后,叛军遭遇大败,主将崔乾佑被俘,李隆基对局势的判断也逐渐乐观,现在与哥舒翰也好,与杨国忠也罢,商议的都是如何反攻洛阳的计划,甚至他本人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如何防备朝廷中死灰复燃的不臣势力上。然而,从秦晋的话中,他却分明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内心中毫不掩饰的焦虑。

    瞬息间,李隆基兴致全无,有些气闷的哼了一声,再也不动案上酒肉一口。

    “难道安……他还能打进长安来?”

    李隆基骤然声色俱厉,然则正是这态度的骤然变化,折射出了他内心中隐隐存在的忧虑,不想承认,不想正视,却偏偏被臣子揪着不放。

    对于这声色俱厉的质问,秦晋不发一言,忽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坚定,迎向天子略显焦躁的目光。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回答天子的质问,恰恰便是默认了!

    就连李隆基都呆住了,他的质问不过是一句气话,然而秦晋的态度却分明是在无声的承认,这种假设很可能成为事实。自安贼作乱以来,大败叛军的唯有秦晋所领的新安军,所以他的意见与判断,自然和其他臣子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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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徒有心事重() 
如果面前的是一般臣子,李隆基大可以命人将之架出去,但秦晋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年轻官员,表露出这种态度无疑让他尴尬极了。半晌之后,李隆基才缓缓的开口问道:

    “山东形势已见好转,崤山一场大火烧掉了数万叛军,朔方陇右的精兵也将要开赴战场,潼关何至于失守,长安何至于不保?”

    李隆基本还想警告秦晋一番,莫要故作惊人之语来博得重视,但转念之后,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果真是老了,很多事情在脑子里转了很多圈子,仍旧没有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对于各种难以取舍的选择也一直犹犹豫豫难下决断。

    这与他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迈天子此时的内心中充满了因这种对比而产生的沮丧。但他毕竟是天子,这种内心中软弱只能由自己独自品尝,旁人是万万不能与闻的。

    在秦晋看来,天子虽然一连窜发了两问,但实际上更像是辩解。只是这种辩解在他所熟知的历史进程面前显得有些苍白。首先,天子一意要杀封高二人,没了这两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临时拼凑起来的唐军究竟能否还在安禄山叛军面前走上一个回合,这是要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其次,天子执意用哥舒翰取代高仙芝掌平叛兵事,这也为将来的激烈内斗埋下了不安的种子。杨国忠与哥舒翰素来不合,矛盾激化甚至已经到了非此即彼,非生即死的程度。

    现在哥舒翰拜了相,还未掌兵权就已经与杨国忠开始了明争暗斗。如果一旦让他到了前敌去,手中握有数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若是此人稍有徇私之心,以大军安危相要挟,迫使天子李隆基在两个臣子间站队,那么这岂非是朝廷内乱?使得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这些判断与假设,秦晋却不能对天子和盘托出,这些由已知结果推导过程的逻辑,在不解释穿越的情况下根本是站不住脚的。

    秦晋思忖再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臣曾闻坊间有谣言,圣人欲杀高大夫,不知此事真伪?”

    天子李隆基闻言一愣,他没想到秦晋竟会用一句不相干的反问来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且这反问所涉及的内容,还牵扯极大,由不得他不动容。天子敕书并未公之于众,坊间就已经有了传闻谣言。

    这哪里是坊间谣言,分明是宫中秘事不密,看来不杀一批人,那些宦官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秦晋如果知道他这句反问将会连累不知多少生命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还要添上几分感慨,都说盛唐好,可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朕如何不知曾有此等事?”

    李隆基板着脸对这件事做了坚决的否认,并言之凿凿的说着:“国难危亡之时,朕岂能擅杀大将坏了军心?这些没准是与山东逆胡有勾结的细作散步的谣言,以乱我大唐君臣之心!”

    都说天子金口玉牙,秦晋见李隆基如此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否定了欲杀封高二人的“传言”。心中多多少少安定了一点,不论这件事他和天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只要天子不认这个说法,那就说明一切都有希望。

    天子接见臣子时,时刻都有史官在侧,记录天子起居言行,是为起居注。而此时的史官还没遇到满清那般臣子皆奴才的不堪境地,在这盛唐之时,古之风气仍还有余音绕聊,是以敢于坚持操守的人仍旧很多。天子若是食言,被浓墨重彩的记录在起居注上,流芳后世,这个丑他丢的起吗?

    当然丢不起!所以,秦晋渐渐收敛心神,附和了天子一句后,又谨慎的解释着:

    “圣人英断!当此生死存亡之际,临阵杀将,姑且不问对错,对我大唐全军上下造成的震动不容忽视。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万万不能发生……”

    天子李隆基的神情似乎有一丝不自然,轻轻的干咳了一下,然后又下意识端起案上酒盅淡淡抿了一口酒,但也许是被酒水刺激了,又或是心不在焉,他竟又不自禁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侍立的宦官都有些傻眼了,不知是上前好,还是呆立在原地不动好。此时,在天子身边颇为得宠的张辅臣并不在便殿之中,他奉了天子之命,往重臣家传旨去了。

    整个便殿立时连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只有天子一下猛似一下的咳嗽声,在殿中肆无忌惮的回荡着。

    秦晋出了大明宫,冷风忽的刮起,浑身便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才警觉满身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所披的狐裘大氅,这个时代保暖的衣物远没有后世那般舒服,只有这件大氅可以算得上是挡风遮雪的上品。

    翻身上马,秦晋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突的窜了出去,直往通往长安城的长街而去。早间,陈千里曾遣人送信,邀约他在那日宿醉的酒肆中见面。胸中揣着心事,战马便在他下意识的催促中疾驰狂奔。

    马蹄如骤雨踢踏叩地,秦晋浑然不觉一支车队与之相向而过,其间独独一辆轺车赤色金饰,硃黄盖里,分外显眼。直到秦晋的战马消失在了城门内大街的尽头,轺车帘子才缓缓放下,帘后的中年男子紫袍钿带,神色间颇为讶异的询问同车之人。

    “此人年纪方及弱冠,竟敢于禁中门外驰马?”

    同车之人语气颇为鄙夷的回道:“此乃圣人驾前新起幸佞之臣,新安县尉秦晋是也!”

    中年男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同时又斥责同车之人。

    “近来朝廷几次胜绩,都出自此子,父皇也欢喜的很。幸佞之臣此等妄语,只怕连市井间都不会有。”

    见被戳穿了牛皮,那同车人面色略有尴尬。

    “太子殿下,并非臣有意污他,实在是这厮巴结伤了杨国忠,才得以幸进,”

    “焉知不是父皇早有此意?”

    轺车内的中年人正是当朝太子李亨,刚刚张辅臣到太子府去传旨,天子有事召见,于是慌忙赶往大明宫。可叹那日大观兵,身为太子的李亨竟然无缘到场,因此才不识这长安城中尽人皆知的秦中郎将。

    与太子同车之人乃是府中的幕僚,这时轺车内一直默不作声的第三人却开口了。

    “此人与太子殿下素无交集,若深究起来也是友非敌。”

    孰料太子李亨竟在狭小的车厢中正身施礼,“万望先生教我!”

    这位备受李亨礼遇之人姓李名泌,为东宫属官,身上仅有个待诏翰林的差遣,但很显然,李亨与此人似乎介于亦师亦友之间。夹在两者当中那位同车者却是看的妒火中烧,咬牙切齿。

    “太子殿下,眼下便有一则近忧,圣人召见,只怕坏事要多过好事!”

    太子李亨的兴致顿时又低落了,身子颓然靠在了车厢壁上,旁人见父亲,亲敬皆有,唯独他见父亲,每每便如临深渊,如临大敌,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没有一天不再为项上的脑袋担忧。想起太子哥哥的凄惨下场,他更无时不刻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一个比狗还乖巧的儿子。

    然而,即便如此,父亲还要像防备仇敌一样对他严加监视,处处打压。以至于历任宰相,若想向天子表忠,便会不约而同的拿他这个太子开刀。当年李林甫还在位时,李亨竟为了自保不得已舍弃了结发之妻韦氏。。。。。。

    “太子殿下,到了!”

    驭者的声音传入车厢之内,李亨从回忆中恍然警醒,整肃了一下衣冠,便下了轺车。该来的总归会来,他从容下了轺车。早就候在宫门外的宦官殷切备至,上前一步嘘寒问暖。

    李亨报之以善意的微笑,就实而言禁中宦官对他的态度都不是很友善,只有这个品秩并不高的宦官是个例外。

    入了大明宫,便又早有专人在内侧候着,李亨随之消失在了幽深的宫墙尽头。

    “李辅国,莫看了,如何,舍不得?”

    一个声音落入宦官李辅国的耳朵里,感觉就像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在禁中大内,谁还没几个死对头了?只可惜李辅国的这个对头却是管着他的顶头上司。

    “俺向高将军请准了,明日就去太子府吧!”

    高将军指的自然是高力士。听到这句话之后,李辅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堪,对太子的态度好是不想平白得罪人,如果让他追随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这不是纵深跳进了火坑里吗?

    “程元振,莫要欺人太甚!”

    到了此时此刻,李辅国也顾及不上什么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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