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僙果真对这个出身稍显低贱的弟弟时时照拂,李僖今日的举动倒也令人感动。
“关心兄长心切,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你可知道李僙之罪,断无活命之可能!”
李僖昂首道:
“李僖知道,所以李僖恳请秦大夫,一同与兄长受罚,只愿能免去兄长死罪!哪怕,哪怕李僖不做这个淮阳王……哪怕后半生身陷囹圄……”
秦晋觉得好笑,与李僙一同受罚?怎么受?难道一人砍掉半个脑袋吗?如果妄图以这种方式免去死罪,免死岂非太容易了?
正当他笑而不语时,夏元吉却悚然动容,他就差当众冲着李僖竖起大拇指了,俗话说长兄为父,李僙虽然虚伪纵恶,却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面,否则也不可能换得李僖舍身相救。
夏元吉以一种很是赞赏的语气说道:
“圣人最重视孝悌,淮阳王友爱兄弟,就连老夫都感佩莫名……”
他转向了秦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
“本朝倒有子为夫担罪的先例,淮阳王既然有此心,不如……”
“断然不可!”
不等夏元吉把话说完,裴敬就站了起来。
“通敌与戕害朝臣,都是不赦之罪,岂能因为孝悌之心就免了死罪?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秦晋并不说话,只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在座的朝臣们。由于他的脸上喜怒不惊,朝臣们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位秦大夫的意图,又见裴敬和新近极受重用的夏元吉意见相左,便有的同意裴敬的意见,有的同意夏元吉的意见。大致上,两种看法一半对一半。
而公审现场由于有了淮阳王的闹场,也起了不小的骚乱,章杰与田承嗣派人向秦晋请示该如何处置,最终众人得出了一致的看法,先暂停对襄王的行刑,一切等待廷议过后再做处置。
最初,人们还对襄王暂时免死的决定大惑不解,但很快淮阳王肯为兄长担罪的消息传了出来,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的因由。说穿了,不论襄王还是淮阳王,那都是天子骨血,朝廷理当重视才对。因而更不能草率的做出任何关于他们的决定。
这几日的长安,热闹事一件接着一件,刚轰轰烈烈的处死了一大批通蕃胡,马上又开始了更为热闹的选拔太子。
杀人的大场面,这几年长安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都没少见识。但是太子储君的人选由官员投票选拔却是一桩前所未见的新鲜事。
“哎,听说了么?政事堂今日已经议定了,在京的官员们但凡正五品以上,一人可投一票,天子子嗣中得票多者便可胜出,承继储君之位!”
“这,这不是胡闹吗?储君人选关乎国本,岂可用如此儿戏办法选出来呢?”
“此话有失偏颇了吧?得票多者为储君,不正是得人心者为储君吗?说起来这秦大夫还真有些透着精怪的点子呢……”
当然,也有说话阴阳怪气的。
“得人心?所谓得票多者为储君,不过是想朝臣们为他站台,背书而已……”
“噤声!噤声!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万一传了出去,咱们几个都得跟着倒霉!”
神武军的密探,朝臣都多少有所耳闻,据说连某位朝臣夜里和自家婆姨说的悄悄话都一清二楚。
“怕甚来?某行端坐正……”
十王宅,坊内各家王府人心惶惶,李承宏被迫散尽家财到青龙寺剃度出家,襄王李僙也被抄了家,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被施以枭首之刑。
受了惊吓的各家现在都是闭门闭户,但有骑马者从坊外路过,都不免是一阵心惊肉跳。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杞王李倕。
“从来不显山漏水的李僖拔了头筹,露了脸,现在朝臣们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称赞他的孝悌,虽然丢了淮阳王的爵位,可还是得了人心啊!左先生说说,总得找个法子盖过去他的锋芒!”
正五品以上在京官员,一人一票选拔太子的消息已经在十王宅传开了,为了收拢人心,李倕也是把自己关在宅子里绞尽脑汁,费劲了心思。自打襄王李僙因为贿赂章杰出了意外以后,他也不得不低调起来,不敢再明晃晃的用银钱贿赂开路。
可如果不允许用银钱开路,他只是一个困在十王宅里的闲散藩王,根本就很难有机会影响到大臣们。
杞王府掾左孝杰微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并没有急于回答杞王李倕的问话。很显然,李倕是个急性子,他见左孝杰沉思不语,便又喋喋道:
“李僖从小就性子阴沉,不想他竟瞅准了如此露脸的机会。还什么兄友弟恭,长兄如父,何曾听说过李僙那厮护着他了?”
“杞王须得谨记,言多必失,有些话传了出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别忘了襄王的下场!”
提起襄王,李倕还是一脸的愤恨模样。
“早知道就多给他弄点猛料,现在倒好,万一死不了……”
“杞王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左先生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能这一进宅院的奴才都是可以信任的!”
左孝杰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啊,就算是家生的奴才杞王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被收买呢?”
这话把杞王吓了一跳。
“难道,难道左先生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哪个家奴被收买了?一旦查出来,定然将他割舌剜眼!”
“杞王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臣如此说不过是提醒杞王谨言慎行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还请左先生能想个法子,为,为我扳回一局啊!”
左孝杰捻着颌下稀疏的须髯,老神在在的晃了下脑袋。
“那还不简单,杞王可听说过城中官民百姓遭受蕃胡荼毒,至今有多人居无定所,衣不蔽体吗?”
“左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布施钱财?”
左孝杰点了点头,李倕却道:
“城中官民岂止万千,我家资虽然丰厚,可,可也是有心无力啊……再则,如此便能搬回一局吗?”
“当然!”
左孝杰说的含糊,李倕便急道:
“左先生就别打哑谜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说就是,倘若当真能有效,就算散尽家资也,也在所不惜!”
“杞王能有如此决心,臣欣慰不已,其实也用不着杞王散尽家资,拿出半数便足够了!”
即便是只拿出一半,杞王也心疼的心头滴血,他咬了咬牙。
“好,半数就半数!”
次日一早,杞王府便向政事堂上书,提出,听闻朝中官员尚有衣不蔽体者,而府库又入不敷出,愿意拿出家资来帮助这些为朝廷兢兢业业的官员渡过难关。
夏元吉浮沉宦海半生,早就是个官场老狐狸,杞王打的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朝廷的确需要一笔钱来帮助官员们渡过难关,再加上秦大夫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可他身为政事堂的宰相就必须考虑这些问题,现在有现成的钱财到手,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因而,夏元吉马上对杞王的申请予以批复,同意其捐献家资以帮助生活困难的官员渡过寒冬难关。
就实而言,秦晋的判断大体上还是靠谱的,官员们的确备受鱼朝恩的迫害和勒索,但只要活下来的,仍旧在朝为官的,便有的是办法敛财。在这个时代,贪墨并不过分招人忌恨,所以官员们在夏元吉面前的表现是有刻意成分存在的,至于他们打得何种算盘,抱着何种居心,恐怕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本私帐吧。
然则,不论官员们有何种盘算,在秦晋看来,都是可以睁一眼闭眼的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选出太子,稳定朝局,是权力中心彻底稳定下来,然后他才能腾出精力来处置地方上的叛乱。
以秦晋目前的境况来看,他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离开长安。因为只有他本人坐镇,才能够镇得住各路牛鬼蛇神和各方势力。毕竟中枢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身在灵武的残废天子李亨,其身边还围着一群利益相关的文武大臣,就算李亨力不从心,这些人也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长安,夺回大权。
还有逃亡在外,生死不知的前太子李豫,如果李豫忽然出现了,也要争夺太子之位,那么形势将会更加的复杂。因而,秦晋必须快刀斩乱麻,暂且忽略一切细枝末节,尽最快的速度,和朝臣们达成一致,选出一个新的太子。只要储君之位一定,那些涌动的暗流势必将渐渐归于沉寂和平静,只要时间一长,局势自然就会变得稳定。
日落时分,夏元吉同意杞王布施钱财与“困顿”官员的消息传到了秦晋这里。对于夏元吉和杞王两人抱的何种心思,他了然于胸,但这些亦属于细枝末节的范围,如果杞王愿意掏出家资来平息官员们的不满情绪,他也没有理由挡着拦着。
不过,仅仅杞王一个人掏钱是远远不够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 :赔人又折兵()
章杰急吼吼赶来面见秦晋。
“大夫可听说了,杞王捐出家资,接济困顿官员,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收买人心……”
他的表情带着些愤然之色,秦晋耸耸肩,表情无奈的说道:
“那又如何呢?难道还要把杞王掏出来的真金白银送回去吗?”
章杰见秦晋似乎没明白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便急道:
“杞王捐出家资分明是要问鼎储君之位,而且,而且经过下吏的调查,襄王一事从幕后搞鬼的,八成便是这个杞王。如此心怀叵测之人,怎么能……”
关于杞王在背后搞鬼的种种内幕,秦晋已经都大致知晓,至于他是否合适的储君人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件事我们不好正面干涉,否则就会落了干预太子选拔的口实,将来必定留下无穷的麻烦!”
章杰闻言,愤然道:
“难道咱们就听凭他收买人心吗?”
秦晋呵呵笑道:
“听之任之未尝不可,或许咱们还能让他再多掏出点钱来……”
“他,他岂能乖乖就范?”
秦晋示意章杰稍安勿躁,然后将刚刚灵机一动想好的办法详细讲述了一遍。章杰闻言,登时击掌称快。
十王宅,杞王府,左孝杰气咻咻的进了后堂,将午后小憩的李倕吓了一激灵,整个人顿时睡意全无,又见左孝杰满脸的气愤,便担心的问道:
“左先生何事动怒?”
“夏元吉老狗,政事堂今日颁下布告,号召宗室为国出资出力,已经有几家旁系宗室捐出家资了,数额比咱们只多不少!”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将家财全部都捐出来了吗?”
左孝杰一掌重重拍在了身侧案头。
“不管他们都捐了多少,咱们这风头算是被抢的干干净净,白白让夏元吉那老狗捡了便宜。”
杞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辛辛苦苦敛聚的半数家财都打了水漂,这叫他如何甘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挣个第一,是否,是否能挽回些颜面?”
左孝杰道:
“目下也只有如此了,总不能造门抢个头筹,却被人后来居上!”
“选拔太子是我等兄弟之间的事,那些旁系因何又来凑热闹呢?”
李倕想不通这一点,左孝杰却早就看破了其中的玄妙。
“宗室们当年被太上皇压制的久了,现在夏元吉给了他们露脸参与朝政的机会,岂能不卯足了劲?再者,布告中明文写着呢,捐资达到相应数额者,不但可以进爵,还能为子嗣荫补爵级,说穿了,这钱可不是白花的!”
“怪不得,怪不得呢,原来夏元吉竟是打的这种算盘!”
尽管李倕心有不甘,可如果半路止步,此前所搭进去的钱财就彻底打了水漂,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先生以为,再捐出多少为宜呢?”
左孝杰凝眉沉思,伸出了一根手指。
“再捐出去一半,然后再看情形定夺!”
李倕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也只能如此了!”
短短三天的功夫,政事堂收到各家宗室的捐资居然已经达数百万贯。对于空空如也的府库而言,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同时也将夏元吉乐得合不拢嘴。自打他入政事堂为相以来,用钱的地方不计其数,每天都被各部的长吏追着要钱,害得他每天每时每刻都被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痛苦折磨着。
现在手中突然多了这么多钱,夏元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这数百万贯钱怎么样他还不敢擅专,须得请示了秦晋才能有最终的去处。
“实在没想到,平日看起来甚为低调的宗室们居然有如此丰厚的家资!我大唐一年岁入也不过钱万贯而已,再让他们捐上几日,破千万怕也不是难事啊!”
对于夏元吉的感慨,秦晋报之一笑。
“现在夏相公知道秦某因何对那些所谓的‘困顿’官员们不闻不问了吧?手中无职无权的宗室们尚且富可敌国,更何况那些手中有着大小职权的官员们呢?”
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眼神,夏元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惭愧,惭愧,下吏,下吏也是一时眼拙,才……”
秦晋哈哈笑着摆手,打断了夏元吉的辩白,又将话题转到了这笔数额巨大的钱上。
“这笔钱最好专款专用,不但如此,还要设专人,专司看管。”
听到这话,夏元吉的心里就凉了半截,如果专款专用的话,这笔数额庞大的银钱就最终只能用于接济受难的官员,而他在政务上捉襟见肘的处境则丝毫不能好转。
但他还是不甘心,便想再争取一番。
“官员们‘困顿’,又,又怎么用得了这么多钱,不如……拨一点到政务上,也,也好解燃眉之急啊……”
秦晋道:
“官员们用钱的地方是小数,真正需要接济的是长安城内的百姓啊,长安陷落以来蕃胡肆虐,许多人的家宅被焚烧而毁,这笔钱可以拿出来一部分用来修葺房屋,至于谋生的问题,只要市面平静,百姓们自然可以回到正轨上,各有其生财之道,正所谓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言下之意,这笔钱肯定不会用来接济百姓们的吃喝。夏元吉还是不甘心。
“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秦晋微微一笑,知道夏元吉是想钱想疯了,如果不给他点好处,怕是会挫伤了他的积极性。
“政事堂若有难处,可以先借支十万贯到户部,记着,将来可是要还的!”
闻言,夏元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磨破了嘴皮子才从秦晋那里抠出十万贯钱,还是借支。既然不能随意支配这笔钱,他便想将监管的差事争取到手,到时候就算有借有还也能做权宜之计。
“专司监管的人选,不知大夫可有了定计?”
秦晋点点头。
“吏部郎中章杰为官颇有能力,就让此人负责吧。”
夏元吉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其实他也早就该料得到,秦晋怎么会让他监管呢,这不是让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守香喷喷的肉食吗?
默然了一阵,秦晋才缓缓说道:
“这笔钱除了接济困顿的官员百姓以外,还有更要紧的用处。”
夏元吉不以为然了撇了撇嘴,在他看来怎么可能比解决政务之急还重要的事情呢?
“教育!”
“啊?”
“教育!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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