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乾运马上躬身应诺,刚刚他又接到了新的指示,这桩事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到。
两名铁甲军卒上前便向提小鸡子一般提起了赤德松赞。
“放开我,放开我……”
秦晋忽而又开口道:
“刚刚忘了告诉你,玛祥仲巴杰已经授首,首级便在这里,要不要去看一看?”
这话是冲着赤松德赞说的,赤松德赞本来正忙着从两名铁甲军卒的手里挣扎,闻听此言登时便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几年的功夫,玛祥仲巴杰自打杀掉尺代丹珠成为吐蕃一言九鼎的权臣以来,无论对内对外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每战必胜。
长此到如今,玛祥仲巴杰给赤松德赞少年的内心中留下的则是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在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天神一般的玛祥仲巴杰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掉了,而且首级都被唐人斩了下去。
按道理说,玛祥仲巴杰多年以来一直压榨着赤松德赞,此人一死他应该高兴才是,然而此时此刻他就是高兴不起来,眼眶中冰冷的泪水反而越来越多。
赤松德赞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赌咒发誓,早晚有一日要将他所受的耻辱加倍奉还,但事实却是他就如雅鲁藏布江中的一片落叶,根本无力对抗强大的水流,只能无可奈何的随波逐流。
赤松德赞顺从的被架了出去,杜乾运却担心的看着帐门口。
“大夫,此人心志远胜同龄人,若留着恐早晚成为祸患,不如……”
他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赤松德赞也杀了,算是绝掉一个未来的隐患。但秦晋却另有打算,杀了一个赤松德赞容易,但吐蕃仍旧有他的同宗之人可以继承赞普之位,相较之下死了的赤松德赞反不如活着的赤松德赞更加有用。
秦晋舒服的抻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他实在太累了。
“快些回长安吧,明日一早我就会帅师返回,两日后当可抵达,你要趁着这段功夫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绝不能有一丁点的纰漏!”
“是,小人记下了,不敢有忘!”
“还有,吐蕃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如果秦琰能顺利抵达高原腹地驻军,未来几十年他们便不会有任何机会再威胁我大唐后路,咱们可以腾出手来对付盘踞在河北的史思明了!”
吐蕃攻陷长安对唐朝而言,无疑是个甚重的打击,但对神武军而言却是绝好的机会,一举成了朝中无可取代的势力。杜乾运看着闭目养神的秦晋,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打发走了杜乾运,秦晋又打发清虚子赶回金城,那里的吐蕃俘虏要好生看管,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将来益喜旺波回吐蕃去还要靠着这些人呢。
不过,秦晋还是向清虚子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务,比如打散俘虏的所有建制,从中挑选出亲近唐朝的人委任为军将,那些有着明显反唐倾向的人则要进行必要的惩处,或贬为奴隶或是就地斩首。具体如何掌握,则要视对方的态度而定。
直到神武军开拔返回长安之时,秦晋也没有去见益喜旺波,之时着军吏交给了他一封长信,里面既有苦口婆心的劝慰,也有明道明抢的威胁,总而言之就是要让他安心返回吐蕃,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为了彻底打消益喜旺波的幻想,还特地安排赤松德赞与其见了一面。见到少年赞普时,他的震惊和愤怒是显而易见的,但理智很快就促使他恢复了平静。
“副相,唐人要我到长安去求学,副相一定要回到吐蕃去,管理好各部……”
益喜旺波老眼含泪,无奈的摇着头。
“求学?何时才是个头啊……”
“唐人说了,只要等到我成年,就会派兵护送我返回吐蕃。”
“他们的话,哪里能当得了真?赞普要好自为之,切莫起了什么冲动的念头。”
“副相放心,我还等着成年的那一天重返高原呢……”
君臣师徒二人的分别颇有一些伤感的味道,短暂的道别之后,益喜旺波踏上了西返之路。唯一不同的是,比来时多了一万唐兵。
两日后,神武军凯旋抵达长安,此时朝中的文武百官已经被充分的动员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局势已经尘埃落地,便都抛却了疑虑纷纷出来向这位克复两京的大功臣示好。
就连那位一直躲在十王宅中不见人的傀儡天子李承宏都出现在了迎接神武军的队伍中。
不过,李承宏既没有穿着皇帝的衮冕礼服,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服朱紫,而是青衣葛巾,战战兢兢的孤立于一处。群臣们自然知道,神武军回来以后,李承宏这个被吐蕃人立的天子就一定不作数,非但不作数还很可能要倒大霉,抄家灭族都是有可能的。
同样被群臣孤立的,还有京兆尹李光弼,此人是李承宏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岂能有幸免的道理呢?
所以,李承宏和李光弼两人身旁除了两名太监和若干禁军以外就再无大臣的身影,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李承宏早就收起了侥幸之心,他今日之所以特地青衣葛巾,就是要配合着演一场戏给满朝的文武百官看,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当然,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点子的,都是那位杜先生,亲自指点提醒,只有如此才可能保全住性命,否则与死便只有一步之隔。
比起生死,归类皇帝之位对李承宏而言就没有任何好留恋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别说不做皇帝,就算做一辈子的庶民也是甘愿啊!
立国百多年来的例子都活生生的摆在前面,那些参合到帝位之争的皇子贵女们,除了太上皇的大兄以外,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他自然是不希望步了枉死者的后尘。
“来了,来了,快看,神武军凯旋归来了……”
“击鼓,奏乐……”
登时,长安城西十里的长亭处鼓乐喧天,大军凯旋奏什么乐都是有定制的,不过许多人却都听得出来,这古乐显然是逾制了的,以秦晋卓著的功勋,以亲王之礼相迎就已经是极限了,可眼下所奏的却明明是天子之乐啊。
然则,即便听出来又如何呢?
“天子”都换上了青衣葛巾,一副负荆请罪的德行,还有谁关心是否逾制呢?
只有站在李承宏身后的京兆尹李光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他也仅限于此,并没有多说一句话。眼看着长安就要迎来最有权势的人,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要表现一把,露一露脸呢?这么做,除了表忠心以外,更是为了将来的前程。
率先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的是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气势之雄劲,令所有人都为之侧目。迎接队伍中有不少上了岁数的官员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样子货,而是一直真正的精锐骑兵。
紧接着骑兵之后的就是作为神武军中坚力量的步卒,脚步齐踏地的嚯嚯之声,数里之外便清晰可闻。随着中军主力出现在官道上,遮天蔽日的旗帜也看的人花了眼,许多人翘首企盼,嘻嘻寻找,却没有看到属于秦晋的纛旗。
要知道,纛旗所到之处,便是作为一军之主帅的秦晋所到之处。他的纛旗不在军中,又到了何处呢?
第九百四十七章 :选拔新太子()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神武军留下来的两个关键人物并不在,田中郎将和一位姓章的县令。那个姓张的县令底细便教简单,此前是栎阳的县令,趁着这次机会巴结上了秦晋,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而那位田中郎将,据说曾在安禄山麾下为将,至德元年长安守卫战时投靠了秦晋,不过一直是个默默无名的小校尉。应该是克复洛阳时立了大功,才会承担起如此重要的职司。
“诸位快找找,看看左右有没有田中郎将和那位章县令?”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众位官员就开始四下寻找,然而却遍寻不见这两人的影子。心思活络的已经明白过来,秦晋一定是避开了百官,绕路返回长安了。
神武军骑兵带队领头的是一个身量极为壮硕的胡人,很多人都识得他,正是秦晋身边的护军校尉乌护怀忠。
“诸位不必在这里候着了,秦大夫已经先一步返回长安……”
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了百官们的窃窃私语,许多人大失所望,又觉得这个秦晋真是行事不寻常的人,一定不好相与。
其中最心怀忐忑的则是李承宏,他为了在秦晋面前表演可谓是做足了功夫,又豁出了自己的脸面,青衣葛巾,谁曾想人家连面都不见一下,径自绕路回到了长安。
李承宏忐忑的看着身侧的杜乾运。
“杜先生不是说青衣葛巾就能让秦大夫对我心生怜悯么?可现在连秦大夫的面都见不着……”
杜乾运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李承宏稍安勿躁。
“陛下放心就是……”
一声陛下吓得李承宏连连摆手。
“可不敢当,不敢当,先生以后千万不要这么称呼我了……”
杜乾运不加理会,继续道:
“实不相瞒,秦大夫此时已经人在长安,之所以避开百官,并非有意针对陛下……”
看着李承宏还要摆手阻止,他就抢先笑道:
“只要陛下尚未宣布退位,自然还是我大唐的天子了,以陛下相称则是做臣子的本分。不过……”
话到此处,杜乾运又会锋一转:“不过陛下退位时却要有个特别的说法,如此对秦大夫才是最有利的!”
“全凭先生安排,全凭先生安排!”
现在的李承宏已经将杜乾运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让他做什么都肯,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陛下不要害怕,明日一早,陛下就颁布退位诏书,只是……却不能以诏书之名,换言之,既不能称之为退位,也不能称之为禅位……”
杜乾运的话让李承宏愈发糊涂了,既不是退位,也不是禅位,难不成还要继续赖在着烫屁股的皇位上吗?
“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杜乾运拉着李承宏离百官又远了一些,低声道:
“陛下不曾登基,又何来退位与禅位呢?”
“这,这……”
在李承宏看来,自己明明在吐蕃人的挟持下行过继位登基大典的,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矢口否认,百官们可未必会承认啊。
“只有陛下从未登基,秦大夫才能有足够的理由,保全陛下啊。”
“是,是只要先生之言,我无不听从。”
继而,李承宏又压低了声音,有些迟疑的问道:
“秦大夫是否已经有了属意的新君人选?”
杜乾运倒也不隐瞒,从容的答道:
“具体人选尚未确定,但总要从至德天子的子嗣中选拔,所以陛下才要坚称从未登基称帝,只说以监国的名义代掌朝政。明日便向朝臣百官宣布,将国政交还……”
至此,李承宏已经心领神会,惴惴不安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走吧,走吧,秦大夫既然已经回城,咱们还在这里干站着作甚了?回去吧,都散了,都散了……”
百官们乱哄哄一片,离开了长亭,纷纷乘车,乘马返回长安。
跟着一道回来的还有礼部尚书夏元吉,这位夏尚书眼见着百官们这副态度和模样,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唐的官员们何时变成了这个德信!”
……
就在百官们纷纷返回长安之时,秦晋已经在田承嗣和章杰的陪同下回到了神武军在长安城北延政门以里的大帅节堂。
“百官们都殷勤的去了城西长亭,让他们扑个空也好,这些没有立场的墙头草,不论城头挂着哪家的大王旗,他们只需改换门庭就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大唐要亡,就得亡在这些酒囊饭袋手中!”
田承嗣向来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现在之所以说的如此尖刻,乃是看准了秦晋对这些文武百官们的厌恶。但是,章杰并不了解秦晋,眼见着田承嗣说的如此露骨,不由得为他捏着一把汗,生怕秦晋怪罪下来。
秦晋的态度果然没有超出田承嗣的预料,只听他冷笑了两声:
“滥杀无辜不是神武军应该做的,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杀光了这些墙头草,大唐的万里江山还能靠谁去治理呢?就怕杀了一批酒囊饭袋,补上来的还是酒囊饭袋……”
章杰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甚至恨不得立即消失,如此指摘朝政之言可是闻所未闻的。
秦晋看了一眼满脸冷汗,面色惨白的章杰,便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章县令这次功劳匪浅,可以到吏部去兼着郎中的差事,专司考功封荫。”
章杰终于反应过来,当即便一揖到地。
“下吏承蒙秦大夫厚爱,定然戒心尽力,不负所望!”
吏部郎中品秩为正五品上,在唐朝官场上已经是鱼跃龙门,自此以后便再不用负责徭役,一只脚踏进了高官的序列。
虽然比预想中的晋升要低了不少,但让他专司考功封荫,可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差遣,有了秦大夫这尊靠山,就连部中的侍郎也得屈尊向他请教。
仅仅一夜之间,从一个小小的栎阳县令,一跃而为正五品上的吏部郎中,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当然,章杰也没有只顾着得意,而是马上向秦晋讨教,应当以什么为标准,负责考功封荫。
秦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按照会典,秉公办理就是!”
“是,下吏明白了!”
他口中说着明白,但心里面却是狐疑的很,不过偷眼看见田承嗣一副心领神会,融会贯通的模样,便打定主意,一会必须向他请教请教。
就在此时,杜乾运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一面向秦晋讨水喝,一面讲述着城西长亭的百官众生相。
“从日出开始就干站着,三个时辰,渴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早有军中仆役端来了晾好的清茶,在各位面前的条案上摆好,倒满。
两大碗凉茶灌下肚,杜乾运便又说道:
“李承宏已经答应了明日便会宣布交还国政,大夫还要尽快定下新天子的人选,省得拖久了节外生枝……”
章杰正捧着茶碗,半口未曾下咽的茶水差点都喷了出来,但又千般克制的咽了回去。
刚刚议论百官就已经让他惊骇不已,现在又议论废立之事,就像随便说说家长里短的事情,更觉得今日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废立之事马虎不得,再等等看,总要让牛鬼蛇神们都跳出来,才好分辨谁是最合适的。不过风声必须先放出去,新君人选就在至德天子的子嗣中……”
又喝了两口清茶,章杰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犹豫再三,觉得秦大夫没有避着自己说这些事情,就是给予了足够的信任,便插口道:
“至德天子生死尚未知晓,万一,万一……”
此言一出,却见杜乾运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至德天子此时身在灵武,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又怎么能平定天下,匡扶社稷呢?”
章杰心中又是一阵骇然,但是今日经历过了太多的惊骇,他反倒不怎么惊讶了。
“既然至德天子在灵武,在新天子继位之前,就绝不能将,将他接回长安!除此之外,还要封锁消息……”
秦晋满意的点点头,却对章杰的说法不以为然。
“长安人口有数十万,没有什么消息是能封锁得住的,索性就不用封锁,直接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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