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之念,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杀身成仁。同时,还以父祖辈的名誉起誓,若有违背,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到了此时此刻,别说是一份生死状,就算卖身契,只要能不死,一样会毫不犹豫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那就是之前一直故作强硬的独孤延熹,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们都没骨气的去签生死状,便想破口大骂,让他们清醒清醒,姓秦的田舍夫不敢下杀手。但是,刚要说话,嘴巴却又被堵住了。
大约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刑场上的世家子弟们均已按照新安军的安排离开,只有独孤延熹还被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由于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间不短,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冻的麻木不堪,几乎都要失去了知觉。
但是,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以外,他还感受到了心底里重新荡起的恐惧。
几个刽子手在闲聊中透漏,一会还要行刑,这让独孤延熹心中打起了鼓,想到昨晚被射杀的近百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姓秦的也许不敢把四五百人一并杀死,若是仅仅杀掉一人而立威,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独孤延熹后悔不及,如果早服了软,此刻没准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享受热汤美食了。然后,此时再想与那秦晋商量,却是没门了。任凭他如何恳求,威胁身边的刽子手,要求见秦晋,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顿拳打脚踢,并恶狠狠附上一句话,“中郎将岂是这等泼皮小贼想见就见的?”
独孤延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人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
次日一早,陈玄礼便接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的行文禀报,称已经解决了禁苑冲突的难题。
陈玄礼心中大讶,他实在想不出以秦晋这等毫无根基之人,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如此棘手的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看了一遍手中的公文后,他又即刻恍然,想不到秦晋竟请准陈玄礼将这些闹事的世家子弟尽数调入神武军中。紧接着他又觉得难以置信,这些人居然还签了生死状,愿意慨然赴死,北兵叛乱。
这怎么可能?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是出了名的难以驯服,到处惹祸添乱,就算他这个北衙禁军的主事之人也不得不睁眼闭眼,他实在想不到秦晋是用什么方法强迫这些人签生死状的。
很快,陈玄礼又得到禀报,签了生死状的世家子弟已经被悉数放出禁苑兵营,返回家中。这更让陈玄礼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秦晋将数百张生死状送入大明宫中。据说天子李隆基见到这些生死状以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并称秦晋是个有胆识,也有远见的难得人才。
很快,天子下旨申斥了禁苑兵营的营啸,同时令陈玄礼于即日起整顿北衙禁军,决不允许这种恶劣事件再次出现。这等于给前夜的禁苑事件定了性,是禁军闹营啸。涉事的家族中,凡有死伤子弟的原本还想针对秦晋,见形势不妙,也都纷纷吃下了这一计哑巴亏。
然则,李隆基甚少评价臣子,似这种毫不掩饰的赞誉,罕见极了。
陈玄礼不禁陷入了沉思,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担忧,天子高兴的过早。那些世家子弟出了名的桀骜,焉知他们不是虚与委蛇,脱得虎口之后翻脸不认账?就算签下生死状又如何?到时反咬一口乃威逼之下不得已所为,又有谁能说出个不是了?诚然如此会丢人,但总归是个没风险又很容易的法子。
然而,三日之后,那些放虎归山的虎狼们竟又乖乖的返回了禁苑兵营。至此,陈玄礼长舒一口气,天子让他整顿北衙禁兵,但深谙天子心思的他一早就体察到,这是打算让秦晋这个后起之秀放手整顿一番,就算医死马,看看能否让烂到了骨子里的禁军起死回生。
有了这番体察之后,陈玄礼立即将那些签了生死状的禁军们调入神武军中。
此时的神武军不过是空有架子,其下禁军不过千人,里面都是些勋戚权贵家循资历的子弟,倒要看看秦晋有何种手段收拾这帮人?
除此之外,陈玄礼也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独孤家的主母到大明宫天子驾前哭诉,历阳郡公独孤延熹被秦晋无故扣押,目前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天子的应对方法倒也滑头,每每说到关键处便做耳目迟钝状,假装听不见,数次之后,独孤家的主母自然便明白了,绝望的离开了大明宫。回家后又去联络别家,竟一连吃了十几个闭门羹。
连连碰壁的独孤家主母为了救这个儿子当真是不遗余力,竟又备了厚礼送到胜业坊秦府,以图秦晋能给她指一条明路,究竟如何才能网开一面。
小楼上,韦娢每日都会习惯性的在窗边望着街道对面的宅邸发一阵子呆。
这几日,京城中传言纷纷,都说秦晋刑杀了数百世家子弟,现在很多人家都在暗中勾连,准备不利于他。韦娢心中惦记,却又从阿兄韦倜那里得不到准信,正忧心忡忡,却突然瞧见秦府门口停下了一辆四马轺车,一辆驮满货物的牛车。
从车舆朱幡上辨认,这辆车的主人身份不低,韦娢不免讶异,秦晋初到长安,传言中又做了不少得罪人的差事,如何还有高官显宦家主动上门送礼的?
然则,轺车帘幕轻挑,一个半老徐娘的探出了半个身子,脸上分明挂满了疲惫与忧虑,韦娢身子一震,禁不住啊了一声,这不是历阳郡公的遗孀吗?如何竟与秦晋有了瓜葛?
得了家奴的回报,崔氏叹道:“真是病急了偏出错,中郎将当在兵营,如何能整日闲在家中?”随即又吩咐家奴,“将礼物送进去吧,呈上名帖!”
重新于轺车中端坐,崔氏难以身心疲惫,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若非丈夫英年早逝,今日何至于孤儿寡母受人欺侮?想不到独孤家显赫百年,今日竟沦落至此,就连寒门出身的官员胥吏都敢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崔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心思坚韧不输男子,虽然夫家家世衰颓至此,但娘家却是五姓七望的名门望族,说不得要落下面皮来,去求一求人了。
良久后,轺车内一声叹息,“走吧!”
驭者一抖缰绳,四马轺车由胜业坊辚辚驶出。
入夜前,秦晋的家奴李狗儿赶到禁苑兵营,向他报告了一个重大消息。
独孤家往府中送了整整一车布帛珠宝,然则却只留下了名帖,所求何事竟一字不提。
秦晋哈哈大笑,只让一头雾水的李狗儿将财物入账收好,等他回去验看,然后便将其打发走了。他本想将这笔财物充作军用,但一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身在京城漩涡中,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落了有心之人口实。
为将者以个人私产贴补军中,在这个时代看来,便是存了不臣野心的悖逆之举,只有蠢到家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论神武军中多么缺钱,都要循正规途径,向禁中要钱要粮。
李狗儿走后不久,陈玄礼的命令便被送到了禁苑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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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老谋藏机深()
整顿禁军?
秦晋误打误撞收拾了这些袭营的世家子弟,不过是见招拆招的结果,但如果让他来整顿禁军,却也忍不住心中犯嘀咕。禁军中要么是勋戚权贵家的纨绔,要么是招募于市井的贩夫走卒,纨绔们有父祖辈的庇护,行事往往狂妄不逊,贩夫走卒则因出身低贱,又无恒产,都有一身油滑的习气,想要收拾住这些人又谈何容易。
来到长安以后,秦晋对郑显礼愈发倚重,毕竟此人跟随封常清多年,除了阵战之外还熟悉各种典故与隐秘之事。
郑显礼见秦晋罕有的犯难了,便也沉吟着分析:“陈玄礼这个人一向奉行明哲保身之策,今日一反常态要整顿禁军,可不是他的风格。”
秦晋突的心中一动,“难道是出自天子授意?”
郑显礼捏着下巴,有些犯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十有八。九是出自天子授意,所以这个差事,咱们推不掉。不但不能推掉,还要将此事办好。焉知这不是天子的试金之法?”
一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秦晋更觉头大如斗,头疼的不是那些世家子弟,而是天子机深难测的心思。这种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传令下去,让那些世家子校场集合!”
郑显礼见秦晋的目光陡而变得坚定,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也再不多言便转身出去。
一刻钟后,秦晋精神饱满的出现在兵营校场之上。
“点名!”
郑显礼应诺之后,打开了花名册,开始一一点名。
“裴敬!”
“下走在此!”
“杨行本……杨行本来了吗?”
“来了,来了!”
“杜……”
“某在……”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下去,回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在一片闹哄哄下,点名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总算顺利进行完毕。花名册实有四百八十六人,实到四百十六人。
郑显礼虽然不认同秦晋搞的枪阵,但是对他掌控军队用精确的数字细化到每一个人身上这点,还是十分赞同的。
这么做不但可以使为将者对手下的将佐兵员了如指掌,而且在每日不断重复这种精确细化的点名手段时,军纪便已经在士兵脑中潜移默化的根深蒂固了。
说实话,这些世家子弟在未被驯服前,就是一匹匹难以驾驭的野马,可一旦被制服,便会展现出惊人的服从性。这也是他们与市井间贩夫走卒的根本区别,贩夫走卒们无所谓脸面,无所谓军法,他们只相信一条,那就是趋利避害。
郑显礼曾担心秦晋过于托大,将这些人放回家中,会成为一场打脸的笑话。但秦晋却让他安心宽座,只要这些生死状送到天子御前,不论是谁,都要乖乖的返回军营。
秦晋本人虽然没有足够的能力震慑那些世家大族,但是天自有,不但有能力震慑他们,还能对他们予取予求。是以,就算这些人中有不愿意回到军中应卯的,都被家中长辈强行绑了回来。
对于秦晋的各种手段,郑显礼早就见识过很多次,但此番连天子都在算计之内,也让他禁不住暗暗心惊。此人怎么看都不像出身自寒门的子弟,因为他在秦晋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见过的气息,哪怕就是天子竟也没有半分出自心底的敬畏。
“从现在起,尔等就是这禁苑兵营中的普通一员了,要成为神武军中一名合格的禁军士兵,还要进行为期三日的基本训练,合格者正是获得加入神武军中的资格,不合格者将被淘汰,由禁军中除名,发往军前效力!”
郑显礼的话让这些世家子弟发出了一阵低呼,闹了半天还是要折腾他们,却不知要如何训练。但碍于中郎将秦晋在此,他们心中虽然有各种疑问,却不敢发问出来。
虽然秦晋一言不发,可仅仅是人站在那里,就对这些世家子弟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和约束。
“此后三日将由契苾校尉作为尔等的教官,进行队列与行进的系统训练……”
这些新鲜词都是郑显礼从秦晋那里学的,此时正好囫囵吞枣的用上了。他本身不懂队列,所以对此只能有样学样。
契苾贺一身铁甲立在秦晋身侧,郑显礼的训话完毕之后,便立即上前一步。
“从今天开始三日内,某的话便是绝对命令,尔等必须绝对服从,都听的明白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突然一个声音独独响起。
“明白,绝对服从契苾校尉!”
大声回应的却是裴敬,契苾贺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裴敬,向前三步走。”
契苾贺随口便唤出了裴敬的名字,裴敬闻言之后身子一震,不敢怠慢,数着数向前迈了三步。
“裴敬的反应最快,决断最快,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旅率!”
裴敬向前三步后本有些不好意思,但突然听到了对他的任命后,整个人瞬间石化一般,变化来的太突然,本能的要推辞,刚说了两句却又被契苾贺粗暴的打断。
“聒噪!某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
一时间,那些因为犹豫而迟迟没有回应的世家子们连道后悔者有之,向裴敬报之以羡慕嫉妒的目光者有之……
“谨遵契苾校尉之命!”
“啰嗦!”契苾贺又冷冷的说了一句,然后便高声喝道:“尔等听着,从现在开始,应卯点名必须称‘到’,谨遵军令必须称“诺”,除此之外但有别的杂音让俺听见,一律军法伺候!下面宣布军中法纪……”
契苾贺的训练方法全部出自秦晋之手,从最基本的细节开始,他要对这些世家子进行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
……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最近对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其人十分感兴趣,不时派人去探听他如何整顿禁军,得到的消息确是秦晋并没有立即进行动作,而是在军营中整训那近五百人的世家子弟。
只是整训的办法甚为奇怪,不练刀兵,不练战法,仅仅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走路。
听到秦晋让那些人练习走路,陈玄礼立刻就想到了前些日子的禁苑大观兵,其声势的确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不过,那些桀骜不驯的世家子弟肯于俯首帖耳的从命吗?对于这一点他甚为担心。
现在秦晋负责整顿北衙禁军,陈玄礼在天子那里是担着责任的,换言之,整顿北衙禁军这件差事将他和秦晋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不论他是否乐意,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长安城权贵云集,大街上扔快砖头一准都能砸到个勋官,而今搅合进这一汪浑水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尤其还有一点,整顿禁军的因由,也就是夜闹禁苑兵营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站着旁人,现在他与秦晋站到了一块,岂非也将要与之一同面对明枪暗箭?
想到这些,陈玄礼立即就变得坐卧不宁,思来想去非要将这个人揪出来不可,以摆脱这种极为被动的局面。
陈玄礼虽然是天子亲信,手握北衙禁军重权,但天子向来最为忌惮防备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亲信。如果有人要故意针对,像当年的王毛仲,此人乃天子潜邸时的家奴,还不是败在高力士手上,赐死于流放的路上?因此,他在这数十年中无时不刻不在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自大,这才承蒙天子一直不弃。
谨慎并不代表陈玄礼胆小,一旦事到临头,绝不会畏惧退缩。想起当年天子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追随天子于艰危逆境中诛除韦后一党,他便不免阵阵兴奋,但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了。
“曹无期!”
“大将军有何吩咐?”
曹无期是陈玄礼的亲信,追随他在禁军中多年,为龙武大将军府长史,对长安勋贵关系也十分了解。
“夜袭禁苑兵营之事,背后定有蹊跷,派出密探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陈玄礼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此人虽然贵为宰相却没有宰相度量,平素里行事也多有任人唯亲,打击异己不择手段的例子。如果是他趁机在背后鼓动那些世家纨绔们,这一点与他近来对秦晋的打压态度则高度一致。
大约在掌灯前,曹无期果然便带回了消息。禁军中的纨绔向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