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崔涣、京兆尹崔光远等等太子一系和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均被下狱。原本看似平静微妙的朝局陡然惊起了重重大浪,张氏这个原本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女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展现了她惊人的手腕。
不过,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解决了李豫并非最终结果,只有摆平了领兵在外的秦晋,那才是扎扎实实的控制了朝野局面。
张皇后显然也十分清楚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她的两个兄弟极力劝说她立即杀掉秦晋留在长安的一众拥趸,包括对李豫忠心耿耿的崔涣。但张皇后显然另有想法,被两个兄弟喋喋不休吵得频频皱眉,终于忍不住出言训斥:
“杀,杀,就知道杀人,今天你们将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难道就没想想,终有一天这刀也有可能架在你们的脖子上?”
张安在兵变中领兵,表现异常勇猛,太子的党羽在顷刻间就被他杀的作鸟兽散,因而自信心也极度高涨,对姐姐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说辞十分不满,撇着嘴顶撞道:
“姐姐这是说甚话来?俺们兄弟被刀架在脖子上,还有谁来支持姐姐?”
倒是张清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此刻的处境,马上从旁阻止兄弟的混账话。
“眼下不宜树敌过多,除掉李豫便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秦晋毕竟手握重兵,这个脸咱们翻不起。当务之急是立普安王为太子,至于神武军,只宜分化拉拢,逐步瓦解,否则一旦撕破了脸,咱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张安撇嘴道:
“难道现在还不算翻脸吗?”
“算吗?李豫派人刺杀秦晋,咱们一举废掉了他,在情在理也是与其站在了一边,只要把这些表面文章做的天衣无缝,以秦晋其人的性格,必然不会贸然行事。更何况,神武军现在的处境也大有铁索横江的味道,河北有安贼余孽尚在残喘恢复,关中又骤然变天。你说说,如果你是秦晋又该作何选择呢?”
在朝臣之中,张清一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李隆基在位时就曾评判其“平庸”二字,但此人也算官运不差,一直做到了太仆寺卿这样的闲散清要之职。现在分析局势又有理有据,毫无平庸之色,显然此前一直在做韬光养晦,以麻痹世人。
张安闻言思忖了片刻,便哈哈大笑:
“三弟问的好,秦晋这厮现在可是进不得,退不得,与姐姐合作,怕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张清微笑不语,张皇后则面有忧色的问道:
“分化拉拢神武军一事,三弟可有谋划了?”
这才是张皇后最为担心的问题,只要能分化瓦解神武军,她也就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姐姐放心,在半年之前我就已经开始谋划布局,驻守潼关的裴敬,坐镇河东的卢杞,都是重点的关注对象呢!”
张安吃惊的看着弟弟,想不到一直低调的张清居然早就在暗中布局了。
“卢,裴二人可有回复?”
张清摇了摇头,这让张安大觉失望。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空话!”
“未必尽然,卢裴二人虽然没有结实的回复,但也不曾翻脸,这就说明他们心中存着观望的心态,只要咱们再扇一扇风,加一把火,说不定就会收到奇效呢!”
张安立即问道:
“该如何做,三弟就不要卖关子了!”
宫变三日之后,天子诏书再次颁下,崔光远等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尽皆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与此同时,又晋封卢杞为御史大夫,领河东节度大使。裴敬晋左武卫大将军……
是夜,京兆府大门紧闭,往昔的威权似乎也在一次兵变后渐渐消散,代之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一处偏门悄然从里面被推开,黑暗中有人影晃动便走了进去。
“郑将军,大尹已经等候多时了!”
日间天子诏书晋封了数十位官员,七成以上都是神武军一系分布在各地的要员。郑显礼原本只是个军器监丞,竟也在升迁之列,由一个小小的监丞跃升为左武卫中郎将。
因此,京兆府中的仆役,便称其一声将军。
与崔光远在后堂会面之后,两人久坐无语,均是默然。想不到,太子居然败的如此之突然,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在紧急之下居然都错判了形势。
“张氏用心险恶,欲以高官厚禄邀买人心,郑某只怕有人抵受不住,背弃了秦大夫!”
崔光远尴尬一笑,张皇后晋升了神武军一系的诸多官员,偏偏把他排除在外,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蚂蚁……
“此事须得及早密告大夫,只不知大夫会如何处置……”
第八百九十一章 :阴云正凝聚()
郑显礼默不作声,崔光远也不继续追问,他知道郑显礼在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中的地位不仅仅是一个军器监丞那么简单,而且还曾听闻此人掌握着一直秘密力量,消息传递的速度和效率也几乎无人能及。
“这样也好,让那些魑魅魍魉都趁这个机会自己跳出来,也省得咱们费力分辨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沉默了一阵,郑显礼轻轻的如此说了一句,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在瞬间的功夫又让崔光远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因为他从郑显礼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似乎洛阳方面并不在意张李一党在长安城搞出的这些小动作。
“有将军这话,崔某也就放心了!”
郑显礼又点头道:
“大尹只管放心便是,只要大夫领军在外,张李之辈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动咱们分毫。现在你我唯一需要计较的,就是低调行事,或是干脆不行事。张李一党的人愿意揽权,就让他们揽去!”
听到他如此说,崔光远还是有点坐不住了,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倘若将手中本就所剩不多的权力拱手让出去,咱们留在长安城还有什么意义?到秦大夫反制时,就算想帮忙也无力可使啊?”
郑显礼直视着崔光远,不答反问:
“敢问大尹,有何资本可以把住手中的权力?倘若张李一党再次用强,又该如何应对处置?”
“这,这,刚刚将军不也说了么,有秦大夫领兵在外,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崔光远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愚蠢,但问题的症结所在于何处,一时间竟也摸不清头绪。
“兵马掌握在人家手里,狗急了还能跳墙,更何况是这些兵变上位的权臣呢?”
换言之,这些人最在意的是是很么?还不是权力二字?如果把着手中的权力不肯松手,就等于在那些人的盆子里抢食,但凡有几个头脑发热的,难保就会做出不计后果和代价的事情来。到了那时,一旦撕破脸皮,就算张皇后再想维持现状,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这些道理不用明说,崔光远马上就领悟在心,额头登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亦感到阵阵后怕,如果不是郑显礼连夜赶来提醒,他还打算借着京兆尹的职权,与张李一党争上一争呢,现在看来是自己把问题的严峻性想的过于简单了。
“将军一言醍醐灌顶,崔某竟险些酿成大错!”
郑显礼摆了摆手,道:
“郑某也是防患于未然,特地深夜前来,为的就是提醒大尹,从即日起千万小心谨慎,最好深居简出,再不过问府外之事!”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于等于命令一般,如果换了个人一定会觉得难堪和不悦。但崔光远却是发自内心的大以为然。
“好,从明日起,崔某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商议完毕,郑显礼本想连夜回去,却被崔光远一把拦住。
“现在宵禁的军士都是张李一党的人,如果将军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有麻烦,不如在崔某府上过一夜,明日一早宵禁解除了再回去也不迟!”
郑显礼略一迟疑,便点头答应下来。
……
随着夜色渐深,长安城除了北面的大明宫处还亮着点点灯火,余者方圆数十里的城内都陷于一片黑暗之中。张皇后刚刚以天子的名义颁布禁令,由于城内兵乱刚刚平息,为了以防不测,宵禁开始时,便一同连灯火也禁了,哪一家若有违反,便当即捕拿下狱论罪。
一时之间,有许许多多私犯禁令的人被抓,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京兆府大狱竟然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为禁令所波及的人中,还有一位十分特殊的老者。此时的他已经被从甘露殿中迁出,又被安排到了近年来已经失修的凝阴殿。凝阴殿在前隋时曾为妃嫔居所,到了唐朝时,又先后供养过一些大德高僧和出类拔萃的道人。
这位老者就是曾经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李隆基。对于这位曾经御极天下的皇帝,现时的太上皇,将其从甘露殿迁居于凝阴殿,已经是极为明显的折辱。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时移世易,他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当初李亨在位时,出于自身名声的考虑,还不敢把事做绝了。看看现在掌权的张氏和阉竖李辅国,哪一个不是自私阴鸷的人呢?又怎么会替已经不能自理的天子维持孝顺的名声呢?
李隆基自打安贼叛乱开始,就有些神经兮兮,每到夜晚须得殿内有灯火照亮,否则就不能安然入眠。而今,他连这一点点的小小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了,灯火禁令同样也适用于太极宫,那些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的禁军们只要觑见一星半点的火光,就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饿狼一样猛扑上去。
当然,凝阴殿里毕竟住着的还是太上皇,禁军们不敢惩处这位落架的真龙,但却将他身边的宦官宫人们全部抓走,同时也带走了能够为李隆基照亮方寸之地的那盏油灯。
对于禁军们的粗鲁无力行径,李隆基甚至没抬起眼皮去看他们一眼,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怒声呵斥,换来的也是自取其辱。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保全他那早就一文不值的尊严。
当李隆基的眼睛逐渐适应凝阴殿内的黑暗时,若隐若现的光影使这里更加显得阴森骇人。近百年来,被供养在凝阴殿的法师道人们在此不知超度了多少宫中的冤魂。
其中,尤其以武后当政时期最甚,武后一改李唐皇室尊崇道士的惯例,公然将佛家的法师供养在宫中,专门为她驱邪避凶。
李隆基纵使曾经御极天下,在面对如此无助的处境时,依旧被黑暗吓得瑟瑟发抖。
在将近一甲子的漫长岁月中,因李隆基而死的人几乎不可计数,这其中有他的至亲骨肉,也有他的股肱近臣,至于仇敌则更是数不胜数。
凝阴殿内奇形怪状的光影仿佛就是那些冤魂的化身,在李隆基的身前身后漂浮着,扭曲着,甚至还有低低的呓语。
如此种种,将李隆基折磨的苦不堪言,他试图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以此来躲开那些光影的纠缠,然则失去视觉和听觉以后,那未知的恐怖更令其如坐针毡。
就算到了这般地步,李隆基也从未想到过去死,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屈辱的死去……
……
与太极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明宫内外遍布灯火之光,张皇后将两个兄弟招至身前,再一次的耳提面命。
“侍奉太上皇的宫人和宦官都撤掉,只派去个老不堪用的阉人就是,如果不是老东西从中作梗,又怎么可能让李豫那贼跑了?”
此时此刻的张皇后志得意满,就在白日间,她的儿子普安王李侗被晋为定王。由郡王到亲王,距离太子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她知道此事不是一蹴能就的,必须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推进,毕竟朝臣们还不完全服服帖帖。
“神武军的那些眼线都要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尤其是崔光远,此人从至德元年就一直做京兆尹,在城中也是亲信遍地,切不可让他坏了吾的好事!”
张安拍着胸脯保证道:
“姐姐放一万个心就是,崔光远就算再厉害,到了现在也是没了牙的老虎,他如果敢轻举妄动,就让他尝尝……”
话还没说完,张皇后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知道审时度势?如果一直是这般鲁莽,吾又如何放心让你去放手做更多大事呢?”
张安被骂了以后不但没有沮丧,反而还很是兴奋,因为张皇后的后半截话显然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也就是在姐姐面前过一过嘴瘾,弟弟焉能不知崔光远是不能轻易动的?只要这厮识相,乖乖的与咱们兄弟配合,就是再礼遇他几分又有何妨呢?怕只怕他得寸进尺,或者本就是贼心不死!”
张皇后本来稍显舒展的脸上又浮现起不悦的阴云。
“神武军一系的安歇官员,你就不要插手了,让张清去办!这一点你不要再争了,没有任何余地!”
“是!”
张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又暗暗瞪了张清一眼。
收拾这些人,不单单出于报复心理那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许多人都家资巨万,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头,从他们身上捞上一大笔,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只可惜,刚刚表现的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引起了张皇后的不满,硬生生将这份美差交给了张清。
张安知道,张清可不像他这么胆大,一向谨小慎微惯了的人,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张皇后看着自家兄弟满脸的失望,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又安慰道:
“不就是少了点进项吗?值得如此垂头丧气?日后定王承继太子之位,这满天下的财富,还不是任凭你们兄弟予取予求吗?”
第八百九十二章 :吐蕃困长安()
♂!
“姐姐说的极是,极是……”
张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姐姐看穿了心事,虽然心底里打的是以权谋私的主意,可他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他这个姐姐虽然对外人狠毒,待他们却是疼爱之至。
事实也果如张安所料,张皇后只拿手指点了他几下,又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了一声。
“现在是最紧关节要的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要拧成一股绳,把力气都使在一处,让定王继承太子之位,只要如此,咱们张家才能保三十年平安!”
定王李侗是张皇后与李亨的幼子,排在他前面的哥哥,年富力强者大有人在,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更何况,废太子李豫的势力和影响也并未彻底根除,所以必须尽快让李侗登上太子之位,然后才好继续她的谋划。
这时,久未说话的张清终于张嘴了。
“姐姐,裴敬有回话了!”
他一张嘴就立即吸引了张皇后与张安的注意力,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张皇后更是紧张的身子前倾,问道:
“可,可是答应了?”
“裴敬是个老狐狸,并未有确定之实的恢复,但已经同意封闭潼关,断绝关中内外交通!”
张安立即一拍大腿,笑道:
“老狐狸想鼠首两端,又岂能让他如愿?三弟,你的反间计该使出来了!”
张清依旧是表情淡然,淡淡的说道:
“那还用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见自家兄弟卖关子,张安不耐烦的吭了几声,又对张皇后抱怨着:
“姐姐看看他,每次都是如此,总不能把话利利索索的说完!”
姐弟三人正商议间,一名宫人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进来。
“皇后殿下,大将军求见!”
姐弟三人的脸上同时掠过一丝不悦抑或是厌恶之色,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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