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皇宫!”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尹子琦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一见安庆绪,昨夜和今日发生的事他都有必要承担责任,并向其说明其间的各种问题。
不出意外的,安庆绪果然又大发雷霆,直把尹子琦骂的狗血临头。可他最过激的反应也仅限于此了,现在满洛阳城里竟找不出一个可堪重任的角色。到了这等劲敌,安庆绪不免有点想念生死不知的孙孝哲。
孙孝哲虽然被世人冠以志大才疏之名,不过在安庆绪身边时,每每遇到问题总能为他理清其中的头绪,并提出最恰当合适的建议。
反观现在,身边虽然有个严庄,但他多数情况下是个只知道附和的角色,阿史那承庆倒是有些正才,可此时其身在河北,远水难解近渴。
最不让安庆绪省心的就属尹子琦了,刚刚小有名气尾巴就能翘上天,不但对他的敕命阳奉阴违,还自作主张以至于酿成大祸。如果担忧一人才具胆识可以胜任,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处置了事。
好在尹子琦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于辩白,安庆绪这才骂了个舒心通透。他看着尹子琦,只见其人面色苍白,身体微微的抖着,似乎整个人都在强撑着一般,忍受着莫名的痛苦。
见状如此,安庆绪心里有舒服了不少,总不能让这厮舒坦了。
“说吧,你还有什么解释的!”
发泄完了,安庆绪还是要听尹子琦解释的,毕竟十万石粮食绝不是个小数,说烧没就烧没了,总得给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说法吧。只是言语间,再没有了此前的礼遇,其中冲着不满和厌弃。
尹子琦焉能看不出安庆绪对自己的不满,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低头服软是他最佳的选择。如果强行分辨,最终只会把安庆绪激怒,激怒了他对眼下的局势绝然没有半分好处。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安庆绪嗤笑了一声。
“朕知道你有罪,你也别指望着此战告捷之前朕会赦免了拟的罪。赦与不赦全在与你能否将功折罪,明白吗?”
“臣不敢奢望,但求能为陛下鞠躬尽瘁!”
安庆绪放肆的大笑起来。
“朕不用你死而后已,你只说说,是如何激怒了唐兵,瓮城里的粮食又是如何无故火起,大行皇帝遗首又该想什么办法要回来!”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都是尹子琦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三个问题纯属是安庆绪的愚蠢导致的,如果一开始就无视神武军的要挟,又岂会有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呢?
尹子琦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就好像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如果不及早的压制住,他真怕自己会当殿爆发,到那时可就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再三压制了心头的怒火,尹子琦用自己觉得最平和的语气答道:
“陛下容禀,唐兵之所以言而无信,突然发动袭击,是他们本就无意与我大燕商谈。瓮城大火乃是唐兵籍由一种庞大的可以抛射重物的武器将可燃物由城外抛入瓮城之中。其间再有负责看管瓮城将士的疏失,等到发现大火之时,火势已经不能扑灭。臣没有及时识穿唐兵的诡计,又疏于警惕,自是责无旁贷!”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个令他极度头疼的问题,却又没有回避的余地。
“以臣的观察判断,唐兵无意交还大行皇帝遗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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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蠢上再加蠢()
“放屁,放屁!如果不是你对朕的诏旨阳奉阴违,那些唐兵怎么会放着数十万石的粮食不动心呢?”
尹子琦不提起这个,安庆绪或许还没那么生气,一提起来来,他便将此前压制的火气都发泄了出来。
“朕早就说过,他们提任何要求都好说,只要能把大行皇帝遗首迎回来,任何代价朕都出得起!不就是几十万石的粮食吗?永嘉仓存粮千万石,难道还舍不得这仨瓜俩枣吗?是你的短视,害的朕要陷于为千夫所指的境地!”
安庆绪数落了一顿,更觉怒意难平,又骂道:
“你这木脑壳什么时候能开开窍?难道就不会跟着严相公好好学学嘛?整日里喊打喊杀的,杀出什么名堂了?”
骂的口干舌燥,安庆绪不得不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汤,润润喉咙,又再次破口大骂。
尹子琦捂着胸口,只觉得里面愤懑难当,自己一心忠于安氏,可到头来在安庆绪的眼睛里,他居然只是个可以任意辱骂的无干之人。
然则,事已至此,尹子琦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忍辱负重,任凭打骂,绝不还口再解释一字半句。
安庆绪怒火上脑时,是会摔东西砸人的,不少大臣没有眼色,常常被砸的头破血流。
御案上的砚台、烛台、铜炉都是上佳的应手物件,掂在手里够分量,甩出去就能砸的很远。冷不防一方砚台砸过来,尹子琦本已做足了准备,可毕竟身体虚弱,反应还是慢了半步,正被砸中了左侧额头。
霎时间,尹子琦原本光洁的额头就像开了花一样的鲜血四溅,鲜红的血液流进了眼睛里,导致他的视线透过去满眼都是可怖的红色。他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前途看不到一丝光亮。
好在安庆绪一击即中之后就没有继续砸下去,否则尹子琦未必能命丧在战场之上,便会在这天子殿中被砸死。
“好了!你就不要自作聪明了,一切都听凭朕的安排。大行皇帝遗首必须要迎回来,先设法安抚唐人的愤怒,让他们看到朕的诚意。朕就不相信,会有人面对数十万石的粮食不动心?”
“陛下,万万不可!哪有大兵压境,如此与敌谈判的啊?这岂非是自乱军心吗?”
尹子琦终于还是憋不住,出言相劝。
谁知安庆绪竟罕见的没有发作,只不耐烦的以手磕着案头。
“莫再说下去了,朕意已决!当务之急是要派遣足够分量的使者,亲自到唐营去,向他们说明情况,表达诚意!”
不等尹子琦再说话,安庆绪便接着道:
“还有,这一次你就不必负责此事了,专心城防,也许对大家都好!至于与唐人交涉的事,自有朕与严相公操持!”
听到安庆绪如此说,尹子琦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他实在 难以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偏偏这个人还是大燕的皇帝!
尹子琦只觉得,安庆绪在南下进入洛阳以后就变了,变得好像成了另一个人。当初在范阳时,虽然称不上多么的睿智,可至少也是骁勇善战的马上将军,处置起军情来也甚少有含糊的时候。如何现在做了天子,反而让人不可理喻了呢?
想不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点,但安庆绪没给他更多的机会留在天子殿上,而是极不耐烦的挥手轰他出去。
“走吧,走吧,留在这只让朕气不顺!”
尹子琦暗叹一口气,心道安庆绪居然对城外唐兵捣鼓的怪异武器连问都不问一句,偏偏之关系那无关紧要的首级,真真是不可救药了。
赶走了尹子琦,安庆绪总算舒了一口气,对着他,自己整个人都觉得闷得不行。
“严相公来了吗?”
安庆绪一刻也不愿得闲,赶走了尹子琦又问起严庄的行踪。现在他觉得自己一天都离不开这个老家伙了。
一名宦官谨小慎微的答道:
“陛下,严相公已经候在殿外了,还有安大夫也一并候着呢!”
安庆绪的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
“不是早就说过了,严相公但来觐见,无论何时都应立即告知于朕吗?”
见天子发火,宦官的脸上顿时冷汗直冒,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天子比乃父也不逊色,当然这是指喜怒无常,动辄杀人那是常事。自打李猪儿被砍死以后,这宫里的宦官就再没有哪个威风过了,一个个都想猪狗一样被吆来喝去,慢上一点就是被打杀的下场。
“陛下,陛下饶命,是,是严相公主动要求,要求不要惊扰了陛下商议国事……”
好在安庆绪今日的心情好像并不差,只骂了他一句便算作罢。
严庄和安守忠联袂入殿,安庆绪极为随意的抻了个懒腰。
“刚刚让尹子琦弄的浑身疲惫,两位来了便好,快与朕说说,如何才能顺利的迎回大行皇帝遗首!”
迎回其父安禄山的首级这件事,就像跟一刺狠狠的扎在身上,一日不拔出来就疼的难以安眠。实际上,安庆绪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的要迎回安禄山的首级,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夜夜噩梦难以安枕,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化作恶鬼的安禄山向其索命。
安庆绪只觉得,这是因为安禄山的灵柩被唐兵烧掉,使其不能入土为安,如果能把他的首级弄回来,再好生安葬,也许就可以不再夜夜噩梦了。
归根结底还是弑父的根子藏在心底,就像一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严庄素来以多智而闻名于朝野,便建言道:
“如果陛下执意于迎回大行皇帝遗首,就必须派遣使者向唐人表达诚意,只有如此才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闻言,安庆绪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严卿之言与朕不谋而合啊!朕也正有此打算……”
严庄瞧见安庆绪兴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巡弋,便觉得心头突突一跳,生怕这货让自己到唐营去。但他素来急智,马上就说道:
“臣建议一人,再合适不过!”
“快说!”
安庆绪显然对严庄的提议很感兴趣,急急的催促着。
严庄只怕他不问,既然问了,就等于成了一半。
“尚书右仆射达奚珣。此人既是唐朝旧臣,与唐将能说得上话,又忠心我大燕……”
原本坐在严庄身侧的安守忠好悬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只得低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达奚珣是个什么货色,满朝上下有谁不知道,最擅长见风使舵,先侍奉于李唐,现在又委身于安燕,这等三心两意的人还有什么忠心可言?至于说此人是唐朝旧臣,与唐将能说得上话这一点也值得商榷,如果对方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直恨不得达奚珣这种降将死,又怎么会与之相谈甚欢呢?
是以,安守忠怎么看都觉得严庄这是在把达奚珣往火坑里推。不过,他和达奚珣没有交情,又不愿意得罪这个笑里藏刀的严庄,自然只是装聋作哑,没附和着帮腔就已经是最大的本份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一般人都能看得明白,偏偏安庆绪就像吃了糊涂要一样,觉得达奚珣果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还直夸严庄荐人得当。
“朝廷好吃好喝的养着达奚珣,不是只让他偷奸耍滑的,现在也时候时候出点力,担点风险。这老家伙,平日里油滑的就像条泥鳅,滑不留手,如果不是顾念着收买人心,朕早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留着达奚珣在政事堂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副宰相,就是做给所有唐朝降臣看的,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坐着,就能起到安稳人心的作用,毕竟满朝文武中有半数以上都是唐朝降臣。
让这么多的唐朝降臣留在朝堂上是安禄山的主意,如果由着安庆绪的脾气,一多半都得砍头了事。
不过,既然安禄山已经将这些措施早就定下了,而且朝堂上果然也有了几分开国气象,安庆绪继位以后也就不打算动这些唐朝旧臣了。
商议妥当了派达奚珣到唐营去,安庆绪这才转向安守忠。
“安大夫今日怎么得闲上殿了?”
安守忠早就在等着可以说话的机会,见天子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便施礼道:
“启奏陛下,臣此来是要向陛下禀报昨夜发生的意外!”
他毕竟有副帅的职衔在身,出了事是难辞其咎的,而且他又向来不理会军务,这次之所以觐见天子,一多半是要推卸责任。
反正尹子琦已经是焦头烂额了,背在身上的过失多不胜数,也不妨再往此人身上多推卸一点。
岂料安庆绪却摆着手阻止了安守忠。
“昨夜的事朕都已经知悉,安大夫不必多言,都是尹子琦那厮疏于防范,这笔帐朕迟早要找他算的。”
说起尹子琦安庆绪就气不打一处来,若说此人与自己有救命之恩,以前也是相处的不错,岂料南下之后便越来越觉得看不顺眼。念在尹子琦屡屡立功的情况下,安庆绪选择了忍耐,现在此人败军丧师,只能更使人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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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叛臣做使者()
整整一天,达奚珣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了整整一天,害得他一整日都心惊肉跳。唐兵诓骗尹子琦中计,又烧了瓮城中的粮草,后来更是以奇怪的武器砸的洛阳城墙出了几个大坑,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觉得城高池深也不再是固若金汤了。
然则,达奚珣并不觉得一两件从未见过的武器会影响到战局,可他心里偏偏就是没着没落,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坏事发生。直到日落以后,他才勉强吁了口气,终于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也就在此时,府门却被外面拍的啪啪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达奚珣的心脏顿时就悬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看着府中奴仆去开门,而从屏风外拐进来的是十几个宫内的宦官。
眼看着这些宦官面色不善,达奚珣暗道,今日之不祥预感难道是来自宫内?
“尚书右仆射达奚珣,还不快来迎天子敕书。”
达奚珣这才如梦方醒,颤颤巍巍的从为首宦官所捧的漆盘内接过了绢帛质地的敕书,急不可耐的展开敕书,入眼只有寥寥数十字,却让他在瞬息间面色土色。
好在他反应的也算快,不能把传敕书的宦官晾在一边,于是又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天使若不嫌弃,便在某府中小酌片刻……”
宦官则一脸的嫌弃,甚至都不正眼看他一下,便道:
“达奚相公既接了敕书,某便告辞!”
说罢,也不管达奚珣如何反应,头也不回的去了。
眼见着那无礼而又傲慢的宦官消失在屏风外面,达奚珣脸上的肉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两下。做贰臣的滋味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甚至连这种肢体不全的低贱之人都不拿正眼看自己,他悔,他恨,为什么当初要选择了这条屈辱的路呢?
但冷静下来以后,达奚珣扪心自问,如果让他再于死和苟活之间做一个选择,恐怕还会选择后者,即便有天大的不情愿和委屈,只要活着,承受的一切报应都是值得的。
达奚珣无奈的萎顿在座榻上,飘忽无神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敕书上,真个人又仿佛跌入了冰窖一样,浑身抖得厉害。
“严庄老贼,本与你无冤无仇,又何苦来害我?”
达奚珣低低喃喃,似自言自语,又是无意识的发泄着满心的愤懑。
他心里明镜一般,安庆绪是绝然想不出这等办法的,而尹子琦根本就不会主张与唐朝谈判,算来算去,能出这种主意的,非严庄莫属。
尽管达奚珣心里恨透了严庄,可一旦在外面见着此人,又不得不违心的笑脸相迎。就是如此的忍辱负重,依旧没能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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