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房琯的面色凝重,声音也变得极是低沉。
“然则,杀降不祥,这只会累及大夫,或在青史之上留下难以抹去的骂名。因此,老夫建议大夫,于两军交战之中,将其彻底全歼,岂非两全其美?”
房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杀降一事对他而言,是个难以绕过去的坎。但是,他毕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所以稍微变通一下,使这些当死之人死在战场之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秦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问道:
“想必老相公也是如法炮制那些反复无常的团兵吧?”
房琯没有否认,重重点了点头。
“杀人诚非老夫所愿,然则天下社稷为重,在不愿也要有所为!”
顿时,秦晋击掌笑道:
“老相公好手段,不过秦某却又不同的看法。”
说话间,被围在几个坊内的残兵已经不再进行反抗,神武军方面则进一步加深了攻心战术,秦晋瞥了一眼城内局面,又笑呵呵的看着房琯。
“如此说来,秦大夫有更好的办法?”
房琯大为惊讶,他也的确想知道,秦晋究竟有什么胜过自己一筹的法子。
秦晋对待房琯的问题可以说是不厌其烦的解答。
“秦某质问老相公一个问题,还请坦诚回答,当今天下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
这个问题大大超出了房琯的意料,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和处置叛军俘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天下万民以食为天,自然是粮食了!”
如此回答也未见不对,但在秦晋那里却另有答案。
“非也,秦某以为,当今天下最宝贵的实为人口!粮食春种秋收,纵有灾害,三五年内亦可重现丰收,可人口一旦损失过甚,则非有百年之功难以恢复!”
两个人的交流原本只局限在战事本身的细节问题,可秦晋忽然将话扯得远了,落在房琯的耳朵里,他却丝毫不觉得突兀,甚至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继而,脸上居然涌起了自惭之色。
良久,房琯长叹一声,居然双手合一,对着秦晋长长一揖。
“秦大夫之言如醍醐灌顶使人茅塞顿开,请受老夫一拜!”
秦晋闪了开去,一把扶住房琯。
“都是为了天下社稷,只是方法各异。天下百姓多数人都只为了活下去,有一口饭吃,就算投了反贼,也是可以原谅的,总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如果但凡有过反复便要尽数诛除,那天下半数人口岂非要尽数杀光了?”
此时天下人口以河北河南为最,其中河北则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有“河北半九州”这种俗语流传于世了。
房琯虽然认为秦晋说的很有道理,可内心中依旧有着深深的忧虑。
“话说来,还要落在实处,秦大夫打算用何种方法使之不再叛降反复呢?”
击破新安以后,俘虏的叛军将会越来越多,这的确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秦晋淡然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民营。”
民营自成立之初就有着一套异于当世的洗脑手段,而且经过了数年的实践摸索之后,不但结合实际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还培养了大量的具备思想改造能力的人才。
所以,只须抽调骨干搭起了民营的架子以后,就会产生流水线一样的高效率,不论有多少经历复杂的人充入其中,都将会被改造成合格的一份子。
房琯一直以为民营只是针对当地百姓所组建,现在却发觉似乎并非如此。而且,他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对神武军的这个附属组织也有了一些了解,其间的百姓们似乎并非简单的聚居在一起。
虽然了解的有限,却有一点令其印象深刻,那些对唐兵成见很深的当地百姓,进入民营以后其本身所携带的戾气似乎很快就烟消雨散你,转眼间就从桀骜不驯的虎豹豺狼变成了温驯听话的绵羊。
是以,房琯得了秦晋的回答以后,也不全然认为他是在吹牛胡说,或许当真能有意想不到的收效呢,如果把叛军也能悉数改造,此消彼长之下,绝对是件大好之事!
……
“将军,把袍子脱了吧。”
一名军吏托着一团普通军卒的号坎呈在令狐潮的面前。
令狐潮满脸的悲愤之色,就在一天前,他还做着一举击败神武军的春秋大梦,此刻向来竟是无比的讽刺。仅仅一日之隔,自己竟然要向叛军投降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令狐潮默默的脱下了身上显赫的紫袍,换上了肮脏残破带着阵阵恶臭的土黄色号坎,这是刚刚从一个战死军卒身上扒下来的。
“传令,不再抵抗,全体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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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令狐做俘虏()
令狐潮下达投降的军令以后,马上就带着亲信混入了残兵之中。都说人靠衣装,马配鞍,就算一军之主将换上了普通军卒的号坎,再把脸上抹了灰泥之后,便也与寻常人无异,再难以分辨其真实身份。
此时的叛军早就被打乱了建制,互相之间没有统属,又多不认识,令狐潮被几十个亲信夹在当中,一般人也直以为这是个军中校尉一级的将官,绝想不到此人竟是自家主将。
随着“投降”的军令在叛军盘踞的几个坊内传开,坊门均被四敞大开,叛军们放下武器纷纷投降。此前神武军曾不止一次的向他们保证过,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就绝不会伤其性命。
秦晋和房琯的争论进入尾声,叛军残兵全体投降的消息也终于被送了过来。
“很好,收拢残兵俘虏,清点人数,登记造册!还有,令狐潮何在?”
神武军早就有过大批接收叛军的经验,当初在长安击败了孙孝哲大军,也曾接收过数万俘虏,现在正好又可以派上用场。
混在残兵当中的令狐潮尽管很低调,但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一则怕自己露出马脚被唐兵发现真实身份,二则担心残兵中有人认出自己,抑或是亲信中有人为了自保而出卖自己。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令狐潮如此也是没有办法,只要寻到了机会非得逃走不可。他心里清楚极了,别人投降都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唯独自己绝难活命,张巡等一干节烈重臣死于其手,唐朝又怎会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呢!
“都排好队,登记籍贯姓名就可以领一份饭食……”
很快就有神武军对残兵进行甄别,一群刀枪在手的铁甲劲卒排在坊门外,另有几个军吏搬了胡凳书案坐在门口,放下武器的残兵则在神武军的组织下鱼贯步出坊门,登记了籍贯姓名过后,便有专人引领进入另一坊。
新安城内百姓早在秦晋起事之时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后来又一把火烧毁了不少房屋,所以城内各坊全都空空如也,用来关押降卒真是再合适不过。
令狐潮也排在人群中,忽然有阵阵饭香飘了过来,鼻头不禁耸动,腹中咕咕乱叫。现在已是午后,一夜半日未曾吃过东西,就连水都没喝过半口,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真想催促前面的动作快些,因为登记了籍贯姓名就可以领一份饭食充饥。
霎时间,令狐潮又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感到悲哀,不论任何人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到头来也敌不过一顿饭的诱惑。
“姓名?”
“陈孝礼。”
“籍贯?”
“河北博陵。”
“这是编号牌,拿好了,凭此牌可在俘虏营中领取一日一餐。”
军吏在册子上登记完籍贯姓名以及体貌特征以后,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同样的内容,然后递给了令狐潮。
令狐潮将木牌抓在手中,连连点头哈腰,一次来掩盖内心的焦虑。
好在那军吏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连连催促他赶快离开,不要挡着后面的人登记。
“站住!”
令狐潮身子一颤,却不敢回头,又加紧了几步。
“站住,陈孝礼!”
陈孝礼这个名字他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的确有人在叫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别看他也是领兵数万人的将军,杀人不眨眼,但事到临头却也怕的要死。胸口里就好像有只老鼠在上窜下跳一般,撞得他心神俱乱。
“陈孝礼,秦郎将叫你呢,耳朵聋了吗?”
这个声音令狐潮识得,就是刚刚为他登记的那个军吏。
一名年岁不大却身材魁梧的郎将来到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
“这身板上阵也是送命的料,把这各人划到某的营中!”
军吏却讨好的对那秦姓郎将说道:
“末将给郎将挑几个身强体壮的,像这等肉鸡一般的,要他作甚了?”
闻言,令狐潮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如此被人挑猪一般的品评,就算在雍丘做县令这等小吏时又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可人在矮檐下,就不得不低头,他只不知这个秦姓郎将要自己何用,所幸并非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比起来未知的危险,躲过眼前一劫还是令其长长松了一口气。
秦姓郎将嘿嘿笑了几声,摆手道:
“身强体壮的到某营中算是浪费了,再说,大夫曾反复叮嘱过,不能谋私,像他这正好!”
“郎将尽公不谋私,末将佩服!”
面对军吏的恭维,秦姓郎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摆手道:
“这话可承受不起,只时时记得大夫提点就是了!”
令狐潮低着头,忽然发觉这个秦姓郎将似乎有些发憨,也许这就是自己的转机呢!忽然间,他心中一动,此人姓秦,又口口声声不离大夫,难道这厮与秦晋大有牵连?那军吏极尽讨好之能事便也可见一斑了!
很快,令狐潮就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秦姓郎将还征召了不少人,大约有一两百人的规模,都是看起来身体单薄的人。
“吃饱了,还要干活,抓紧吧!”
一名军吏指着一筐干硬的饼子,声音冰冷中参杂着些不耐烦。除此之外,令狐潮还吃惊的发现,每十人给了一只粗陶大碗,用来在大锅中盛开水以供解渴。
这令他大为奇怪,提供冷水也就足够了,偏偏还烧的滚开,头一次见对俘虏如此优待的。
半个时辰以后,令狐潮和百余俘虏被带到了一处坊内,他这才发现坊内住着的都是被安置好的残兵俘虏,只是这些人显然已经受到了军令约束,一切看起来都有条不紊,并无想象中的混乱。
见此情景,令狐潮不免又是惊讶,如此秩序纵使在其麾下人马极盛时也未曾有过的,如何进了神武军俘虏营反而更胜从前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令狐潮等每人发下了铁锨铁镐,命其在坊内挖掘一个十步见方一仗深的大坑。
挖坑作甚?难道要将他们活埋不成?由于指挥看管他们的神武军军卒并未交代挖坑做什么,古往今来坑杀活埋的战例纷纷在令狐潮脑海中涌现。
他们这一队大概有二十人,其余的想必被分派到了别的坊挖坑,令狐潮暗暗盘算着挖坑的真实目的,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其中有沉不住气的人问看管他们的军卒挖坑何用,吓得令狐潮冷汗直流,如果神武军当真有歹意,又岂能留他们活口?
却听一名神武军军卒说道:
“这是在挖粪坑!咱们神武军律令森严,就算出恭也必须有专门的地方,不得随意解决,否则是要触犯军法的!俘虏营与神武军一体管理,所以也要遵从军中律令哩!”
如此可笑的说辞,令狐潮哪里肯信,只觉得这是那军卒在敷衍他们。
一些人似乎信以为真,觉得神武军中的新鲜事真多,竟不知天高地厚的说笑:
“连出恭都管得,还有甚管不得的?”
看管的军卒也不恼,反而一连声的说着:
“你可说对了,咱神武军没有不管的,吃喝拉撒睡都管哩,违者便算触犯军法!”
令狐潮觉得那军吏说的一本正经,又不似作假,便也放开了胆子问道:
“军法如此严苛,不会有人做反吗?”
岂料那军吏却一脸得意的说道:
“做反?咱神武军自成军起,便从无一例。”
神武军也好叛军也罢,都是军中厮杀的粗汉,几句话说过竟然都放得开了,再说话时似乎也少了不少顾忌。
“吹牛吧!如此严苛,还没做反,哪个信了?”
军吏的脸居然涨红了,争辩道:
“没有便是没有,诓你们作甚了?”
“都老实点,秦朗将来了,有多嘴的,小心挨军棍!”
另一个军吏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出言威胁,那些原本有些放开了俘虏登时紧张的闭上了嘴。
秦郎将围着刚挖出来的浅坑转了一圈,一面摇头,一面交代着那几名军吏。
“进度有些慢了,必须要快,每个坊里都住着数千人,一夜间的粪便数量可不小,天亮之前,必须弄好,缺人的话,某再掉一些来!”
听了那秦朗将的话,令狐潮心里也犯了狐疑,难道连夜挖坑当真只为了存放粪便?这神武军中可真是处处透着奇怪啊!
又听那好脾气的军吏说道:
“如此也是麻烦,这坊里住着多少人,让他们自己挖不就成了?”
秦朗将面色忽而一沉,闷声道:
“军中有明文律令,俘虏营中不得有寸铁,这营中几万人难道就你聪明吗?”
这番话也不避忌挖坑的俘虏,令狐潮自是听的真真切切,心道:神武军中各项律令不但严苛,还事无巨细,只怕很难寻着机会逃出去了。
……
统计数字在掌灯以后被送到了秦晋的案头,新安一战共俘获叛军两万人,斩首数千,余者悉数逃散。但是也有一点让人遗憾,叛军主将令狐潮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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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活捉令狐潮()
两万人的俘虏不在少数,如何尽快将其消化吸收是个难题,洛阳距离新安已经不足百里,神武军不可能在这里久留,一旦大队人马走了以后,数目如此之大的俘虏还能不能安分守己也是个问题。别看他白天的时候在房琯面前信誓旦旦,可实际运作时,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秦晋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凝眉沉思,盛夏的夜闷热难当,偏偏又没有一丝的风,他起身来到敞开的窗户前,试图凉快一些,但这却是徒劳的,反而走动几步后,身上又多了不少热汗。
正在一个人沉思的当口,杨行本急色匆匆的来了。
“末将审问了令狐潮的一些亲信,绝大多数人都言之凿凿,此贼并未逃离新安。”
秦晋眉头不禁一挑。
“贼首令狐潮混在了俘虏中?”
“末将亦如此认为!”
两万俘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混在其中的主将令狐潮,所以,必须在大军开赴洛阳之前,把这个狡猾的家伙揪出来!
见秦晋微微皱眉,杨行本又道:
“末将已经安排了下去,在俘虏营中暗中摸查,一旦发现令狐潮的踪迹,就会立即捕拿!”
秦晋挥手断然道:
“不,不必暗中排查,传下军令,在俘虏营内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凡有知情举报者,立即向朝廷保举为官,且有重赏!”
在俘虏营中暗中排查完全没有必要,此时大张旗鼓的通缉令狐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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