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往西去,开阔地越窄,南面便已经是茂密的群山,他开始担心山火会不会烧到脚下来。
孙孝哲听了安庆绪的担忧后不禁哈哈大笑,说安庆绪是在杞人忧天。
“现在是冬季,刮西北风,火借风势,将往东南而去,如何会烧到咱们脚下?”
安庆绪这才似信非信的点点头,随大军继续向西,然而心头还是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报!”
游骑探马飞报,陕州城外无唐军一兵一卒,就连城门都是四敞大开。
这个消息让安庆绪很吃了一惊,“可没看错?城内外究竟有人无人?”
探马答道:“城外罕有林地,地形一目了然,确实没有唐军一兵一卒,只是城内不知深浅,没敢进去!”
“夯货孬种!唐军都把城门打开了,因何还不进去?我现在令你,第一个进城,否则就提着脑袋回来吧!”
安庆绪劈头盖脸对那探马一通叱骂,继而又下令大军准备好随时战斗,终究还是对一座四敞大开的城池心有忌惮,毕竟唐军此前没少耍弄诡计,万一这又是一次诱敌之计呢?
孙孝哲也赞同安庆绪的办法,小心,待确认的确没有唐军后,再从容进城便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便陆续有探马回报:“城内无伏兵,探马们甚至已经深入到了城中郡守府!”
安庆绪闻言大喜,“唐军终是畏惧燕兵虎威,夹着尾巴逃了!”然后又似想起了极重要的事,拍着脑袋问道:“太原仓呢,太原仓可还在?”
“太原仓没见到,只有城西二里处,好大一片残垣断壁!”
安庆绪连连拍大腿直道可惜,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把火由他来放,那才有复仇的快感。随即,他又振奋精神一挥手道:
“大军进城!”
“慢着!”
孙孝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唐军有足够的时间烧了硖石县城,裹挟走了百姓,因何在陕州就没了时间,留下一座完好的空城仓皇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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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酒醉泄天机()
“大军城外扎营,生火造饭!没有军令,不得擅自入城!”
被孙孝哲抢了命令,安庆绪大为不满,斥责他自以为是。孙孝哲只能继续谆谆善诱,“难道殿下忘了硖石之辱?”
这句话直如响鼓重捶,振聋发聩,安庆绪登时就警醒起来,自己面对的这股唐军善使狡诈之术,鬼蜮伎俩。大军趁夜进城,如果城中真有什么猫腻,万一被唐军偷袭埋伏,那就不得了了。
明白其中因由后,安庆绪又盛赞孙孝哲心思细腻,堪为为将者的楷模,若不是得他提醒,今夜又中了唐军诡计也未可知。
孙孝哲苦笑连连,心道这个安庆绪究竟是蠢是精,如何总是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天色已经擦黑,两万大军在陕州城以西三里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同时,孙孝哲并没有对空城一般的陕州县城置之不理,而是派出了两千步卒进入城中,分守四门,搜索城中可疑之人。
烟尘味越来越浓,仿佛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不详的味道。整整一夜,安庆绪都神情紧张,和衣而卧,难以入眠。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阵阵睡意袭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庆绪只觉得有人在用力推他,立时便吓出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军榻上弹了起来。
“敌袭!敌袭!”
胡乱喊了一阵,面前的景物和人才逐渐清晰。孙孝哲盔甲整齐,精神饱满的站在面前,身侧则是两名镇将。根本没有敌袭,安庆绪尴尬的咽了一口唾液,为自己刚刚的过激反应而有些难堪。
“将军何事?”
安庆绪刚鼓荡起来的精神气顿时泄了下去,整个人又萎靡的坐回了榻上,一夜未睡,让他浑身酸累疲乏。
“殿下如何忘了?今日要入城的。城中郡守府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只等殿下入府解乏!”
听到可以洗热水浴,安庆绪顿时又来了精神头,从榻上起身。
“走!入城!”
孙孝哲经过整整一夜的搜索,几乎将陕州城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可以住人。只能说他过于神经紧张,但小心无大错,这么做也是出于安全第一考虑。
安庆绪这几年锦衣玉食惯了,受不得军营中的辛苦,听到可以进城休息,自然比谁都积极。
待洗漱休息完毕,又有随军仆役端上来刚刚煮好的羊肉,腾腾热气熏得人流涎三尺,旁边还放着一坛子烈酒。
“好,喝酒吃肉!”
行军之中随意喝酒吃肉,也只有安庆绪这等不受军法约束的人敢如此。孙孝哲不再学汉人那般跪坐于榻上,而是盘腿于案前,以铜叉叉起一大块带骨羊肉,放入盘中在用一柄银质小刀只三两下便分解完毕,但见肉中还带着丝丝血色,撒上芫荽胡椒,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却独独不碰旁边那一坛子酒。
安庆绪哈哈大笑,“孙将军好娴熟的刀法,吃这等上好羊肉却不配烈酒,岂非暴殄天物?”
安禄山军中军法严苛,孙孝哲习惯于军中律条,行军打仗滴酒不沾早就养成了习惯,是以任凭口中羊肉嚼的满是肥油汁水,对那一坛子醇香浓郁的烈酒却是半眼都不瞧一下。
对此,安庆绪也不勉强,拍开酒坛封泥,自顾自的塞满一碗酒,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下,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条案之上,大呼痛快。络腮胡须上沾着滴滴晶莹的酒珠,随着笑声颤动,又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榻席上、条案上。
养足了精神,安庆绪又恢复如初,但谈起太原仓被烧还是不免恨恨然。
“听说陕州城中的唐军主将叫秦晋,高仙芝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只这名字听着好生熟悉!”
孙孝哲将手盘中羊骨拨拉到条案上,又从铜盆中叉起一整块羊肩,放在盘内。
“此人正是新安县尉秦晋!”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据说此人升官了,天子亲自擢升他为弘农郡长史!”
侍立的仆役拿起通条,在屋子中间的铜炉内轻轻拨了一阵,火炭顿时由暗转亮。外面风雪呼号,郡守府的后堂却满室生春。安庆绪的鼻间额头都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吃了两大口蘸满芫荽胡椒的半生羊肉后,才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
“说不定崤山的大火正是此人所放,那崔乾佑一连旬日间杳无音讯,没准也栽在此人手下!”
孙孝哲点头道:“下走也曾想过,只是想不通透,一介书生,如何能打得过久历沙场的老将老卒?”
安庆绪嘿嘿笑了起来,孙孝哲这话半似为崔乾佑解释开脱,半是为自己说话。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纵使智计过人如此者,也难逃此关。
“秦晋那竖子曾打败了将军,现在又打败了崔乾佑,甚至可能将其一把火烧死,岂非足证崔乾佑不如将军多矣?何必再耿耿于怀?今日咱们将这厮撵的如丧家之犬,大仇便算报了一半,待明日探清行踪,再提兵杀过去,生擒活捉!倒得那时,我倒要代将军问他一问,究竟孰胜孰负啊?哈哈……”
安庆绪两碗酒下肚,便已经醺醺然,口中言语更似开了闸的洪水。孙孝哲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若是旁人如此劝慰人,怕是只能换来一顿老拳相向。
说了一阵秦晋,安庆绪忽然眨眨眼露出了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继而又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份帛书军报。
“孙将军看看,这份捷报写的可还中意?”
孙孝哲擦了擦手上的汁水肥油,接过帛书,才看了几眼就眉头大皱,指着那帛书问道:
“这,这军报,殿下可是斟酌好了的?”
安庆绪不满的挥手道:
“莫要以为此乃酒后之作,琢磨这封军报时,可是滴酒未蘸呢!将军只说,行与不行,功劳可还满意?”
孙孝哲胸口起伏,他们这一路不过是拾人牙慧,甚至连拾人牙慧都算不上,可在军报中安庆绪夸大其词,颠倒黑白,将硖石与陕州两战写的惊天动地,逼得高仙芝火烧太原仓,斩首三万余。
“若要大夫知道了实情,又,又如何能,能放过你我?”
这等明晃晃的欺骗,若等到元日之后安禄山登基,那就是欺君冒功,是要杀头的,就算皇子一样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孙孝哲真想掰开安庆绪的脑瓜看看,里面塞得都是些什么东西,竟能想出这等自蹈死地的法子来。
谁知安庆绪竟丝毫不觉害怕,反而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孙将军还不知道吧?”随即又拍着脑袋自语了一句,“嗯,这事多半人都不知道,父皇,父皇要对外保密的……”
从安庆绪的半酣之语中,孙孝哲敏锐的觉察出一丝异样,不由得脱口问道:“知道甚?”
“甚?”
安庆绪得意的哼了一声。
“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能再让第三者知晓,可明白了?”
孙孝哲郑重点头,他的心头突而生出一丝滑稽之感,自己如何与一个酣醉的蠢猪信誓旦旦了?然而接下来安庆绪的一句话,却让他惊得手中银刀失手跌落。
“父皇自打到了洛阳以后,眼疾严重,已经到了难以视物的程度!”
见到孙孝哲神情惊骇木然,久久没有反应,安庆绪更是得意的问道:
“将军说说,他如何分辨这军报是真是假?外人,总不如儿子亲近可信吧!”
孙孝哲胸中的惊骇之意难以言说,但看安庆绪说此话时,神情轻松,语态放肆,好像说的并非自己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这让他又疑虑重重,揣度着眼前醉汉的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莫说玩笑话,这种事,这种事……”
头一次,孙孝哲竟也语塞了,不知从何问起,来确认出自安庆绪之口的重要消息是真是假。然而咣当一声传来,安庆绪已然一头扑倒在条案上鼾声大起,杯盘碗碟被推了个稀里哗啦,落得到处都是。
“殿下?殿下?”
孙孝哲起身推安庆绪,又一边连声呼唤,奈何这厮睡的竟像头猪一般死,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好半晌之后,孙孝哲向后一倒,瘫坐在榻席之上,不过是听闻了一桩宫闱隐秘,却让他有种如临深渊的错觉,仿佛只要一步不慎,就有失足摔落粉身碎骨的危险。
一场酒肉直吃到天色见黑,回到卧房之中,孙孝哲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安庆绪席间所言,安禄山双眼已不能视物,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在起兵南下时,安禄山还没有这种征兆。只听个别内侍说过,大夫腰间常年生疮疖,似乎脚趾也率见糜烂,均迁延不愈,但却从未有过眼疾之说,真是奇哉怪也。
若安禄山果真如安庆绪所言,元日后的登基大典又如何举行?岂非一经露面就要天下尽人皆知?也许只是年老眼花,视力有所下降也未可知。安庆绪草包一个,拿来夸大其词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有一点,安禄山自打到了洛阳以后,的确一反常态,一头扎进紫微宫中,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只有极少数亲信如李猪儿、严庄等人才能得见……
睡意不知不觉袭来,孙孝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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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瓮中再捉鳖()
“走水了,走水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孙孝哲于睡梦中忽闻走水救火之声,陡然间,他呼的从榻上弹了起来。
“卫士何在?”
房门被从外面来开,两名铁甲卫士肃容回道:
“在!”
“什么时辰了,外面何处失火?”
卫士仍旧一脸肃容。
“回将军话,子正初刻,是否失火尚未得报!”
一阵烦躁涌了心头,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兵,用着就是不顺手,但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丧师之将,否则又何必与安庆绪这头蠢猪捆在一块,整日里在一个槽子里拱食吃。
“去探!半刻之内回报!”
这些铁甲卫士用着不算顺手,若非自家的部曲在硖石一夜中莫名其妙的伤亡殆尽,也不至于到眼下这般用人捉襟见肘。
铁甲卫士出去了片刻功夫,便急吼吼一溜小跑了回来。
“大事不好,唐军杀进城来了!”
孙孝哲先是勃然大怒,以为卫士胡邹八扯,紧接着又陆续有军卒来报,的确有唐军杀进城了,四处放火,到处杀人。陕州是空城,没有百姓,到处杀人,杀的自然是他的部众。
他开始后悔没有坚持己见服从了安庆绪的命令,让所有军卒进城休息,虽然军卒们人人欢喜鼓舞,但散落在民居里,如何能对抗有备而来的唐军?
愤怒过后,袭上心头的就是一种莫名的恐惧,陕州四门都有军中精锐昼夜轮班把守,唐军是如何悄无声息攻进城来的?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传令姚镇将,令他率领精锐甲士守住郡守府……”同时,又分派人往四门传令,必须坚守四门,不进不退,只要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
“卫士何在,速去唤醒……”话到一半,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这些步卒与自己毕竟生疏,是否靠谱也未可知。
事情紧急,必须把安庆绪那头蠢猪带在身边,万一有个不测也好一起逃命!一边快步走着,孙孝哲猛的苦笑起来,如何未分胜负,竟已经做了逃命的打算?
到了郡守府后堂,刚进了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如雷鼾声,这夯货睡的倒实成,当真是天塌下都能当被盖。
进得屋内,任凭连摇带晃,安庆绪就是不醒,反而喊声更盛。孙孝哲激怒之下命人去端来一盆凉水,一股脑都泼在了他的头上身上。
啊的一声!安庆绪杀猪般惨叫,立时就醒了过来,“敌袭!敌袭!快逃,快逃…。。”
待看清楚孙孝哲衣甲齐整的站在当场,两旁铁甲卫士森然伫立,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噩梦,噩梦。还道又要逃命了……”
安庆绪已经被硖石那一夜吓出病来,只要半夜惊醒,总以为是敌袭。
孙孝哲冷冷说道:“殿下,不是噩梦,确有敌袭,唐军已经进城了,现在将殿下唤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穿戴好衣裳,随某一并迎战!”
原本安心坐了下来的安庆绪像坐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又腾的跳了起来,大惊失色。
“甚?如何又有敌袭?不是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吗,唐军是如何进来的……”
一连几个问题冒了出来,不过这回就连孙孝哲都无法回答他,因为孙孝哲本人也尚在一头雾水之间。
正说话间,外面陡然炸响惊呼。
“唐军杀进郡守府了……啊……”
……
契苾贺,带头第一个从地道中冲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十几个敢死之士,他们纷纷以蹶张弩射杀府中叛军甲士,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郡守府便门,三下两下打开厚重的大门,招呼一声吼,早就候在门外的唐军蜂拥而入!
“杀啊!擒杀安庆绪!活捉孙孝哲!”
呼喊声此起彼伏,转瞬间,郡守府的守军便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秦晋亲领一部人马,静静的等着,四周一片黑暗,外面已经能够隐隐听到阵阵喊杀声,只是现在时辰未到,还不宜贸然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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