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看好戏,李萼心念一动,道:
“眼看着就到了秦大夫与寿安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城中如此纷乱,说不定便要延期了……”
神武军中一系向来反对这桩联姻,其中尤以皇甫恪为首,李萼此言则让他眉头一挑,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会,大婚之期不会再有改动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廷议决生死()
距离秦晋大婚之期只剩下了七日的功夫,但朝局动荡纷纷,以至于神武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几乎给忘记了,现在三人忽然提及,又是觉得阵阵头疼。
李萼有感于局势的恶化,不禁嗟叹了一声。
“在下倒记起了一件事,两位接触大夫日短,恐怕还不知道……”
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又似自言自语道:
“现在果然就想得通了!”
这反而把皇甫恪与清虚子二人弄糊涂了,清虚子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便瞪着眼睛催问:
“别打哑谜,有话就痛快的说,吊着人胃口算怎么一回事?”
李萼这才换上了一副颇为玩味的表情,只不过又反问了一句:
“两位可知当初秦大夫是如何出京到冯翊任太守的?”
清虚子那时还隐居在终南山里,许多事都是道听途说,知道自己听到的那点风声已经不知过了几道手,又被多少人精细的加工过,于是也不献丑,只耐心的等着李萼说出真正的答案。皇甫恪则不同,那时的他刚刚因为杨国忠的陷害而举兵造反,对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因而秦晋离开长安到冯翊郡做太守的因由也是知之甚详。
“听说是被杨国忠与鱼朝恩联手挤出了长安,不过从后来的态势看,离开长安到地方上去,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游龙入大海!”
李萼摇摇头,道:
“事实全然不是如此,我与当时的长史陈千里有旧,他说过,秦大夫乃是主动自请外出,否则又有谁能将之挤走呢?”
此言一出,皇甫恪与清虚子都愣住了,如果此话出自旁人之口,他们只会以为这是胡说八道,但李萼是个行事谨慎的人,绝不会信口胡说。
如果李萼所言为真,那么秦晋的所作所为就处处透着与时人的不同。时人都宁可在长安做低职小官,也不愿意到地方上做大吏。他又为什么主动要求外出呢?难道在一早就规划了到冯翊以后的方略么?还是早就料到了冯翊、河东以及关中的形势会有急剧的变化?
清虚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皇甫恪也凝眉沉思起来,假如秦晋当真在两年前就定下了今日所要走的路,那就真真太不可思议了。良久之后,清虚子才舔了舔嘴唇,又清了清嗓子。
“贫道一直以为能堪透天机,原来竟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皇甫恪则道:
“真人所堪天机,神武军以及秦大夫又当作何命数呢?”
平素里最爱唠叨的清虚子此时却缄口不言,一脸肃容的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还要多活几年呢,可不想遭了雷劈!”
皇甫恪与李萼都笃信道教,对清虚子的态度与秦晋有着本质的不同。
“真人难道是说……”
如此讳莫如深,就算傻子也能猜的出来,清虚子口中的天机一定不简单,否则用的着遭雷劈吗!
李萼的话也只说了半截,后半截话则被他藏在了肚子里。
神武军有着天然的庇护,因此神武军一系的官员竟在这场纷纷乱乱的风潮里都没有遭受冲击,似乎风向也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不好惹。
太上皇李隆基很快便在天子李亨探视的时候主动要求其尽快平息风潮,否则波及朝政,影响到领兵在外的房琯就不好了。
李亨一口答应下来,却也是无可奈何,朝廷的人心最是难以把握,悠悠众口又怎么能轻易堵得住呢?更何况,这种时候堵不如疏,只有善加引导,使之戾气发泄出去,才能得以安然度过这次难关,
面对李亨的困难,李隆基则从旁提点,尽快杀掉那些聚众闹事的宦官,以一场大刑杀,势必可以有效的加速这种风潮的进程。
李亨回到太极宫后,便在甘露殿召见了宰相崔涣与广平王李豫。
他的脸色阴沉至极,以至于崔涣和李豫都觉察出了其反常之处。
“太上皇又再催促朕尽快杀掉那些闹事的宦官,细细想来这些宦官也不过是无辜受累之人,如果让他们用性命来换取官愤民怨的平息,实在于心不忍!”
李亨这不是做作,宦官虽然低贱,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将他们像蝼蚁一样悉数碾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则很难过去心里那道坎。
崔涣则不以为然,假如当真能用五十条宦官的性命换取朝局的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将这些统统杀掉,哪怕这个数字以十倍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怕只怕,人杀了,风潮不但没能止息,反会愈演愈烈,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涣的本意也不想杀这么多人,只要从中揪出几个领头的正法就可以起到足够的震慑与警示作用,完全没有必要全部杀掉,大规模的杀人除了泄愤以外,他看到的只有残忍。
但是,崔涣毕竟宦海浮沉了半生,看问题又岂能这么肤浅?这次风潮的根本之所在,仍旧如永王叛乱一样,乃是当今天子与太上皇的权力之争,只不过暗中较力的场所由江南转到了朝堂上恶容易。
他觉得,杀掉那五十多个宦官或许是太上皇开出的条件,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下,风潮自然就有了平息下去的借口。也许,事态进展到这一步也并非太上皇所乐于见到的,毕竟这种近乎于没有底线的朝争对朝廷的影响是具有毁灭性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大祸。
为了朝廷,为了天子,崔涣都认为有必要赌一把,但是这许多话又不能和天子明言,他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看向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的天子,心中暗暗想着:难道以天子的心智就看不透此中的关窍所在吗?
试问一个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人,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境地,怎么可能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呢?
崔涣相信,李亨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有着难言之隐而已,因此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做臣下的给予支持。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坚定的说道:
“陛下,宦官聚众闹事虽然其情可悯,但毕竟是坏了战乱后制定的治安要则,以情形计也当从众论处,既然已经不能法外开恩,便只能秉公处置此事!朝廷法度所在,即便陛下心存着仁慈悲悯之心,怕是也难加干预!”
李亨眉头拧的更紧了,仍旧一言不发,只有广平王李豫看了看心情败坏沉重的天子,又看向忽然发生态度转变的宰相崔涣。
就在昨天,他和崔涣交换意见之时,崔涣还口口声声坚持着,不能平白的一次杀掉如此多人,可今日到了甘露殿上,这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但是,李豫又素来敬重崔涣这个宰相,是以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会贸然的开口质疑,只屏息静气看着君臣二人如何最终处置此事。
长久之后,李亨的叹息声竟仿佛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透着重重的虚幻感。
“就按照崔卿的建议去办吧,朕乏了……”
崔涣与李豫一前一后退出了甘露殿,李豫追上了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的崔涣。
“崔相公留步……”
一连喊了几声,崔涣竟没听到,最后还是经过一同随行的宦官内侍提醒,才恍然警觉。
“老夫失神了,广平王勿怪,勿怪!”
李豫岂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只等两人周遭十步之内再无旁人时,急不可耐的问道:
“崔相公因何一力主张杀掉那些无辜的宦官?”
崔涣先是一愣,继而又冷冷的反问:
“老夫建言句句有法可依,那些宦官聚众闹事,形成规模达万人的骚乱,险些酿成难以挽回大错,又何谈无辜呢?”
李豫一时无言以对,知道崔涣所言不错,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分辨道:
“昨日崔相公还说他们罪不至死,如何一日间竟态度判若两人,请恕李豫不服!”
崔涣正了正身子,道:
“广平王此言差矣,律令并非为了使人服气,即便不服也必须认下,否则人人皆可法外施恩,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同样一件事竟反正都能说出理来,李豫也是郁闷,他在口舌上与崔涣相对完全出于下风,眼见着无法阻止,便口不择言的说道:
“既然崔相公不肯施恩,李豫去求秦大夫,让秦大夫来找相公说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急急离去。
崔涣看着气冲冲而走的广平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而又暗叹道:
广平王生性仁厚,一如当今天子,却没有当今天子的隐忍性子,遇事好急于求成,遭到挫折就喜怒于色,这也都是年轻人身上的通病。可广平王毕竟不是一般人,将来是要做太子的,在皇帝百年之后还要承继整个江山社稷,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呢?
恐怕他现在去找秦晋也只能碰到一鼻子灰吧!
崔涣如此暗暗想着,他虽然与秦晋相交日浅,可对秦晋的了解却远胜于一般人,如果此人欲干预此事早就有所动作了,又何必默不作声到现在呢!
第六百九十章 :祖孙夜相见()
李豫气咻咻的冲出了太极宫,一路打马急往神武军帅堂奔去,谁知道了辕门外却被拦下,心中登时不爽到了极点,但军中事连皇帝都要按照规矩来,何况他仅仅是个广平王呢,便耐着性子道:
“我乃广平王,有急务求见秦大夫!”
辕门的军卒还算客气,直接告诉他:
“今日中军开始为期三日的应急演练,任何非军中之人不得入内,营中之人同样也不可轻易踏出一步,轻广平王三日后再来!”
李豫真的是急坏了,明日五十多条人命就要被杀,宦官们虽有罪,但谁都知道这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真正有罪的人不能得到惩罚,却要无辜者赔上性命,难道这就朗朗乾坤的大唐盛世所有应的世道吗?
“确是急务,实在耽搁不得,三日后就来不及了……”
李豫神色急切,以至于脸都变了形,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厚重的辕门重重合上。
这次宦官事件的大致情况他也都了解的七七八八,巡城校尉张淦的嘴虽然硬,但他手下人却并非都能熬过酷刑,不少人已经招认。就在刚刚来此的路上,招认的供词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此事背后果有李辅国的影子。
最初李豫并没有把此事归咎到李辅国的头上,但现在几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此人,登时如眼前朦胧之纱挑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李辅国……”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豫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李辅国现如今是天子驾前的第一红人,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今日因何举棋不定,原来答案竟是在顾及着这个阉人。
他自问没有能力在父皇面前扳倒此人,而现在连一向嫉恶如仇的秦大夫都适时的搞起了劳什子演练,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长安城内,朝廷之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驱使着所有的人,就连强悍如秦晋此等人都不得不低头。
“难道还有比安禄山叛贼,那些吃人恶魔更可怕的人吗?”
“殿下安知没有?这普天之下最恶毒凶狠的敌人永远不在你的对立面,而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你的身边,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轻则鲜血淋漓,重责立即毙命!”
“先生莫要吓我!”
李豫退了两步,瞅着面色阴郁的李泌,甚至都忘了指出他言语称呼的逾制。李豫现在仅仅是广平王,而殿下是用来称呼皇后以及皇太子的,若被有心人听去没准又要大做文章。但李豫这个人向来不爱循规蹈矩,李豫虽然对他颇为敬重,但也是因为此并不甚亲近。
今日,他也是实在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来找到这个足智多谋的先生,讨个主意。哪曾想到,李泌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一句话就点出了骇人的结论,之所以连秦晋都极度低调,就是因为他也怕,怕这无人可以不怕的敌人。
可这个敌人究竟是谁呢?如果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敌人隐藏在朝廷中枢,将之揪出来绳之以法,岂非就天下太平了?
当他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以后,李泌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何时才能成长起来啊?朝局如此惊骇险恶,若没了当今天子的庇护,你又该何去何从……”
李豫突然发现,李泌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忧虑以外,竟还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诚如李泌所言,李豫一直在其父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太上皇在位时的所有动荡朝局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在他的成长经历中,身边也更多是惊叹和溢美之词。
尤其是长安守城之战,李豫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论在民营中,还是团结兵里都拿得起放得下,更于战后亲掌左卫军,成为天子控制京师长安的重要臂膀。然而此时此刻,李泌对他的评价反而降低了,这难道不是吹毛求疵吗?
说实话,李豫的心中是不服气的,得不到李泌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殿下慢走,李泌还有一言忠告!”
李泌急促的脚步随着李泌的声音停住了,只听李泌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缓慢。
“为朝廷计,为江山社稷计,李泌奉劝殿下,莫要掺合在这次风玻璃,闭门谢客,独善其身才是根本!”
听了李泌的忠告,李豫反而笑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豫本以为先生是个急公好义的大贤,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与那些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之辈还有甚的区别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也难怪李豫难过,李泌于他幼年时就与其父李亨亦师亦友,在其成长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大贤砥柱骤的形象而崩塌,霎时就使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泌也不恼怒,仍旧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他。
“难道秦晋也是蝇营狗苟的鼠辈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和你一同伸张公义呢?几十个阉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个阉人为代价,换来朝局风波的平息,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却是不仁’,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李豫的身体在颤抖,猛然转过身去,冷冷的回应。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却先生教诲,但李泌还以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说罢,也不再犹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离开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随行宦官上来询问: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踌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李泌的话在时人看来没错,但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明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辅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偏偏都任凭着那几十个被利用的阉人送命背黑锅呢?
难道父皇也会被身边的人所蒙蔽吗?难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预朝争的害处吗?李亨那原本可以顶天立地,可以撑起一切的形象,瞬间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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