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打断了李豫的话头。
“常言道,法不责众,那些纨绔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行事乖张,有恃无恐。如果不从重惩处,只怕会给后来者留下极为恶劣的影响。”
李豫并非想以法不责众来为众纨绔子弟开脱,只是一下子处置了这么多人,他怕难以在李亨那里交代。秦晋何许人也,一眼就看穿了李豫的心思。
“广平王放心,只要一切依照法度行事,有理有据,就算天子一时不满,事后也只会欣然赞同。”
被识破了心思,李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除了父皇那里,这些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如今尚未开战,就要处置了他们,怕只怕得罪了这些人,会暗中掣肘!”
广平王李豫虽然身为皇长子,但却洞明世事,知道世家大族无论在朝廷还是地方上的影响力都绝不能忽视。
如果不问青红皂白,一概处置,有可能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犹豫了一阵,李豫还是开口了。
“御史大夫难道就没想过抓大放小吗?”
秦晋知道李豫是好意,便笑道:
“如果真的抓大放小,又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异?又怎么能够起到警示的效果呢?”
“可如果这么做了,大夫就会得罪光了他们……”
秦晋哈哈大笑:
“我秦晋岂是瞻前顾后之人?如果那些大族只为一己之私,得罪也就得罪了,怕从何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提醒李豫。
“这桩事广平王最好不要参与其中,让那些世家大族的怒火只冲着秦某一人而来就行!”
闻言,李豫有些激动,急道:
“李豫身负新军提调的差事,怎么能只让大夫一人负责?万万不可!”
秦晋阻止了李豫。
“广平王不必如此激动,此乃秦晋分内之事,此前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还怕再添上几家吗?”
两人正商谈的功夫,随从忽来禀报:
“韦济求见!”
韦济?
此人先前在秦晋的运作下履任了京兆尹,对修建郑白渠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此人心机深沉,转眼就投靠了杨国忠,以图谋更大的发展。
也因此,神武军一系的人与其分道扬镳,他也没能谋得更大的发展,反而被安排了个有名无权的散骑常侍。
今日,韦济突然腆着脸求见秦晋,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定然是要为他的同宗兄弟求情。
秦晋一早看过闹事纨绔的名单,其中京兆韦氏的子弟韦潜赫然其上,韦济身为韦潜的同宗兄弟,居然也卖得老脸,亲自赶来求情。
广平王打算回避,秦晋却拦住了他,不过区区韦济,没有道理让广平王回避。
于是,他安排了李萼去接待韦济,不管什么事,都绝不能答应下来。
韦济果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同宗兄弟求情而来,进入偏厅后,只见李萼独坐其中,不免有几分失望,左右望了望才问道:
“御史大夫在何处?”
李萼冷眼看着这位前京兆尹,一身平民服色,神情稍显落寞不安,哪里还有半分位高权重的大尹气势?
不过,这种人不值得可怜,如果当初没有做那种背弃之事,又何至于有今日呢?
世人最看重名节,这种朝三暮四的小人为了名誉和地位连名节都不顾,是以只会让李萼更加的厌恶。
“广平王此刻正在军中与御史大夫忙于商议军务,是以只有李萼前来招待了。”
虽然失望,但李萼的借口也让韦济无从下手,岂有让自己先于广平王的道理?
然则,来都来了,又怎么能对同宗兄弟的事绝口不提呢?尽管心中已然不报多大希望,还是如实相告:
“韦某今日来,为的是族弟韦潜。”
李萼明知故问:
“哦?韦兄族弟如何了?”
韦济耐着性子答道:
“族弟韦潜不懂事,跟着那些纨绔瞎胡闹,出了长安城,又死了不少人。韦某只,只求御史大夫,看在当年共事的情分上,能,能对族弟网开一面,如此,如此韦某就感激不尽了……”
与此同时,韦济深深一揖,仿佛面前的李萼就是可以决定人生死的秦晋。
李萼仍旧面无表情,竟硬生生受了韦济一礼。
良久之后才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
“只怕令弟并非不懂事,以李某所知,杨、韦、薛三人乃是始作俑者,令弟位列其二呢!”
韦济的面色很是难堪,只硬着头皮道:
“族弟也是受了人的蛊惑,如果大夫能网开一面,韦某,韦某……”
正说话间,李萼长身而起,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笑容,说道:
“实话说吧,李某只是代为招待,做不了大夫的主,为兄有甚事还要面陈大夫才成。不过,如果韦兄信得过,李某也可以代为转达,眼下军务繁忙,请恕不能久陪!”
“这,这……”
李萼不顾而去,只留下了一脸错愕的韦济愣在当场,张口结舌。
次日一早,军令颁布,新军教官秦琰对纨绔出城一事负有失察之责,非但晋升校尉的决定撤销,连旅率也一并褫夺,仅发往军中做一名普通的军卒。
始作俑者杨砼、韦潜、薛向之按律当处枭首之刑,今日午时即刻行刑。从者处军棍五十,然后撵出军中,并褫夺一切爵位荫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所有人都以为秦晋会顾及法不责众,仅处置几个带头闹事的就可以了,哪成想到六百余人竟一同获罪。
这个处罚决定,秦晋最终还是听从了广平王李豫的劝告,死者为大,因而取消了其中对死在城外那些纨绔的处罚。然则也仅此而已,朝廷不会对他们有追封和抚恤。
午时初刻,杨、韦、薛三人被五花大绑推到了东市校场之上,围观者数以万计,广平王李豫、御史大夫秦晋、京兆尹崔光远等一众官员也纷纷到场,长安很久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刑杀,甚至连新天子登基以后,惩处不法官员也没有这般规模。
其实,秦晋也是有意为之,如果不把行刑弄出大动静来,只会让有心人以为违犯军法的成本极低,而屡屡挺身走险。
紧随杨、韦、薛三人之后的是六百多纨绔子弟,一样的五花大绑,被一个个按在地上。如果不是掌旗使代为宣读行刑书,观刑众人直以为要把这六百多人一齐枭首。
随着行刑书读罢,三把明晃晃的利斧干脆利落的举起砍下,三颗大好头颅滚落当场,腔子里的鲜血喷溅了足有数丈之远。
余者纨绔无不动容,眼睁睁的看着称王称霸的杨、韦、薛三人就此授首,不少人吓的甚至尿了裤子,全然没了叫嚣的底气,只哭号爱搞求饶。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性命之忧,很快就有军卒上前将他们按翻在地,又褪去了他们的裤子,六百多个雪白的屁。股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打!”
手臂粗细的军棍上下翻飞,声声打的解释,校场上立时充斥着鬼哭狼嚎的惨叫之声。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加令这些纨绔子弟难以忍受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体隐秘之处,又受刑的屈辱。
从此以后,就算活了下来,他们哪里还有颜面在家族中立足的余地?恐怕只会被叔伯子侄们嘲笑的无地自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软骨头没骨气,有甚者一面受刑,一面大骂秦晋不得好死,就算最贵也不会放过他。
只是,行刑才到了一半,秦晋就与广平王急匆匆的离开了东市校场,虽然可以低调,但有心人见此情形,立时敏锐的意识到,一定出了大事。
第五百五十九章 :怪招驯烈马()
校场上还在噼里啪啦的打板子,绝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御史大夫如此不留情面的羞辱这些受刑者,根本目的还是警告他们,不要学着这些人恣意妄为。勋戚子弟中原也有许多不服管的人,可自来到校场之后,目睹了刑杀与当众扒掉衣裤打板子的场景后,一个个都后怕了起来,丢掉性命和名誉尽毁都是难以承受的。
当然,同样也有人幸灾乐祸,杨砼等人平日里没少得罪人,现在因为跋扈而丢掉了性命,真真是咎由自取。不过,校场上为数不多的神武军渐次撤离,御史大夫和广平王也杏色匆匆的离去,这引起了一些心思机敏之人的注意。
“看看,看看,广平王和御史大夫急着离开,肯定发生了大事!”
“大事?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今次校场行刑传到了天子耳朵里……”
“不尽然把,没准是叛军有了动静……”
话音未落,众人便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密集急促的战鼓之声。
“快听,是战鼓!”
闻者安静了下来,细细听着鼓声的方向,竟是来自于开远门,那里在此前曾遭受了数不清的攻击,所有人都发不出声了,一旦猜测成了真实发生的事件,他们都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大规模的征发男丁,和突如其来的攻城,联想到一起只能让人以为大战还是猝不及防的到来了。
一个问题摆在所有的面前,他们是不是即将要被派上战场,一旦涉及打仗,所有人既感到兴奋,又隐隐然有些焦虑。因为上阵杀敌意味着可以凭借军功获得升迁,使得自己的地位上升获得正常迁转难以达到的速度,但同时也将随时面临着死亡。
在死亡和诱惑的双重驱使下,众人的心思早就不在受刑的六百余人身上,不过监刑的团结兵们却好像丝毫不为战鼓声所动,一丝不苟的行刑完毕,就将所有受刑者撵出了军营,任由其家人接回去将养,也有些人被弃之不顾,凄惨的匍匐在军营之外发出阵阵哀嚎。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就是因为他们的恣意妄为,使得四百同袍无辜丧命,非但如此,战死者还要成为叛军果腹的人脯。因而,众勋戚子弟虽然对这些人的处境心戚戚然,但却没有一个认为他们受了冤屈,既然做出出格的事情,就得为此而付出代价。
当行刑的团结兵也撤离出校场之后,勋戚子弟征发而成的新军依旧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既没有人命令他们返回营中,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此刻应该做什么,仿佛这是些被遗忘了的人。
一些胆子大的人开始询问没有离开校场的武官们,他们是否将被派上战场。然则,他们得到的却是轻蔑的回答。
“你们?上战场?”
一连两个简短的反问,仿如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们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别给添乱,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上战场?难道还想连累战兵们也去做叛贼的人脯?”
说实话,不论团结兵和民营的人都对这些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贵戚子弟们看不起的很,这些人自恃出身高贵,向来不服管,又屡屡惹火,论及自身又没什么本事,这种人加入军中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杨砼等人的出格作为也坐实了人们普遍认知的这一点,各营的主将都宁可营中缺员也不愿意从这勋戚子弟的新军中调拨员额。
仅仅是这桀骜的脾性,任谁都不愿意自找麻烦。
只不过,勋戚子弟们自我感觉良好,以为非他们出马不可呢!
感受到了浓浓的蔑视,这些人愤愤然,却不敢再造次了,今日的行刑使他们清醒的认识到,各自背后的家族在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护得他们周全,不管有多大的不满,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无令不得擅动,从入营第一天起,这些勋戚子弟们就已经背熟了的,现在没有接到命令,就只能一个个呆立在校场上,听着开远门处时断时续的战鼓声。
然则,紧接着战鼓传来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快听听,这鼓声是不是从春明门方向传来的?”
春明门位于长安城的正东方,紧挨着兴庆宫,因而地位也远远高于普通的城门,不过自从太上皇西逃,兴庆宫东半部烧毁于大火中以后,春明门的布防也就与其它各门无异,现在这里遭到攻击,令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
因为春明门距离东市的新军军营仅仅隔着一个道政坊,也许很快就轮到他们上城应战了。
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战鼓声渐渐淡去,仍旧没有人理会这些勋戚子弟们,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一般。
随着夜色渐浓,人群之中开始隐隐然泛起阵阵的怨愤之声,随着黑夜和饥饿带来的不安, 所有人的情绪都濒临于爆发的边缘。
如此不闻不问的将他们滞留在校场内,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要回营,要吃饭!”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诉求,除了吃饭以外,还要回去休息睡觉,毕竟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冷又饿又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哪个也不曾遭受过如此待遇。
面对抗议,依旧没有人加以理会,这些人的胆子不免也随着不满情绪的积聚而大了起来。
“既然无人理会,咱们不妨自行回营,找吃的去!”
“对!自行回营!”
一旦有人率先提议,便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
可是突然之间,校场四周立时亮了起来,几乎在一瞬间火把通明,映照的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哪个无令敢擅动?休怪箭矢无眼!”
适应了突然而起的火把光亮后,他们很快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冒着冷森森寒光的弩箭。仿佛只要稍有异动,就会万箭齐发。
霎那间,再也没人敢大声喧哗,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刚刚是哪个营的人要自行回营了?现在站出来自首,可从轻发落,一旦本将调查出来,可休怪军法无情!想必诸位都知道,战时不尊军令是什么下场吧?”
众人被吓的心中俱是一寒,战时不尊军令是在斩首之列。
“将军,此时在城中,又不是战场,当当算不得战时吧?”
那全身甲装的军将声音陡而厉然。
“城外叛军此时尚未散去,尔等无令擅动,难道还算不得战时违令?”
“一炷香的时间,允许相互举发,倘若此后调查处擅自提议的罪魁祸首,发现有知情不报一样获罪!”
这一招也的确是狠,很快就使得勋戚子弟们纷纷举发,这其中有恣意报复的,也有据实而言的,不管初衷是什么,凡是遭到举发的人一律当场逮捕,听后处置。然后又有书吏当场登记被举发人的籍贯出身,以及举发人的籍贯出身。
这场闹剧一般的举发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当场逮捕了超过五百人。
只见那全幅甲装的军将举起了登记册,冷笑了一阵才高声道:
“俱已登记造册,被举发查实者,以军法从重论处,不实者无罪获释。举发查实者,有赏!”
说道此处,他顿住了,又加重语气。
“若举发不实,举发者以诬陷之罪反坐!”
言罢,众人目瞪口呆,心思各怀。
倘若举发不实被查明,就会以斩首之刑反坐,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然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有人想后悔却已经晚了。
全幅甲装的军将离去,手持弓弩的军卒也收起了弓弩,只不过校场上再也没有人敢于抗议,俱是无声无息的站在当场,只顾着忐忑不安。
与此同时,秦晋和广平王早就回到了位于延政门里的中军营地。
“御史大夫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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