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得到天子的召见,段秀实就隐隐有几分兴奋,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为臣为将者哪个不想飞黄腾达更进一步呢?比如他们这些边将,得见天子就是在军功以外能够迅速蹿升的捷径。
功名利禄心,人皆有之,段秀实虽然为人忠直但也不能免俗。
“大尹所言甚是!”
大约在日落之前的一个时辰,郭子仪率军凯旋而回,这一战斩首虽然不多,却异常的鼓舞了人心士气。李萼在两次短兵相接草草结束后,带着上百名大嗓门在叛军的辕门外用汉话和突厥话喊了整整一个下午,每个人都用尽了力气,喊的声嘶力竭,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秦晋听完简单的回报以后,笑着勉励道:
“此举乃是水滴石穿的慢工细活,不能急于求成,今日你们做的非常好,明天继续,不能停!”
“大夫,今日百来人都喊的劈了嗓子,明日可能要重新选一批人才成。”
在李萼的督促下,每个人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劈了嗓子也不奇怪。
“好,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即可,不必事事请示。”
李萼走后,崔光远又赶来见秦晋。
秦晋特地安排了他陪同段秀实在长安城内参观一番,主要是民营和城防,看看此人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可以提供。段秀实和李嗣业的大名秦晋都是耳闻已久的,他们在安西时先后于高仙芝与封常清麾下效命,更是身经百战,决不可轻视。
崔光远有些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段秀实好像对大夫不是很服气,后来见郭子仪在城外击退了叛贼,才不再说话。”
对此,秦晋早就见怪不怪了,被人质疑和敌视,已经成为他生活与工作中的常态。
“段秀实可有意见相告之?”
崔光远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不过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下吏提醒其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觐见天子,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秦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明日觐见天子,不知此人会带来李嗣业的何种意见呢?
第五百五十章 :阴谋于密室()
长安的清晨又干又冷,钟楼里传来清脆的报晓声,沉睡了一夜的人们仿佛立时就苏醒了过来,陷于各自的忙碌之中。大唐天子李亨正襟危坐,马上他就要见到登基以来第一位从边地赶赴长安的勤王将领。
“安西军折冲都尉段秀实觐见!”
唱名声随着一个个太监的尖利嗓音,次第由殿前传至宫门外。段秀实郑重掸了掸官袍上的微尘,举步向前走去。
“臣,安西军都尉段秀实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段卿免礼。”
初次相见的君臣二人似乎都有些激动,李亨激动的是自己得到了臣子的认同,并非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段秀实激动的是终于得见天子,也不枉费了半生的蹉跎。
其实,段秀实此次到长安来,主要目的是替李嗣业联络朝廷,并传达一个突发奇想的建议。不过,这个建议的前提是李嗣业此前对长安城内处境的推断是正确的。昨日他和崔光远的一番接触,大致确定了李嗣业的判断,因而今日便打算向呈上一直随身携带的上书。
简单的嘘寒问暖之后,君臣二人便谈及了今次会面的正经事,段秀实明确表示,安西军虽然只来了五千人,但这段时间内并非无所事事,他们袭击叛军的粮道,杀伤叛军的小股人马,对孙孝哲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对此,李亨也早就听秦晋禀报过,称关中有一支不为他所知的人马,在暗中袭扰叛军,所指的也许就是五千安西军。然则,李亨的目光中亦有少许的黯然,虽然段秀实言辞间多有遮掩,但他也看得出来,安西节度使梁宰是反对派兵勤王的,如果不是李嗣业和段秀实一意坚持,也许安西军就会坐看中土厮杀,直到分出了是胜负,再顺应天意,表示归附。
正如古之典故,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却重。李嗣业和段秀实不愿千里翻山涉水从西域赶回关中,虽然只带回了区区五千人,但也足见他们对朝廷的忠贞之心。
因而,再看向段秀实之时,李亨的目光里竟多了几许感动。
“副帅建议朝廷发布文告,征召关内百姓,武装起来,与叛贼做最后一搏。关中有百姓上千万,若能征召百分之一,也有十万人……”
这个想法是李嗣业与自发组织起来与叛军作战的陈大虎以后,忽然心生的灵感。他认为,关中像陈大虎这样的人何止千万?只是没有人统一号召指挥而已,假若得到了朝廷的授权,再振臂一挥,恐怕招募的人就要以十万计了。
李嗣业于上书条陈里写的十分详细明了,段秀实又解说的头头是道,李亨听的两眼冒光,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卿上书中所言,曾救下了朔方军仆固怀恩,不知仆固将军现况如何?”
“朔方军左武锋史仆固怀恩遇袭败走,幸甚副帅将其救下,并无大碍。”
李亨叹了口气。
“仆固怀恩的部将白孝德在两个月前曾破围入城,可惜身受重伤,不久就死了,从此也与仆固怀恩失去了联系,不想竟是被李卿所救。”
段秀实道:
“仆固怀恩日日惦念陛下安危,若非情势紧急分不开身,今次就随臣一同入京觐见了。”
李亨长舒道:
“朕既知道他安然无恙便放心了,早晚都能相见,不急在这一时,击败叛逆才是当务之急!”
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以后,段秀实满意的告退离去,李亨却有些意犹未尽,从御案上拿起了李嗣业的上书,反反复复的看了数遍,仍旧不忍释手。
“陛下!”
恰逢李泌觐见,看到李亨手捧着书笺的模样,不禁问道:
“何以如此爱不释手?”
李亨展颜一笑,就手把李嗣业的上书推给李泌。
“是李嗣业的上书,其中建议令朕豁然开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泌将之接过,细细阅读,直至读到一个人的名字以后,眼睛骤然为之一亮。
“陛下,仆固怀恩竟在李嗣业军中,真是天意如此啊!”
李亨不解的问道:
“先生之意,朕不甚明了……”
李泌兴奋道:
“难道陛下忘了,仆固怀恩乃是出自铁勒九姓中的仆固部,而仆固部向来又与回纥部交好,其于此时出现,不正是天意昭然吗?”
“先生还在惦记着由回纥部借兵之事?”
李亨歪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发问。李泌则声音发紧,忽而又变得高亢起来。
“陛下之危,臣夜夜难寐,顿顿无味,没有一日敢忘,若能以回纥铁骑解围,则可转危为安,虽然多有付出,只要社稷得意延续保全,日后加倍补偿就是。”
向回纥部借兵,李亨也为此纠结了好一阵时间,不过一来碍于百姓会遭受屠戮之灾,二来出于唐朝皇帝的尊严,纡尊降贵向昔日的羁縻之国低头求助,也实难甘心。
李泌与李亨朝夕相处多年,十分谅解这个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皇帝,便苦口婆心的劝道:
“古语有之,英雄不问出身,然则成败却只论结果。如果廓清局面,再造河山,万世之后,百姓只会记住陛下乃一代中兴圣主。倘若不然……”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了,即便没有说下去,李亨也清楚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句中兴圣主,触动了李亨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部位,试问哪个君主不想功盖千秋,名垂青史呢?江山自乃父失之,又自其手得之,这样的中兴之举,只在心里想一想,都禁不住热血沸腾。
渐渐的,李亨的脸色开始发红,目光也由迟疑犹豫,转而坚定。良久之后,面色潮红褪去,目光也恢复了静若止水。
“御史大夫昨日进言,可招降叛军,征发男丁……”
闻言,李泌大急,以为自己刚刚的一番苦口婆心都白费了功夫,便罕见的打断了李亨的话,劝道:
“陛下,御史大夫的建议不错,然则借回纥之兵,也是为平叛一事多层助力,如虎添翼啊!”
李亨见他如此激动,又笑着摆手,丝毫不为李泌的无礼而恼怒。
“先生误会了,朕之想法,与先生一般,一面招降纳叛,征发男丁,一面借回纥之兵,尽早灭叛复兴才是大计!”
“这,这……”
一时之间,李泌竟有些难以置信的结巴了,忽而醒转过来,又大礼匍跪于地,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
“陛下,陛下圣明啊……”
“快快起来,先生何以如此?”
李亨亲自起身,将泪眼连连的李泌扶了起来。
“是先生给了朕以决心,只希望可以尽快恢复太平,纵然造了杀孽,朕也愿意一身承受,将来面见列祖列宗也可从容请罪!”
“陛下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恢复社稷,再造盛世,我大唐列祖列宗只会……”
“好了,先生不必再安慰朕了,只说向回纥借兵几何,可答应什么条件?总要尽力避免劫掠才是。”
谈及借兵,以及借兵的条件,则又是令人郁闷的事。俗语云,皇帝不差饿兵,又何况向回纥部借兵呢?
李泌骤然一叹:
“近一年以来,府库损失甚巨,尤其是太上皇西狩以后,已经所剩无几,许之财货或许只能出自民间。”
“民间?关中几乎被叛贼搜掠一空,又能出得多少财货?”
李亨有些头疼,加税肯定是不行的,然则朝廷如果不能给出足够的价码,回纥兵就只能自行去抢。
沉吟良久之后,李泌沉声缓缓,只说了六个字:
“兵饷出自洛阳!”
“洛阳?”
李亨惊讶的长大了嘴。
……
亥时末,段秀实刚要宽衣歇息,忽有驿馆佐吏赶来敲门。
“将军,段将军,有客求见!”
段秀实讶然,这么晚还有人来访,一定是有要紧的事,问道:
“何人来访?”
“将军一见便知!”
于是,段秀实揣着满腹的疑问穿戴整齐,来到前厅候客。
来访者正是门下侍郎李泌,段秀实也并非对长安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此人虽然官位不显,却是无名宰相,仅凭借着与当今天子于潜邸的里关系,就可断言早晚会入政事堂。
对于这种天子近臣,段秀实自然不敢怠慢,做足了礼数之后,就静静的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偏偏李泌又不开门见山,云山雾罩的东拉西扯,把他弄的更是心坠坠然,不知是福是祸。李泌私下来访,若为公事则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名堂之内,天子驾前,何时何地不可言?若为阴私之事,往往这种密室之谋都不会有好事。
李泌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轻轻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话题就引到了仆固怀恩的身上。
段秀实这才醒悟,李泌深夜来访一定与那名叫仆固怀恩的蕃将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然则,他又更生疑惑,以自己的了解,仆固怀恩其人与当今天子和李泌从未有过交集,李泌如此神秘兮兮,究竟所为何事呢?
想起太上皇在位时,那些武人与朝臣阴谋密事者的下场,段秀实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又细细的汗珠。
第五百五十一章 :秦晋的忧心()
云山雾罩的绕了半天,李泌终于一点点转向了今日深夜相见的正题,也是他这种人性格使然,不论什么事都要铺垫的足够了,才会一点点说出真正的来意。
“段将军身经百战,对长安眼下的局面有何判断?”
“末将初来乍到,对长安内外情形并不了解,因而不敢往下断言。”
不知为何,与这位天子近臣接触,段秀实总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相比之下和秦晋以及崔光远等人对谈时,则完全没有现在的压迫感。
李泌呵呵笑道:
“段将军自谦了,李某又不是奉圣命前来征询意见,大大可以像朋友一样畅所欲言嘛!”
话虽如此说,段秀实哪里敢当真,只盼着李泌早点道明来意,如此提心吊胆实在是堪比酷刑的煎熬。
然则,他又不想得罪李泌,一味的回避不答,也太过刻意的保持距离,只好含混的说道:
“叛军虽然已经断粮,又士气大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孙孝哲一直按兵不动,朝廷就难以有所动作,终究不可以轻敌而草率行事……”
“段将军所言甚是!”
李泌等的就是段秀实这句话,如此才好引出他接下来的话头。随着声音陡而高亢,李泌有些兴奋的挥舞着双手。
“李某有封信请段将军代为转送。”
虚扯了半天,难道只为了代转一封信?段秀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眼看着李泌从画中掏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上面没有署名落款。
段秀实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李泌却顿住了受伤的动作,正中说道:
“将军也说了,朝廷的处境看似转好,实际上仍旧危机重重。今日李某实言相告,史思明集合了十万大军由河北猛攻河东,守将皇甫恪兵败,生死不知,河东形势已经危如累卵,一旦尽失其地,关中的处境又将如何,段将军细细思量。”
一字字一句句如惊雷一般,震的段秀实有些呼吸困难,这些情报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无论秦晋还是崔光远都对他绝口不提此事,那么李泌今日泄露出来,又意欲何为呢?
李泌将信笺交到段秀实的手中,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神色凝重的叮嘱道:
“信中内容关乎社稷存亡,还请将军千万重视!”
段秀实手掂着火漆封口的信笺,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然而心中却是矛盾茫然的,什么样的信笺能关乎社稷存亡?里面的内容又是什么呢?自己该不该答应?
然则,这种疑虑只是在心中转了一下,李泌如此不知避讳的夜见武臣,如果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意。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在推断出了大致的情形之后,段秀实心神定了下来,从容问道:
“不知收信者为何人?”
“仆固怀恩!”
李泌轻轻的吐出了四个字。
如此之后,李泌不再多言,就此告辞。
直到李泌彻底离开了馆驿,段秀实浑身瘫软下来,这才发现已经汗透重衣。
天子近臣的连夜造访,使得他心神不宁,生怕被卷入朝廷争斗之中,而成了别人的棋子,现在只是代为转送一封没有署名落款又不知姓名的信笺,实在有如释重负之感。
次日一早,段秀实陛辞天子李亨,就带着随从出了长安城,马不停蹄的返回安西军中。
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天子已经允准李嗣业在关中广招百姓授以武器,然后借此作为平叛的重要力量。
“段秀实走了?”
“正是!”
秦晋和崔光远一问一答间,郭子仪全副甲装的走了进来。
“大夫的主意看来可行,今日一早就有数百叛军逃卒前来投靠,张嘴就要吃的,看起来被饿的不轻。”
崔光远闻言,目露奇怪的问道:
“叛军不是有人脯作为军粮么,怎么还饿的不轻?郭将军说话总是这么夸张。”
郭子仪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千人千口,各自都有不同的口味习惯,没准人家吃不惯人脯呢……”
一句话被噎了回来,崔光远寻思半晌,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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