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里是没有天使允准,不敢救,分明是希冀于陈希烈的死能为他们换来平安,躲过灾祸。也许这都是陈希烈临自尽前的交代,但身为人子,竟如此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委实不孝之至!
当然,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张垍巴不得陈希烈早点死掉,他也就此再无后患。
李辅国与张垍在陈家大郎的引领下,一先一后奔进了陈府书房,果见陈希烈苍老的身体像败絮一般飘荡在房梁下面,显然已经死透了。
“快,快把人救下来,都愣着作甚!”
这时,陈府家奴们看了看李辅国,又看看陈家大郎,然后才一拥上去,把陈希烈抱了下来。
李辅国十分积极的指挥着家奴们救人。
“把人放在榻上,放平了,看看,还有没有气息。”
张垍怕活着的陈希烈却不怕成了一团死肉的陈希烈,上前探了探他的鼻间,气息全无。
“没气了?快,快扶起来,给他捶捶背!”
李辅国做戏做全套,仍在指挥着众人积极施救,反倒是陈家儿子满脸的不情愿,呆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见状如此,张垍只好亲自配合李辅国演戏,在陈希烈胸前后辈一通锤敲。
忽然,陈希烈的身子抖了一下,继而竟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憋死老夫,痛煞老夫!”
李辅国目瞪口呆,顿时有种吃了屎感觉。
第五百零一章 :君臣双泪垂()
太极宫,李亨听了李辅国详细的讲述,得知陈希烈自杀未遂,不禁又气又笑。这老家伙年岁越大脑子竟也越发糊涂,不但异想天开的趁机谋求开府,还在事败后以为自尽就可以为全家脱罪,倘若自己当真要追究他的罪责,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呢?
“陈希烈不死,也算上天怜悯,希望他今后能够好自为之。”
李亨的声音很低沉,心情依旧十分抑郁。
“将士们还在城墙上浴血奋战,朕不但没能给他们帮助,反而拖了后腿……用人不察乃朕之过。”
“圣人万万不可以妄自菲薄,尽忠是臣子们的本分,圣人乃天子,又怎么会亏欠了臣下?”
对于天子的沮丧,李辅国缓缓的劝解着,一边盘算着如何不让天子把自己和陈希烈联系到一起。不过,李亨在叹息了一阵之后,竟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李泌何在?”
在以往,李亨对李泌言必称先生,今日竟直呼其名,这种情形是从未出现过的。李辅国听了以后,浑身瑟瑟发抖,他知道自己是宦官,没有外廷大臣的名望和根基,之所以能在内廷与外廷呼风唤雨,凭借的全是天子宠信,如果见疑于天子,终有一日会被扫地出门,那他就等于被打回原形。
“奴婢这就去遣人召他过来!”
李亨道:
“慢着……”
但转念之后又摆了摆手。
“去吧,把他召来宫中,朕有话问他。”
半个时辰后,李泌跪在了便殿上,李亨向以往一样,准他免礼平身,态度始终温和,但侍立在侧的李辅国却觉得李泌要倒霉了。因为通常李亨只对那些心怀疑忌的人,才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具。
李辅国感觉得出来,李泌自然也感觉得出来,虽然落座了,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想要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几张,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面的大战进行如何了?”
李泌尴尬道:
“军中有制度,无令不得上城,臣目前还不知道内情。”
李亨叹了口气,从御榻上起身,缓缓的在殿内踱步。
“先生在李亨身边有十年了吧?”
“陛下记得不错,臣在陛下身边已经有十年又七十一天。”
此时,李亨竟大是感慨,将身上的伪装统统卸掉。
“当年李林甫打算借韦坚打击朕,害得韦妃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先生时时在侧出谋划策,又岂会有朕的今日?后来,杨国忠取代了李林甫,一样对朕百般打压,还是先生……”
李亨语速缓慢,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旧事,而李泌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不等他说完竟嚎啕大哭。
“陛下,陛下……”
回忆了好一阵,李亨来到李泌面前,坐下。
“放眼朝野上下,与朕相交最久的人是先生,朕最信重的人也是先生。当此之时,朝廷内外交迫,朕心力憔悴,唯有先生可堪嘱托……”
“陛下不要再说了,臣知错,臣知罪。如果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
李亨轻叹一声,打断了李泌的请罪。
“先生没有罪,朕又怎么会责罚先生?朕只对先生有一个要求,只要先生答应,朕高兴还来不及。”
闻言,李泌跪在李亨面前,泪流满面。
“陛下但有吩咐,臣无不从命!”
“有先生这句话就好了,朕的要求很简单,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希望先生不要再针对秦晋!”
李泌愣住了,他在转念间做了很多种假设,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天子居然提出了这种要求。
霎那间,委屈与眼泪齐流,李泌自问哪里要处处针对秦晋,他做的一切莫不是为了李亨。但是,在李亨看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反而是在拖后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朕知道,委屈了先生,但现在放眼天下,除了秦晋又有谁能解朕之危局呢?”
李泌也在默默的数着他所知道的人物,果真没有一个能够与安禄山匹敌的。那些当初名震天下的人物,现在不死身埋黄土,就是杳无音讯,抑或是早就不复当年。自从神武军出世以来,屡屡大败安史叛军。
现在看来,有秦晋在,最坏的情形不过是多了个权臣悍将,而一旦没了此人,让安史叛军攻入长安,自此大唐江山社稷断绝,他们不都成了孤魂野鬼吗?又是刹那间,李泌汗流浃背,惭愧万分,深为自己一叶障目而难堪。
“陛下……”
李亨无奈一笑,问道:
“先生可找得出来?”
李泌羞愧的摇了摇头,终是说道:
“臣明白陛下深意,自此以后绝不会再与秦晋为难!”
得到了李泌的保证,李亨紧锁的眉头倏然放松了。
“朕就知道,先生一定会站在朕这一边的!”
直到此时,李辅国才明白,原来李亨根本就不是要处置李泌,而是循循善诱,希望李泌能够改变对秦晋的态度。明白了这一对君臣的深厚情谊,他甚至觉得有些隐隐发酸,自己和天子的关系绝对难以达到这种程度
这时,他又想到了太上皇和高力士,自己与李亨之间的关系,能否和他们媲美呢?比较了一番的结论,又是否定的。这让他很是沮丧,又有些不甘心。李辅国自问无论重用都不输于人的,可今日看到了李亨对待陈希烈与李泌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之后,心中竟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了。
李亨的话还没有说完。
“陈希烈的事,先生已经听说了吧?”
李泌答道:
“臣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陈相公引咎自裁,幸甚未遂,否则将会使陛下遭受非议。臣,臣同样也难辞其咎,愿向陛下请辞致仕,以儆效尤!”
陈希烈自杀未遂的事给了李泌很大的刺激,他一门心思的打算除掉秦晋在朝廷里的影响,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这回虽然学的乖了,没有公然与之翻脸,但阴谋于密室的勾当竟然被天子知道了,而且还可耻的失败了,这让他已经很难再用以往那种坦然的心境来面对天子李亨。
尽管李亨表示前事不咎,只看以后,但李泌终究觉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终于,李泌下定决心,打算此去一切官职,只待长安解围后,便不再牵连俗世,归隐山林一心修行。
然则,李亨又怎么可能让李泌离开呢?
“先生此话从何说起?朕从未有怪罪先生的意思,陈希烈为了一己私欲,先生却是一心为公,岂能同日而语?致仕之意以后休要再提,朕非但不能罢免先生官职,还要对先生委以重任,万望先生不要推辞!”
“陛下,陛下……”
李泌再次泪流满面,哽咽不成声。
李辅国酸溜溜的看着君臣双泪垂,盘算着李亨既然对李泌的一切密谋都了如指掌,想必对自己的那些勾当也一定知悉大概。念头及此,他禁不住汗流浃背。想起自己之前在天子面前惺惺作态,佯作一切与自己无关,毫不知情,如此浮夸的表演,万一惹得天子反感,自己会不会落得和陈希烈同样悲催的下场呢?
他越想越害怕,但又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的等着命运的裁决。
终于,李泌不再涕泣,君臣二人开始商讨眼下城防大事。
“不,不好了,大事不好!”
却见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冲进殿内,满身都是斑斑血迹。
“奴婢刚刚从开远门回来,叛军,叛军攻上城,将士们反击不成,被贼子占据了大段城墙!”
李亨登时浑身一抖,他此前得报,叛军对大明宫发起了强攻,但出于对神武军和民营的信任,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但此时见到那宦官的惨状与听到的军报,立时就坐立不宁。
“御史大夫呢?快带朕去见他!”
这宦官是李亨派到各门了解情况的宦官,只有了解兵事的权限,全然不能对各营主将的命令插半个手指。
“御史大夫亲自带着人杀上城了,此时生死未知!”
至此,李亨也傻眼了,他能对臣下间的生死斗争处之泰然,一切只要稍加手段就可以掌控手中,可对安史叛军的攻城和城内守军的颓势素手无策。
李辅国突然头脑发热,说道:
“城内民营负责大部城防,一向勇于战斗,今日状况一定皆因陈希烈谣言所致!”
李亨道:
“谣言猛于千军万马,这是朕的疏忽,今后断不至再出现此类状况。不过此时此刻追究前事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乃是守住长安,绝不能让叛军踏足长安半步!”
“传朕敕命,召集宫中所有禁卫,悉数发往开远门,无比将城门守住!”
李泌劝道:
“民营有兵力十万,短暂的劣势一定可以回转,如果皇城没了守卫,难保不会使异心之人生了恶念,不如派去七成,留下来三成,以防万一!”
李亨想了想,觉得李泌的话言之在理,便点头同意。
皇城禁卫的人数不多,总共才有五千人左右,负责皇城与太极宫的宿卫,派出去五成就足有三千之数,但新的问题很快又来了。
第五百零二章 :大夫欲献计()
李亨亲自督促皇城禁卫集合出兵,但尴尬的是,这些皇城禁卫居然连点齐三千人的行动都迟迟无法完成,组织效率极其低下,原本站在玄武门检点的天子脸色难看至极。
他实在想不到负责皇城守卫的禁军竟然无能到这个地步,难道能指望这种军队上战场和叛军厮杀吗?
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而三千禁军竟然迟迟难以开出皇城,这让李亨既感到无力,又觉得愤怒。
李泌看出了李亨的情绪不对,便道:
“这些禁卫都是仓促成军,收拢的也都是原十六卫残兵,训练日短,有些问题也是难免,不如圈定大致的数目,派将出去就是!”
如此建议,当然是权宜之计。但李亨泄气之后,反而对这些禁军不抱希望了。
“算了,让他们各归各位吧!这些人派去了,也只会给御史大夫添乱!”
“是,臣知道了!”
其实,这也是李泌想要说的,但是刚刚遭受了李亨婉转的责难后,他再也难以做到像以往一样,在李亨面前畅所欲言。
李辅国又适时的表现起了自己。
“圣人不必忧虑,奴婢以为,叛军久攻不下,天色黑了以后自然就会撤兵。”
“哦?”
对此,李亨颇感意外。
“叛军就不能彻夜攻城吗?”
此前叛军也有夜间攻城的例子,比如秦晋从城外回到长安的那晚。
不过,李辅国之所以敢在李亨面前打包票,一则是横下心赌一把,二则是凭借自己对兵事的了解。
将信将疑之下,李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一旦外城不保,他将依靠皇城做最后的抵抗。
但天黑之后,果然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叛军已经被悉数撵下了长安城。
得报后,李亨大为振奋,但却不见秦晋亲自前来,以为是在因为谣言阴谋闹情绪。
若在以往,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数落秦晋的失礼和不是,但现在,李亨身边的几位亲信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很快,又有消息送到了太极宫中。
“陛下,陛下,刚刚得到最新的军报,御史大夫身受七处刀剑创,体力不支昏倒了。”
登时,李亨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竟暗自生出了几分窘意和歉疚。秦晋不顾身体有病,以身作则,激励士气,在叛军的强攻下保得长安不失,可自己却在太极宫中菲薄于他。
“派最好的伤医过去……不,朕亲自过去,看着伤医为御史大夫救治!”
报信的宦官道:
“陛下勿忧,御史大夫虽然身受七处刀剑创,但都不会致命!”
就算不致命,李亨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秦晋,带着李泌和李辅国匆匆赶往军营。
一如前次,李亨又被拦在了神武军中军军营之外,再度废了些周折之后,他才进入中军军营。
当秦晋听说天子亲自探望,也有些吃惊,按照往常的惯例,一般都是战事之后,受召入宫,以备咨询。今日,天子亲自探看,一定不是自己受伤了那么简单,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可能就是针对自己和神武军的阴谋瓦解后,李亨表示歉意的一种表示吧。
说实话,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秦晋对李亨的旧有印象大为改观,也很是不错。此前,他一直认为李亨是个懦弱、隐忍的人,但此后却发现,李亨的确善于隐忍,但绝不是个懦弱的人,与之相反,在他懦弱的表面下,却有着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而且更为难得的是,李亨为人厚道,对待臣下,往往也充满了善意和关怀。
总而言之,李亨和乃父李隆基的性格和作风迥然不同。
秦晋的疮口主要在胸前和手臂上,但都仅限于皮肉伤的范畴,均没有伤筋动骨,这都要得益于皮甲的功劳,为他承受了绝大多数的伤害。
“臣秦晋拜见皇帝陛下!”
秦晋迎出了辕门,李亨则抢先一步阻止了他的下拜。
“军营中只行军礼,秦卿有伤,这礼也可以免了!”
见秦晋行动并未受到过多限制,虽然包扎伤口的麻布被血水染的暗红一片,但也只是看起来骇人而已。秦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
“陛下放心,臣这点小伤还算不得什么,只是被水痘折磨的有些身体发虚!”
李亨见状,笑道:
“朕少年时也生过水痘,确实令人难受,天幸不是虏疮,朕高兴的很啊!”
这句话出自他的真心,说起时不胜唏嘘感慨。
将李亨迎进了中军帅堂,一干人落座,说起今日守城战斗,都是心有余悸。
不论在城墙上亲自参加战斗的人,还是在皇城里的君臣,没有一个不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亨和李泌不说,李辅国却用他最直接的感受描述了皇城和太极宫内的紧张气氛。
“御史大夫可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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