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功,自己当真能如此刻薄功臣吗?
只有李泌一反常态,一直冷眼旁观,对此不做表态。
李辅国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一直站在李亨的身后,见其不说话似乎不打算让他置身事外,哑着嗓子道:
“门下侍郎可有建议?”
李泌肃容道:
“诸位,诸位听李泌一言。御史大夫毕竟与国有功,此事不能草率决断,还须查明实情,一旦确诊果真染了虏疮,再做打算也不迟!”
此言一出,殿上的重臣除了陈希烈都是连声附和。李亨早就泄了气,秦晋给他的亲笔信洋洋洒洒上万言,其中对各种事务都做了交代,显然这就是遗嘱在交代后事。让他更难过的是,秦晋在明知有极大可能将不久于人世,心中所惦念的还是国事,满纸万言不曾为自己和族人说过半句话。
如此极心为公之人,李亨就算铁石心肠,让他下这种决断,又于心何忍?
还是李泌的话给他铺足了台阶,至少先把秦晋的病情确诊了再说。宫中的御医跳出来十名最有经验的,一股脑派了过去。
李泌受命亲自负责此事,等他带着御医抵达秦晋府邸时,却见整个秦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遭到了军卒的阻拦,李泌当即表明,这些御医是奉圣命来为御史大夫诊治的。
“大将军有命,任何人若进去就不许出来!”
御医们闻言后立时有一半吓得瘫软在地上,向李泌求情讨饶。
第四百九十一章 :惊闻勤王师()
李泌嘴角的冷笑竟渐渐融化了,俯下身来,看着跪在自己身周的御医们。
“都别害怕,朝廷厚养你们多年,现在正堪用时,诸位不都说过愿为江山社稷赴死吗?如何,大任果然来临,却不舍得牺牲了吗?”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凄厉。
“饶命啊,下吏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下有小儿嗷嗷待哺,并非下吏不敢为国牺牲!”
“下吏家中也有老母幼子……”
“都住口!”
李泌怒喝一声,又当即吩咐左右。
“把他们都拖进去,不准漏掉一个人!”
几名御医呼喊求饶,依旧被拖进了秦府之中。
李泌只在外面等着,心中实在是复杂极了。他恨不得置秦晋于死地,是因为他有威胁天子的潜在能力,然则这种能力就像一把双刃刀,一面能够伤己,另一面去可以伤敌。
不过,若让他即时做个选择,仍旧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毁掉这把双刃刀。
忽然间,马蹄声急促传来,由远及近,是宫中的宦官。
“前面可是门下侍郎?天子有敕,即刻回宫!”
李泌闻言一愣,心下大是慌张,离开太极宫还不到小半个时辰,李亨就急急召自己回去,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望了一眼被重重围住,仍旧禁闭的秦府大门,吩咐左右:
“你们留下来,一旦有确诊消息,立时报与我知晓!”
当李泌急慌慌赶回太极宫后,却见天子面露喜色,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圣人如此急切的召臣回来,不知……”
不等他说完,李亨就指着殿中的一名胡人说道:
“先生可识得这位将军?”
李泌顺着李亨所指望去,果见一名深眉高目,满面虬髯的胡人坐条案之后,只是脸上棱角分明,显然饱受风霜之苦。只是,他搜遍了记忆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记忆。
那胡人却欠身道:
“末将乃朔方军左武锋史麾下中侯白孝德!”
原来是朔方军的人,李泌隐隐觉得有些兴奋。朔方军节度使以前一直由杨国忠兼任,后来不知为何要笼络郭子仪,便把朔方节度使的差事给了郭子仪,可惜恰逢其时潼关陷落,太上皇出逃,是以朔方节度使便一直空缺至今。以至于大乱以来,朔方各军大有自行其是的趋势。
这个朔方军左武锋史确实是个人物,名为仆固怀恩,乃铁勒仆固部世袭的金微都督,如果没记错的话应驻军在灵武。
“仆固将军率师几何?现在已经到了何处?”
白孝德道:
“已经过了武功,三两日便可直抵长安城下!仆固将军尽起可调之兵,有两万人上下!”
“过了武功?两万人?”
虽然听说只有两万人后,李泌心中略感失望,但转念一想,秦晋赶来关中时率军也不满万人,现在仆固怀恩能征调两万人勤王,已经实在不算少了,更何况此人为天子登基昭告天下勤王后,第一支赶到关中的地方边军。
“臣李泌当为圣人一贺!御史大夫病不堪用,正好可用仆固怀恩取而代之!”
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李泌一扫胸中郁闷,此人的到了正好解决了秦晋病废以后,无人可以替代的麻烦。
然则,听到秦晋的名字以后,李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而问道:
“御史大夫的病情可确诊了?”
“臣来的仓促,未及等到确诊!”
没确诊就还有希望,李亨真不想听到秦晋染上虏疮的消息得到确实。
恰在此时,一名宦官惶惶然入殿。
“陛下,御史大夫病情有确切消息了!”
殿中所有人都伸直了耳朵,听着宦官的答案。
“快说,就行如何?”
李亨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直了身体。
“御医诊断后,一致认为,御史大夫确系染上了虏疮!”
白孝德本来端着热腾腾的茶汤解渴,听到虏疮之后竟吓得差点拿捏不稳,茶汤洒的满身都是。
虏疮之名在当世之名甚于虎狼,他当然听过这种无药可医的病症,现下长安陷于围城之中,御史大夫一定是朝中重臣,竟然都染病身死,难道……他惊恐的扫视了殿中的官员乃至天子,难道围城之中已经流行了疫症?
见过了白孝德以后,李泌的心思再度活络,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替代秦晋的人选,如此就要立即把此前搁置的计划重新进行。白孝德先一步闯进长安城,就是要与城中守军取得联系,然后商定下一步的计划,至于是里应外合,还是让两万朔方军在城外做钳制之用,他此时还没有准主意。
由于天色渐晚,李亨提出不如向身染重病的秦晋讨一个主意,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对此,李泌深表赞同,虽然他处心积虑要除去秦晋,但也不认为秦晋会在这件事上拖后腿。
出了太极宫以后,北风刮过,寒气凛冽。李泌反而大有舒畅之感,自从李亨登基以来,他的思路还没有如此的清晰过。
夜深了,李泌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催马赶往团结兵设在城南的军营,此去他是要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广平王李豫。
广平王李豫现在虽然仅是团结兵中的百人将,但谁都知道,以他嫡长子的身份,迟早要继承整个帝国的。当今天子将他放在军中,自然是要对其加以磨砺。
然则,团结兵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唐。军,但军纪军法却和神武军一般无二。李泌抵达时,李豫正带着部众在城上巡查。而团结兵中的军将也没有因为李泌特殊的身份而对他加以关照。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冷风黑夜中干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浑身都已经被吹的僵硬差点失去知觉,广平王李豫才带着部众返回军营。
按照军中规矩,任何与军中无关的人不得随意出入,李豫只好与李泌在营外牵着马并肩而行。
“先生深夜相见,可是有要事相嘱托?”
李亨在做太子的时候,李泌常常出入东宫,对李豫也多有指点。李豫对父亲礼敬有加的名士也十分敬服,现在见他如此急切的来寻自己,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小事。
“臣欲助殿下执掌神武军!”
李豫愕然,道:
“先生,请听李豫一言,一切事务自有父皇决断,李豫惟望带好麾下的百人队,为守御长安出一份力!”
他的回答看似平静,心中实在已经起了惊涛骇浪。当世只有皇太子、皇太后以及皇后可以被百官称为殿下,他现在虽然是广平王,也绝对没有这个资格。李泌身为大名士,而今又是天子的左膀右臂,绝无可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礼制。
唯一的解释,李泌在向他许以谋立太子。
其二,掌控神武军之语更是令人惊骇……
李豫出身皇族,对政治风向有着天生的敏感,又是兵权,又是东宫归属,这绝不是他能轻易染指的。他甚至对李泌的鲁莽有些惊诧,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希望把他尽早打发走,远离斗争漩涡与麻烦。
“殿下……”
广平王李豫马上阻止道:
“先生切勿再逾制相称,否则李豫只有避而不见了!”
如此已经近乎于责备,李泌愣怔了一下,尴尬笑道:
“是,臣失言!但广平王可曾想过,秦晋得了虏疮,将不久于人世,你若不争兵权就会落到李辅国与陈希烈那些人的手中,难道就忍心看着天子被小人蒙蔽吗?”
“先生言重了!父皇宅心仁厚,却不意味着可任人糊弄,先生如果没有其它重要事情,请恕李豫失陪!”
“哎……广平王……”
被李豫言辞相据,李泌竟一时张口结舌,等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广平王李豫的身形早就没入军营之中。
太子之位和兵权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梦寐以求的,可广平王李豫却好像对此毫无兴趣一般。他望着团结兵兵营,愣怔了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丧气的上马离去。
广平王对他的计划表示反对,李泌相信李辅国和陈希烈此时一定也在蠢蠢欲动。
……
渭水平原苍莽一片,远处天际一条黑线若隐若现,张通儒收回了目光,今次立功的机会终于等来了,长安城内的唐。军他奈何不得,城外的又到处都是是百人队的苍蝇蚊子,吃下了没什么功劳,坐视不理又令人头疼。
现在看天际那条黑线,规模至少也在数千上下,他不怕唐。军主动来袭,就怕唐。军缩首缩尾,抓不到行迹。
“都准备好了,今日开荤杀个痛快!”
杀!杀!杀!
燕军铁骑嗷嗷乱叫,气势如虹。
张通儒拔出腰间横刀,大呼一声。
“左军前出,直击唐。军右翼!右军前出,击唐。军左翼!”
两支千人骑兵动如脱兔,直冲远处愈来愈明显的黑线而去。
至于中军则在原地列阵相候,唐。军要么败走,要么就只能从这里经过,才能到长安去勤王。张通儒认准了这股来自西北方的唐。军与那些藏头露尾的神武军不同,一定会与自己在这旷野之上拉开架势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第四百九十二章 :阴谋又再起()
“来了,来了……”
张通儒的声音满满的都是兴奋,这支**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发现了燕军踪迹后不但没有像神武军那般躲躲藏藏,反而集中全力直击而来。然而这支唐。军的战斗力却令他大吃一惊,左翼骑兵在与之接触之后竟然难以撼动其分毫。
燕军骑兵与唐。军骑兵同属轻骑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冲阵,两军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又骤然分开。张通儒的瞳仁猛然收缩,他意识到此次赴援勤王的唐。军绝非河北都畿那些唐。军可比。
较量才刚刚开始,燕军此前也是唐。军,与赴援的勤王军一样都擅长以骑弩攒射,以此杀伤敌兵,打击士气。
“战鼓,敲起来!”
咚!咚咚!咚!
战场上,鼓声是提振和保持士气的手段之一。眼见着双方在武器和战术上不相上下,张通儒立即便放弃了主动进击的想法,转而以逸待劳,只要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就发起奋力一击。
……
“贼兵势大,将军,不如退一步再图良策!”
部将的声音有些嘶哑,仆固怀恩马速不减,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列阵的叛军主力,此番勤王而来岂能轻易言退?他要的就是先声夺人,顺势给围城叛军以极大的震撼,如此才能开个好局,为解长安之围铺一条好路。
否则刚刚交手就望风而退,对朔方军士气的打击将士极严重的。
“我有两万精兵,阻截贼兵尚不满万,怕从何来?”
幽燕边军还真是目中无人,难道以为朔方精兵向中原那些汉家子弟般只会种地生孩子吗?
仆固怀恩出身铁勒仆固部贵族,骨子里有着天然的骄傲,契丹人也好,高丽人也罢,从未有一刻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就这些人知道朔方军不是好惹的。
右翼刚刚遭到了叛军的突袭,紧接着左翼也遭到了叛军骑兵的袭扰。
仆固怀恩麾下一万骑兵,一万步卒。此时骑兵与后方的步卒相距不到十里地,只要把叛军骑兵拖住,缠住,不断消耗对方士气,等到后方的步卒赶到时,就可以趁势掩杀。
主意打定,他命令全军放缓速度,稳步前进。
仅仅两千骑兵队两翼进行袭扰,朔方军以骑弩攒射进行驱赶,对方就难以撼动他们分毫。
骑兵铁流像下山的泥石流一样声势浩大,速度放缓以后,亦如一座移动的小山,试图将拦在前面的一切东西悉数碾压粉碎。
……
子夜后,李泌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算就寝,却突然被家奴急促的敲门声所惊扰。
“家主,家主,李内监和陈相公联袂来访,见是不见?”
李泌早就料到了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果然还是连夜动手了。恍惚一阵之后,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别说李辅国和陈希烈,自己不也在出了太极宫之后就去寻求广平王李豫的支持吗?只可惜广平王志不在此,令他扫兴而归。
秦晋早晚必死,李泌不认为必须把他撵出城去或者提前缢死,此前寿安公主遭到不公的对待,只是倒霉在她有着秦晋聘妻的身份,才惨遭针对。现在讨论如何处置染了虏疮的秦晋,区别只在于羞辱这个必死之人。
李泌虽然每每必置秦晋于死地,绝非出于个人恩怨,既然他已经不能再对皇权造成威胁,自己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当陈希烈和李辅国双双出现在厅中之后,陈希烈第一个提议:
“秦晋染了虏疮,当依寿安公主例,驱逐出长安,以使疫症不得扩散。”
宦官李辅国白了陈希烈一眼。
“老相公心胸太过狭隘,秦大夫眼看就活不成了,又何必这般羞辱于人?毕竟天子和诸位大臣都是他救回来的,这么做当真好吗?”
陈希烈鼻间发出了连续的冷哼,抖着三缕花白的美髯,道:
“老夫所提议之事,俱是一心为公,与私怨何干?老夫先前在太极宫内就说过,哪怕老夫或者老夫的子弟染上这等恶疾,也没得商量!”
李辅国也嘿嘿冷笑。
“这里又没有外人,老相公何必再装成这等样子?如果老相公的家人子弟不幸染上这等恶疾,我等必不会如法炮制。”
见联袂而至的两个人争吵不休,李泌暗暗发笑,李辅国和陈希烈本是互相敌对又看不顺眼,现在因为有着一致的利益才捆绑到了一块,但最终还是貌合神离啊,自己和他们为伍,可要再三小心,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无底的深渊。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再因为这等琐事而证都不休,现在的正经事是如何将兵权从郭子仪这等武人手中收回!”
说实话,到了现在这等地步,有了安禄山以节度使造反的前车之鉴,李泌再也不相信任何武人,乃至文人进士出身的秦晋一旦掌握了兵权,依旧怀着深切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