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拔腿便要离去,却听玛祥仲巴杰说道:
“杨相公请慢一步,外小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其实玛祥仲巴杰本不必在杨国忠面前这么谦恭而自称外臣,但杨国忠听着就是受用,于是他又恨配合的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玛祥仲巴杰问道:
“内副相可还有事?”
玛祥仲巴杰道:
“却有个不情之请。”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几匹马,又一摊手。“杨相公也看到了,从长安出来时走的仓促,路上又遇到乱兵,马匹仅余无匹,还请杨相公赐予马匹若干……”
如果玛祥仲巴杰想要点粮食和热水,杨国忠冲着他刚刚的谦恭也会不计前嫌的答应下来,但马匹却是万万不会给的。他们这一路往蜀中去的道路千难万难,离了马匹万万不行,在这种当口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稀缺的东西分给这些可恶的吐蕃人呢?
是以,杨国忠也不假辞色,大手一扬,断然拒绝。
“天子禁军也没有多余的马匹供给诸位,还请见谅。还有,天子马上便要就寝了,还请使者快些随杨某去行拜见之礼……”
说罢,杨国忠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杨国忠骄横的背影,玛祥仲巴杰狠狠跺了跺右脚,他身后则有人直接开骂:
“杨国忠这个卑鄙的蛮牛,如果不是在唐境,定要一箭射过去……”
玛祥仲巴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劝慰道:
“恩兰将军,如果不是为了尽快赶回国中,我又岂会这般低声下气的相求?”
听到玛祥仲巴杰如此说,恩兰一拳重重的击在了门柱之上,整个门框都随之震动,灰土随之扑簌簌落下。
“郎梅色和末东则布这两只饿狼,内副相早就劝告赞普要小心他们,想不到还是被害……”
玛祥仲巴杰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告恩兰不要再说下去。恩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话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巴。
“走吧,去见见这位落了架的天可汗。”
玛祥仲巴杰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
“外小臣玛祥仲巴杰拜见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玛祥仲巴杰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后才从容起身。
李隆基的态度则比杨国忠和善诚恳多了,连让玛祥仲巴杰不必拘泥于俗礼,毕竟这是在野外一切礼数都可以从简。
其实,李隆基召见玛祥仲巴杰不过是出于礼节,因而这次召见并无任何实质目的,只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又闲扯些话题,然而玛祥仲巴杰却突然正中插了一句。
“外小臣听闻大唐天朝有宵小作乱,如果天可汗允准,外小臣可回去传达敕令,请赞普亲率铁骑参加平乱。”
李隆基眯缝起眼睛,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吐蕃使臣,纵使他此时需要一切可以赴援之兵,但吐蕃人的援兵也绝不能要。自开国以来,大唐已经和吐蕃反复大战了上百年,双方的仇怨积蓄已久,如果让吐蕃人进入关中,恐怕比安贼还要凶狠恐怖。
因而,李隆基仅仅是微笑着婉言谢绝,同时又表示自己已然疲惫,命高力士将玛祥仲巴杰礼送出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李隆基和杨国忠二人时,杨国忠突然神秘的说道:“刚刚玛祥仲巴杰向臣所要战马,似乎打算急着返回吐蕃,圣人切不可轻易的将他们放走了。万一潼关失陷的消息随着此贼一同到了吐蕃,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隆基点头称是。
“杨卿所言甚是,可派人严密看管,等到了蜀中再放这些人回去。”
看着天子疲惫的神情,杨国忠知趣的主动告退,直到被黑夜包裹了全身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黯淡的火光闪烁中显得阴恻恻。
随着命令的下达,吐蕃人所在的院子被严密的看管起来。禁军的动作当然瞒不过玛祥仲巴杰,但此时身在矮檐之下,也只能装傻充愣。
恩兰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屋里,见到玛祥仲巴杰还是那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便心头火起。
“大火就快要烧光了帐篷,内副相何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难道忘了赞普已经被饿狼残害惨死吗?”
玛祥仲巴杰瞥了恩兰一眼,缓缓说道:
“恩兰啊,唐朝人有一部兵法,你可曾听说过?”
恩兰是个急脾气,不耐烦的回道:
“什么兵法、兵书的,恩兰只相信马刀和弓箭。”说着他拍了怕腰间的马刀,“这把马刀曾杀过二百三九个唐朝边军……”
“愚蠢!唐朝人何止千万,你浑身都是力气,又能杀几个?”
“这……”
恩兰想计算一下究竟要多少人才能杀光唐人,一时间语塞了。玛祥仲巴杰则继续说道:
“就算你全身都是力气,一场大战下来,能杀十人已经实属难得,但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一场大战下来,可杀人数万。难道你不想做杀人数万的人吗?”
“想,怎么不想!”
恩兰不假思索的回答。玛祥仲巴杰又道:
“既然想,就要学兵法,我现在送给你一句话,‘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方为上将军’!”
恩兰似懂非懂的跟着复述了一遍。
……
“甚?可是当真?”
从李亨到李泌都将信将疑的将目光投向了秦晋的部下,只见此人一身杂役的打扮,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吐蕃使臣亲口所说,赞普尺带珠丹被大臣谋害而死,现在吐蕃国内群龙无首,乱臣当道……”
闻听这个消息之后,李泌重重的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用一种极为惋惜的声音说道:
“倘若不是安史乱国,此时尽起陇右河西大军进击吐蕃……”
说到吐蕃二字之时,李泌的话戛然而止,继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幻想的再好,也终究只能是幻想,此时潼关陷落,长安也已经岌岌可危,又何谈尽起陇右、河西之兵进击吐蕃呢?
见众人的情绪有些沮丧,京兆尹张清则从另外一种角度分析了这则消息。
“尺带珠丹被杀,就眼下局势而言,也不失为一个绝好消息,否则吐蕃君臣上下一心,趁我大唐内乱,起兵突袭,难保不会长驱直入打进关中……”
李亨和李泌都是一呆,转瞬间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如张清所言,倘若此时吐蕃君臣上下一心,没准连长安都能打下来。
“尺带珠丹死的正当其时,岂非证明了我大唐气数未尽吗?”
李泌转而就从沮丧中唤了过来,情绪再度亢奋起来。
秦晋见那扮作驿站杂役的部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
“可还有其他消息?”
“回使君话,玛祥仲巴杰向杨国忠所要马匹,应该是急着返回吐蕃,杨国忠不但拒绝了,还派人将吐蕃人层层看管起来,末将听闻禁军头目私下里说,似乎天子有意扣下他们,一并带到蜀中去。”
正说话间,外面再起骚乱,害的众人又是一阵紧张。太子的心腹宦官李辅国主动请缨到外面去查探情况,不多时又急急返回。
“不,不好了,成将军好像又收揽了数百部众回来……”
李泌有些傻眼,秦晋留在驿站中的部署充其量只有数十人,若要兵变只能依靠西面十里外驻扎的神武军,可现在成如璆又收拢了不少人,算起来驿站内的禁军也该有一千多人了。
双方一旦打起来,就算神武军战力极强,恐怕也非大开杀戒不可,可一旦打起来,天子以及皇子皇孙们,就那面会遭到殃及。所以,这是个下下策,此前他和秦晋曾达成共识,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天子主动……
但稍一转念,李泌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此时箭在弦上,倘若不能选择后者,便只能选择前者!
第四百五十八章 :乱起肘腋间()
成如璆收拢了数百逃散的禁军,使随扈在李隆基左右的禁军数量超过了一千余人,秦晋心知自己带来的人难以取得压倒性优势,而且暴力解决矛盾虽然简单干脆,但后遗症也十分明显。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一定会死伤人命,而跟在李隆基左右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一旦撕破了脸皮将来也许会有着难以预料的麻烦。
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绝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供自己思考,与其说服众人稍安勿躁,静待更佳的时机,不如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就在愁眉不展之际,秦晋忽然记起了前一世马嵬驿之变的一些细节,竟突然发现与现在的局面有着惊人的相似。
秦晋只觉得眼前灵光乍现,马上就有了主意。
“说不得只好请秦使君调动神武军向天子兵谏了!”
李泌的声音斩钉截铁,说到最后更是透着逼人的寒意。太子李亨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转而又看向秦晋。不知为何,自从秦晋出现在李亨的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平和了许多,好像多了一些底气,先前的绝望情绪也跟着大为减少。
“秦使君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泌在李亨面前的分量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此人仍旧得李亨信任,然而毕竟失败大过于空谈,难免给人以书生难成大事的感觉。
瞧见李亨对自己的态度,李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秦晋胸有成竹的对李亨说道:
“殿下放心,臣已经有了计划,诸位只须依计行事,大事必成!”
这句话说的李泌眼珠放光,也顾不得刚刚的尴尬,急急问道:
“难道使君还有良策?”
……
玛祥仲巴杰在灯下奋笔疾书,不多时,外面敲门声响起。
“内相,有人求见!”
这让玛祥仲巴杰一愣,这院落已经被唐朝禁军围的水泄不通,还有谁能进来此处求见呢?
躺在一旁榻上的恩兰忽然直起了身子,大声道:
“一定是唐人诡计,赶出去就是!”
“慢着……”
就在外面的人打算离去之时,玛祥仲巴杰却将其唤住。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功夫,一名杂役打扮的唐人被领进了玛祥仲巴杰所在的屋子。
玛祥仲巴杰细细打量着进来的杂役,然则此人身上绝没有普通杂役所表现出来的谦卑,不卑不亢之气难掩,如何可能是一名普通的杂役呢?
两个人就如此对望了一阵,忽而玛祥仲巴杰大笑了起来。
“贵客此来何意,还请赐教!”
既然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不简单,玛祥仲巴杰也就不再装糊涂。这时有吐蕃人在恩兰身侧耳语了几句,恩兰又来到玛祥仲巴杰的身后,轻声说道:
“这是送吃食的杂役。”
杂役?玛祥仲巴杰忍不住想笑,如果此人是杂役,他便敢立誓终生不回吐蕃。
却见那杂役轻笑了一下。
“赐教不敢,只是又一桩交易,打算与内相商量商量。”
玛祥仲巴杰目光一凛,心跳骤然加快,直觉告诉他,也许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到了。不过,面上还是装作平静一片,并不搭话,只静静的等着来人继续说下去。
“据某所知,天子打算带着内相到蜀中去,不知内相愿意与否?”
这个说法果然印证了此前的担忧,但玛祥仲巴杰仅仅是淡然道:
“天可汗青睐,外小臣庆幸还来及,怎么可能不愿意?”
杂役忽而低低的冷笑。
“难道内相不想径自回吐蕃?某有一计,可助内相脱离苦海!”
玛祥仲巴杰想不到对方竟如此直接,他看着杂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答案,然而却一无所获。
“你究竟是谁?”
“敝上不便明示,此物呈与内相,一看便知。”
于此同时,那杂役双手捧着一物递了过来。玛祥仲巴杰接过,是一方精致的铜印。翻过来看那阴文刻字,却见几个篆字赫然在目,河东道节度留后。
竟然是他?
玛祥仲巴杰此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但绝然没想到竟是此人。只觉得一颗心脏就快从嗓子里跳出来。
恩兰瞧的莫名其妙,斥道:“拿一块铜印就像糊弄内相,找死吗?”
玛祥仲巴杰喝止了恩兰的粗莽举动,再与那杂役说话时,语气也诚恳了不少。
“不知贵上打算让外小臣如何做?”
……
半夜时忽然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知道太阳初升才渐渐停了。杨国忠踏出屋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天虽然晴的没有一丝云彩,可这温度却下降的厉害,一阵风就打透了身上的单衣。
“杨相公,杨相公,不好了,不好了……”
人未到声先到,杨国忠晦气的啐了一口。自从长安出来,只要有人禀报事宜,十有**都要先说一句不好了。
说不准又是吐蕃人再刁难找麻烦,这一点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那些人实在麻烦,甚至已经做好了动粗的准备。
果不其然,报信的禁军气喘吁吁站在杨国忠的面前,断续说出究竟因何事不好了。
“吐蕃人又闹事了,伤了两个禁军,事番邦交,成将军不敢擅专,请杨相公决断。”
杨国忠暗骂了一句,好一个狡猾的成如璆,自己不敢承担责任,非得拉上自己。不过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吐蕃人的确凶悍难缠,先解决了这些人,以后有的是机会给成如璆好看。
在几个随从的护持下出了障坞,杨国忠又来到了前一夜刚刚造访过的院落,不过迎接他的已经不是玛祥仲巴杰,而是乱成一片的局面。
几十个禁军和十几个吐蕃人纠缠在一起,打的人仰马翻。
杨国忠见状,怒从心头起,四五十个禁军竟被十几个吐蕃人打的如此狼狈,真是丢人现眼。
“住手,都住手!”
“杨相公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杨相公来了,与禁军纠缠的十几个吐蕃人竟一窝蜂的直奔杨国忠而来,这阵势把杨国忠吓了一跳。但好在这些吐蕃人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成如璆也反应过来护在了杨国忠的身前。
“请杨相公拨几匹战马,队伍里只有四五匹马,别说回吐蕃,就连蜀中也难抵达……”
一名吐蕃人操着生硬的汉话向杨国忠要马,杨国忠见吐蕃人旧事重提,心中更是不满。但同时也放下心来,不过是求马而已,大不了分给他们一两匹先糊弄过去再说。他忽然瞥见禁军中一张面孔眼熟的紧,但刹那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见吐蕃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只得说道:
“禁军中也严重缺马……”
杨国忠的话才说了一半,不知是哪个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杨国忠和胡人勾结谋反!”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陡然刺耳的响起,一羽长箭已然没入了杨国忠的胸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僵硬的愣在了当场,成如璆发疯似得扑向了杨国忠,然而才动了一步,就瞧见杨国忠的身躯直直向前摔了下去。
“逆贼杨国忠已然授首,成将军威武!”
又有人在乱哄哄一片的人群中高呼,许多禁军不明所以,竟也跟着高呼了起来。
“成将军威武,成将军威武!”
成如璆先是大怒,继而又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三两步窜到杨国忠身前去探鼻息,那一箭正中左胸心脏,此时已经气息皆无。他只觉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杨国忠不明不白被射死了,禁军们又高呼自己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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