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武兄在潼关,恐怕还不知长安月余的变故……”
杜甫口中的仲武兄乃是他的多年好友高适,哥舒翰赴潼关时,他被拜为监察御史派往潼关辅佐御敌。
杜甫清楚,在这个当口回来,一定是身兼使命的,他等不到自己先一步离去也属正常。
正出神间,忽听庭院外面有人高呼。
“杜郎中可在家中?奉秦使君之命。。。。。。”
外面的声音有些嘈杂,后面喊了些什么杜甫和杨氏听得不清楚。但听说是秦使君,指的自然就是秦晋,他现在已经正式受命为冯翊郡太守。
杜甫急忙出了院子,却见门口有三名骑马的甲士,一眼就能辨认出是神武军中的禁卒。
为首之人他却是识得,正是秦晋依为臂膀的裴敬。
“裴校尉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使君可有所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兄弟促膝谈()
裴敬下了马,从马鞍上解下了一只皮囊,来到杜甫面前,交在他的手中。杜甫将皮囊掂在手中,沉甸甸的。
“使君特命下走奉上百金,杜郎中好安顿家小,无后顾之忧。”
其实接过皮囊之时,杜甫就已经猜出了其中之物。裴敬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临行赠百金,对杜甫而言,直如雪中送炭。他正在为安顿家人而发愁,秦晋就解了这绕不过的难题。
杜甫不是个爱财的人,百金也绝不是个小数,但这皮囊中所装载的心意,让他动容不已。
“多谢使君挂念,杜甫愧领了!”
他更不是个虚伪的人,也不会明明很需要这笔钱来照顾家用,却言辞推拒。
裴敬对这位吏部郎中的感官不错,便呵呵笑道:“杜郎中肯以身犯险,裴某也是敬服的很那。”
冯翊郡的情况在神武军内部早就传开了,都知道这一去,面临的叛军压力不比潼关差,杜甫敢于随秦晋赴险地,光是这份胆色就令人刮目相看。此前穷酸迂腐的形象,亦被剥了个干净。
说着,裴敬又靠近了杜甫,朗声道:“下走口渴的紧,向杜郎中讨杯水喝……”
杜甫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躬身将裴敬向院中让。
裴敬进入会客正厅之后,杜甫命杨氏烧水奉茶。
“杜郎中认为,当下长安局势如何?”
刚刚落座,裴敬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这让杜甫愣怔了一阵,然后才斟酌着答道:“就实而言,长安就像一潭烂泥,又像一艘朽烂的大船,积重难返啊……”随之,他又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叹息之意。
“英雄所见略同,裴敬也早在这乌烟瘴气的长安待够了,出了长安直如鱼入大海啊!”
杜甫却仍旧摇头。
“出了长安也未见得就能痛快行事。”
裴敬对杜甫的说法显然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又一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谁说不是!地方上的官吏比朝廷的官吏也没甚区别,到时候还免不了掣肘!”
“非也,非也!以使君的魄力手腕,地方上没人敢强拧着来。何况使君也不会给那些人机会。杜某担心的是粮食!”
关中向来缺粮,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天子经常会带领长安权贵百官到洛阳就食。今年眼看着滴雨未下,收成比往年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打仗打的又是钱粮,神武军到了冯翊的蒲津,时日久了,不知又会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
但是,没等杜甫深入进行这个话题,裴敬又话锋一转,绕了开去。
“不知杜郎中打算如何安置家小?”
杜甫沉吟了一下说道:“冯翊恐遭刀兵,杜某打算就将内子与儿女留在长安,一来可使他们免受颠沛之苦,而来在长安毕竟还有些故旧,照应起来也甚是方便。”
裴敬又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他端起刚刚煮好的茶汤,猛喝了两口,然后赞叹道:“好茶汤,暑渴尽解,这就告辞了!”
杜甫赶忙起身相送,送走了裴敬之后,杨氏来到他的身后,面露不解的问道:“这裴校尉明显不是为了讨水喝而人内,可落座了又尽捡些闲话,真是奇怪。”
对于妻子的疑惑,杜甫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总觉得对方的主要目的就是来赠金的,至于根据是什么,一时间也捋不到头绪。
杜甫指了指案上的皮囊。
“这是秦使君刚刚送来的百金,你收好了,为夫到冯翊之后,足够家中使用一年了!”
杨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夫君真的不打算带着妾身母子到冯翊去吗?”
“嗯,这一回就不带你们去了,今岁关中大旱,粮食欠收,出了长安只怕有钱,买粮食都成问题。”
说到粮食问题,杜甫当即又叮嘱了一句。
“这百金之数,拿出来一半,全部换成粮食。剩下一半则放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杨氏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说起粮食欠收,杜甫马上就意识到,长安的粮价很快就会飞涨,如果不早早买下粮食以作储备,否则到了秋冬时节,青黄不接,飞涨之下,只怕百金之数也买不了多少粮食了。
次日一早,杜甫正打算出门到东市去询问粮价,府中唯一的老仆却急吼吼的来报:
“昨天来的高御史到了!”
“是仲武兄,快请!”话音未落,杜甫又道:“慢着,我亲自去请!”
听说高适一早来访,杜甫就打消了去东市的念头,决定与这位久未见面的好友长谈个一天一夜。
片刻功夫,高适就出现在了杜甫的视野之中。
“仲武兄,一别半载,可还无恙?”
两人见面兴奋非常。高适大踏步进了庭院,同时又唏嘘道:“想不到半载的功夫,这长安城内就已经翻天覆地了!”
高杜二人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从不会讳言局势,到了会客厅落座之后,更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议论了大半个时辰。
比起裴敬在时,杜甫烧了许多顾忌,说话自然就更放得开。他将长安这月余以来经历的事件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与之讲述,最后又叹息了一声。
“天子如果能早早铲除奸佞,太子又何至于被逼的谋反,秦使君又何至于自请外出?”
高适默然半晌,然后才有些不以为然的回应。
“子美兄此言差矣。于天子而言,谁亲近,谁疏远,心中自有一杆秤。奸佞也好,忠臣也罢,如不为所用便是白费,如能为所用,奸佞和忠臣只怕也没甚区别!”
这番话让杜甫愣怔了一阵,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早在昨天,韦济也和他如此说过,虽然言语中颇有出入,但终旨却大致不差。
高适不等杜甫答话,又再说道:“秦使君能够急流勇退,自请外出,实在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好棋!”
杜甫大为奇怪。
“难道不是被天子逼迫的吗?”
高适摇摇头。
“是也不是。”
“这是甚说法?半年不见,仲武兄也学会打哑谜了……”
“如果高某所料不差,这位秦使君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长安这一摊烂泥中,除了白白的蹉跎时间,争权夺利,怕也没机会再做其它……”
高适的揣测很是新颖,这让杜甫也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秦晋,也许他一直就没看懂这个年纪轻轻却屡屡一鸣惊人的秦使君。细细思量,高适的说法也很有道理,这正好解释了,秦晋为何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自请外出。
很明显,高适对秦晋的评价显然不低。
“哥舒老相公这回算错了棋,只怕麻烦不会小……”
高适忽然又提及了远在潼关的哥舒翰。这让杜甫又是一惊。
“哥舒翰?老相公素来忠勇,又手握重兵,他,他能有什么麻烦?”
高适苦笑道:“子美兄太过刚直,看不清这官场的龌龊与险恶。总之,这一关想要平安度过,并不容易。”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高杜二人就别重逢之后,甚至还没叙旧,就一直在议论着长安现在和将来的局势。
“仲武兄既然在潼关军中屡受排挤,何如趁此机会运作一番,离开哥舒翰的视线。”
在杜甫看来,高适为官多年,颇有能力,但苦于不得志,现在连五品的门槛还没能越过,于是已经有心向秦晋举荐此人。
谁知高适却摇头拒绝了。
“高某奉了老相公之命返京,岂能半路而逃?总要善始善终。”
当世之人,尤其为官者,最重视的就是名声。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名声的大小决定了官职品秩的大小高低。如果高适在此时趁机谋求离去,无异于背弃了哥舒翰的交代,这对他的名声是十分不利的。
“临回长安之前,就已经探明了山东乱军的情形,据说大军已经云集陕州弘农。一场大战怕是在短时间内就要爆发。子美兄随秦使君到冯翊郡去,也不见得安全,早有消息指称,叛军已经攻下了半个河东。”
对此,杜甫并不奇怪,甚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表现十分淡定。这让高适颇感意外。
“难道子美兄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要知道,这些消息是高度保密的,甚至连天子对其中内情的知晓都是有限度的。哥舒翰如此严密的封锁消息,并非有意蒙蔽天子与百官,而是不想这些消息对关中民心士气造成不利的影响。
可现在连杜甫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朝中知道的人也一定不会少了。
“为兄也是听秦使君说的,而且秦使君曾反复叮嘱,不得外泄!”
。。。。。。
秦晋在裴敬的汇报中得知了杜甫的好友高适由潼关返回长安,考虑到这又是一个他能够叫得出名姓的历史名人,便有心去拜会一番。但人还没等出了军营,卢杞便怒气冲冲的赶来寻他。
“使君,杨国忠那厮不怀好意,摆明了要为难咱们神武军,这口恶气实难咽下。”
“卢兄慢慢说,究竟杨国忠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裴敬随口安抚着怒气冲冲的卢杞,秦晋却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之所在。
政事堂一定在神武军所需物资上做了手脚
第二百六十四章 :长安将东去()
神武军的军需无非也就两样,一是兵甲,二是粮草。政事堂负责与神武军接洽的官员几次三番的推脱,说是关中今年大旱,府库中的粮草一面供应京师,一面又要供给潼关大军,早就已经捉襟见肘。
“政事堂一帮子鸟货,说甚让咱神武军到冯翊去就地筹粮。”
杨行本附和着卢杞,一样是气咻咻的骂着。
“杨二,你还是这急脾气,这般态度,正好给了政事堂的人精们以口舌。”
裴敬从旁责怪,认为杨行本这种急脾气只能坏事。不过,杨行本却不服气,手指着卢杞。
“某这脾气是不好,但与他们交涉的是他,他的秉性总归沉稳吧,结果如何?”
闻言之后,裴敬叹了口气,又问道:
“粮草有借口,兵甲箭矢方面,总不能也推脱了吧?”
卢杞恨声道:“只有一个字,‘等’!”
以政事堂那帮人精的手段,这一等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裴敬自幼耳濡目染之下早就知道这些朝中官员们的办事效率,平素里就算没有纠葛都要拖沓不已,现在得了杨某人的授意,岂非要拖到猴年马月去?
现在粮草不给,兵甲不发,任谁都猜得出来,这肯定是杨国忠在背地里发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杨国忠在神武军的手里吃了大亏,丢了丑,翻脸报复挡在情理之中。而天子,未必就不存了纵容之心。秦晋对此心知肚明,部下对政事堂的愤懑,在今日此时发酵到了极点。
“到天子那里去告他,看杨国忠那厮如何抵赖?”
“对告他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然则,最激愤的卢杞却都头对几位军中校尉泼了一头的冷水。
“告?告谁?向谁告?都是一丘之貉,恨不得咱们自生自灭呢!”
众人一阵沮丧。
“那就这样任人鱼肉?如何能甘心!”
胡乱咒骂了一阵,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晋的身上,秦晋身为神武军的灵魂与核心,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在座的各位都坚信,只要有他在,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事实上,秦晋的确早就有了对策,在他看来,政事堂玩的这等把戏,无异于正中下怀。
秦晋看向卢杞。
“过了午时继续和政事堂交涉,神武军到冯翊自筹自支也不是不可以,须得他们正式行文,加盖宰相印鉴,便不要长安府库的一粒粮食。”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愣住了。杨行本心直口快,惊道:
“这,这岂非服软了?”
在他看来,秦晋这么做无异于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不至于脸面上太难看。
卢杞却似乎若有所悟,当即躬身应诺。
“末将谨记,过了午时便往政事堂交涉!”
紧接着,裴敬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杨行本发现了他们脸上的变化,再三追问,却没有任何回应。
而秦晋自然也不会说破,让神武军到冯翊就地就地筹措粮草,便等于政事堂松开了勒在神武军脖子上绳索,再难有所节制。相比眼前的这点困难,神武军少了掣肘的因素,实际上却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机会。
只可惜,杨国忠以为这种伎俩就能逼得神武军寸步难行,那就大错特错了。
忽有甲士来报,杜乾运求见。
神武军中对杜乾运其人的感官奇差,这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十足十的小人。不过,秦晋似乎却对此人无甚成见,只要使用此人时,往往竟能收到奇效。
“带进来!”
片刻之后,杜乾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谄笑,正身对着秦晋就是一躬到地。
秦晋端坐榻上,虚扶了一把,便命人看座。
还没等秦晋发问,杜乾运就主动道明了来意。
“听闻使君五日后就要动身,卑下,卑下请求能与使君同赴冯翊,也为,为朝廷尽微薄之力。”
秦晋暗暗冷笑,杜乾运说的好听,其实还是怕杨国忠的报复与天子的清算。在兵变中,他先是依附了太子李亨的亲信李泌,然后见势不妙又倒向了神武军,对太子刀枪相向。虽然定乱之后,论功行赏都有他的份,但天知道几时就会清算到他的头上。像杜乾运这种人屁股上肯定都是屎,只要随便寻个罪名,就能之置于死地。
杜乾运此时未雨绸缪,也是颇有些远见,知道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也打算外出避难。
“杨相公肯放杜长史外放?”
杜乾运显然是有备而来,想也不想立时就换上了一副哭丧脸,恨声道:“杨相公早就视卑下为敝履,昨天政事堂行文,正式免去了卑下身上的所有差事。”
这倒让秦晋颇感意外,杨国忠的动作倒是不慢,以这种节奏来看,他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进行全面清洗了。同时,他也在庆幸,亏得见机的早,可以带着神武军抽身而退,否则留在长安,于天子有心布下的彀中空耗,那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等着,干看着潼关外的风云变化。
……
杨国忠有些郁闷,他自以为用粮草和兵甲的供给勒住了秦晋和神武军的脖子,使之陷入被动之中。但秦晋似乎对此毫无反抗能力,反而顺从的默认了政事堂推脱的借口,只让政事堂正式行文便再不聒噪。
其实,长安府库中的粮食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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