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等死的份了。高力士的倒下,也正给了鱼朝恩机会。
杨国忠在地位声望严重受损,又被秦晋步步紧逼的情形之下,为求自保也好,寻求进步也罢,拉拢鱼朝恩便是最明智的当务之急。
“快,快请!”
杨国忠话音方落,却听卧室之外已经传来了鱼朝恩的公鸭嗓音。
“鱼某深夜来访,莫要见怪,的确是有重大变故!”
杨国忠深知鱼朝恩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既然会连夜造访,那一定是宫中有了惊人变故。想到此处,胸中不由得一震,难道是天子出了意外?这个想法刚刚冒了出来,他浑身便被冷汗所浸透。
这个想法并非毫无根据,天子毕竟已经年逾古稀,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在兵变中又身受惊吓打击,此时出现意外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危机与希望并存。秦晋虽然掌握着长安半数兵权,但此人的劣势在于消息不够灵通,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拥立新帝登基,在携用力之功之后,对付秦晋岂非就易如反掌了?
“杨相公, 杨相公,何故如此出神啊?”
鱼朝恩已然步入寝室之中,他见杨国忠定定发呆的出身,于是就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回过神来的杨国忠这才尴尬一笑,请鱼朝恩落座,又命家老奉茶,这才静静的等着鱼朝恩道明来意。
鱼朝恩落座之后,并未直舒来意,而是仍旧客气寒暄着,语气中似乎颇为轻松。杨国忠不禁心下迷惑,既然深夜来访,定是有了不得大事,可见他态度又如此,竟是为何啊?
片刻之后,鱼朝恩解开了杨国忠心中的迷惑。
“杨相公,某刚刚得知了一则惊天秘闻,天子已经草拟制书,将外放左迁秦晋!只不过,仍未定下迁至何处!”
霎时之间,杨国忠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这一刻他等了太久,想不到竟要成为事实了。然则,来的太突然,太顺利,太不合乎常理,以至于他甚至在怀疑,是否自己幻听了,抑或是此时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
“这,这,杨某可是在做梦?”
杨国忠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鱼朝恩哈哈大笑,神态放肆不羁的指点着杨国忠。
“杨相公啊,杨相公,鱼某何时打过诳语?此事乃鱼某义子在天子之侧亲眼所见,焉能有假?”
烛火摇曳间,杨国忠于袖中以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清晰传来,他这才确信此刻不是做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但天子对秦晋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难道仅仅是自己睡觉的这一会功夫,又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天子态度的大事吗?他又向鱼朝恩询问天子态度转变的因由,对此鱼朝恩也不甚了了,只摇头道:“天子似乎对此事颇为保密,若非今夜当值的是鱼某义子,这事怕连鱼某也难知情呢!”
“既如此,便先不管他因由。可要好好筹谋一番,断不能便宜了这竖子!”
鱼朝恩收敛笑容,对杨国忠之言深以为然。
“鱼某深夜造访,就是为了此事,不知杨相公可有良策?”
这个鱼朝恩虽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但毕竟根基甚浅,且格局也不如高力士那般开阔,但有一点却是胜在能够博采各方意见,这连杨国忠都暗暗佩服。此人比起白日间伏法的程元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是个可以合作成就大事的人。
别看杨国忠在朝政大事上无所作为,但论起整治政敌的手段和套路,他自问不若于前宰相李林甫。
猛然间,杨国忠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抬手竟在脑门上重重一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鱼朝恩被杨国忠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继而又期待的问道:“杨相公可是有了对策?”
“何不来一招借刀杀人?”
鱼朝恩不明所以,便急急追问:
“杨相公便别再打哑谜了,直说如何借刀杀人!”
“临掌灯时,政事堂接到了蒲州的行文,言及今岁黄河水枯,叛军已然在东岸虎视眈眈,似有发动攻击之意……”
说到此处,鱼朝恩已然明白了杨国忠所说的借刀杀人,究竟是借谁的刀。可他却仍旧心有不解。
“叛军有哥舒相公的而是万大军钳制,秦晋那竖子,不会如此轻易的被……”
鱼朝恩的话还没说完,杨国忠就大手一挥,起身来到书案之前,从案头拿起了一副京畿道地图来到鱼朝恩面前。
“请看,大河在潼关之后乃自西向东而流,可在潼关之前,于河套之地却有四次转折,于陇右之地自南向北,朔方之地,自西向东,河东之地自北向南。这蒲州就在河东与京畿之间自北向南的河道之西,蒲州之蒲津更是是河东与京畿间的冲要之所在。若在往年此时,大河滔滔,叛军想要渡河西进蒲州,由此进犯关中自是难比登天,可现在河水渐苦,若要涉水渡河便未必是难事,一旦蒲津危矣,则关中危矣,长安危矣!”
杨国忠说了这么多,鱼朝恩终于明白了杨国忠之所指。但心下却同时又有些惊惧恍然。
“如果叛军果真攻下了蒲津,长安,长安岂非?”
岂料杨国忠却骤然大笑。
“勿要过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蒲津失守,蒲津之南数百里的潼关,不还有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吗?又岂能让叛军便轻易的得逞了?”
即便杨国忠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鱼朝恩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之处,但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杨相公之意,让秦晋去蒲津,固然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法子。”鱼朝恩盯着面前线条简陋的关中地图,伸手在蒲津处沿着黄河向南划去。“蒲津之南数百里就是潼关,哥舒翰手握二十万重兵,焉有不救之理?”
对于鱼朝恩的质疑,杨国忠却颇有些自信的说道:“哥舒翰的为人,杨某再了解不过,此人一向看不惯秦晋那竖子,即便救援,也一定是只救蒲津,而非救秦晋!”
鱼朝恩虽然不通兵事,但却并不笨,这种勾心斗角的伎俩,也早就在多年的宫廷斗争中谙熟于心,当即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对杨国忠的说法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就请杨相公上书吧,推天子一把,做个决断!”
杨国忠抬手又是重重的一拍大腿。
“正当如此!”
……
长安城安国寺,太子李亨在兵变之后一直被软禁于此,虽然不得随意外出,随意见人,但在寺内的活动却还是相对自由。
不但是太子李亨,包括李亨的所有重要党羽均被软禁于此。其实,李亨的铁杆党羽并不多,重臣更是一个也没有。毕竟当今天子对李亨打压多年,朝臣们哪一个敢与这位太子过从稍近,就会换来灭顶之灾,久而久之,百官之中不论文武,都是对这位名义上的储君敬而远之。
也因此,太子李亨才会有兵变之时,用人捉襟见肘的窘境况。虽然,他也有李泌这种足智多谋而且善断的谋士辅佐,但李泌毕竟只是个待诏翰林,并未做过朝廷要职,更非可以与闻军国大事的重臣。
所以,吃亏也就吃亏在此。
只有秦晋,对李亨而言,是唯一一个令他感到纠结的人。
如果不是李泌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如果不是李泌擅自做了决定之后,又功亏一篑……
李亨不愿再去想这些假设,说到底还是他手中没有可堪一用的班底。至于秦晋其人,李亨也不同意李泌这种颇为偏激的处置办法,在他看来,为君者用人不当诛心,而应识其才,用其能,只要使用得当,未尝不是个栋梁之才。
第二百五十七章 :飞鸟出囚笼()
胡思乱想了一阵的李亨很是烦躁,连日来他一直在等着朝廷的废太子诏书,这种等待被宣判“死刑”的忐忑简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不过,安国寺外虽然戒备森严,寺院之内却颇为宽松,甚至允许他在禁军的“陪同”下在各个庭院间走动,当然,关押有其亲信的院子是万万可的。
但今日不知是“陪同”看管的禁军军卒大意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在李亨拐进了一进庭院之后,直与一人走了个面对面。
“殿下!”
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将李亨从震惊中唤醒,面前之人竟是李泌。
还未等周围的看管军卒反应过来,只见李泌撩开袍服双膝跪倒,继而竟痛哭失声。
“臣死罪,死罪……”
直到此时,李亨不禁长长的暗叹了一声,他有今日之囚,与面前此人不无关系。如果不是李泌急功近利,擅自行事……他当然有怨恨,当然有怒意,但真见到了李泌跪在面前痛哭流涕,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无论李泌犯了什么错误,他的心都是向着自己的。想到此处,李亨不禁有些动容,他这半生以来接触的人,能够真心如此待他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李泌就是其中之一,这让他如何忍心再出言斥责?
李亨左右看了眼身侧的“陪同”禁军军卒,见他们对李泌的突然出现无动于衷,似乎在装作看不见一般。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他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算与李泌叙谈几句。
到了现在,李亨早就无所顾忌,以天子的性格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无法保住,李泌是他的亲信股肱,更是难以幸免。到现在为止,他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至于仅剩的下的一条命,在失去太子之位那一刻起,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了。
一念及此,李亨再不犹豫,上前去双手搀住了李泌的双臂,暗暗用力。
“先生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而李泌却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伤心不已,半晌之后才渐渐收住了哭声,并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
准君臣二人,叙谈说话竟旁若无人。事实上,等着他们的结局不会更坏了,若再顾忌其它也完全没了意义,放下心中包袱的二人反而磊落释然了。
两人互问了身体近况之后,话题自然也离不开长安的局面,以及天下的大势。谈及此处,李泌脸上原本荡起了一丝微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他对此抱定了悲观至极的态度。
李亨有些不解。
“先生何以如此表情?”
“臣是在为长安即将遭受二次刀兵之灾而觉得忧心!”
对于李泌的回答,李亨大为奇怪。
“岂会有二次刀兵之灾?有神武军和神策军拱卫京师,哪个还敢作乱?”
但说完这句话以后,李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犹疑了起来。
只听李泌惨然一笑。
“殿下如何一叶障目了?试问天子怎么可能容忍曾经背叛过他的神武军还留在京师呢?”
这句话正如一言点醒梦中人,李亨顿时醒悟,就算秦晋有再造之功,也抵不过他曾经的背叛。这背叛势必将会像一根鱼刺,永远的卡在天子的嗓子里,不死不休。
想通了这一关节后,李亨竟忍不住对秦晋有些同情。虽然是秦晋将他一手推向了是深渊,但他却不恨这个人,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殿下就是心软,到现在还未那竖子担忧。那竖子手握兵权,历尽机关算尽,又岂肯轻易就范?”
“当真?”
李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李泌不甚明显的点了点头。
得了李泌的反应之后,李亨只喃喃着:“希望不要再乱了,长安哪里还能经受住第二次刀兵之灾?”
岂料李泌竟纵声大笑。
“殿下,臣本不忍心直言,但,但又何忍殿下蒙在鼓里而不自知,长安岂知会有第二次刀兵之灾,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李泌一瞬间的癫狂让李亨顿觉身心发冷,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这还是他识得的长源先生吗?
“殿下不必奇怪,叛军早晚会破关入关中,等着吧……”
对此,李亨大不赞同。
“潼关有哥舒老相公的大兵二十万,叛军想要进来关中,难不成还要插翅?”
“何必插翅?朝中自有人会为安逆除去哥舒相公……”
李亨闻言之后默然,已经明白了李泌话中所指,但现在的他自身尚且难宝,对时局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让这位当了十数年的储君长长叹息了一声。
……
一阵笔走龙蛇之后,杨国忠放下了手中的笔,经过鱼朝恩的提醒,他已经拟好了进程天子的上书,只要此书一上,他敢有八成把握天子会予以通过。
但就在他誊抄的功夫里,一个苍老身影蹒跚着步入室内。杨国忠不用抬头,仅从走路的声音都可以判断此人身份。
“难道杨相公想要上书推波助澜?”
杨国忠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想不到他和鱼朝恩如此隐秘的谈话都被这老竖子知晓了,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另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卑下不敢妄言,但却愿为相公分析一下时局!”
“好快说!”
杨国忠抱着戏虐的态度,好整以暇的看着擅自而来的老啬夫范长明。“厌胜射偶”一案就是此人提议之下掀起的,如果不是此人硬要将神武军也牵连进来,也许他就已经将政敌一一消灭了,现在倒好,只能一切从头再来。
“杨相公请听卑下一言,秦晋先有背叛之举,天子对其恨之入骨是必然的,之所以隐忍不发全是出于忌惮,相公这道推波助澜的上书呈递上去,非但不能帮助天子,反而会拖累了朝局,甚至生生将秦晋再次逼反!”
杨国忠不置可否,只淡淡为了一句: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外放出京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尤其还是当了赴死的棋子,换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甘心就范的!”
唐朝的官员都以做京官为目标,如果由京官而外放,不是连升三级的话都算是被贬了。而天子如果给秦晋升官的话或许还有一丝不动刀兵的希望,反之。。。。。。
“无稽之谈,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杨国忠严厉斥责了范长明。
这种态度大大出乎方长明的预料,秦晋带出来的兵可不是普通角色,一旦让天子将其逼反,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本想让杨国忠劝说天子放弃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可现在看来,这位杨相公也是个急脾气,怎叫人不无奈?
其实,杨国忠焉能不知道秦晋有可能被逼反?但是秦晋反了才正中他的下怀呢,如此便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此人。就算秦晋忍辱偷生,服从了天子的敕命,外放出京,只要他这一记补脚踩得正了,还是得乖乖去蒲津做鬼,自有安禄山的叛军收拾此人。
左右他都不吃亏,又何必在意那些不切实际的危险呢?
在叮嘱了范长明不要再胡说八道之后,杨国忠换上弁服就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府邸,直往兴庆宫而去。
此去他是要亲自向天子陈情,最好能够诱捕秦晋其人就更加完美了,让这竖子连京师都走不出去。
可谁知道,等秦晋抵达兴庆宫以后,却瞧见秦晋从兴庆宫中走了出来,非但如此,秦晋还冲他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这厮到宫中来作甚?天子既要外放左迁此人,如何又在这敏感的时刻召见于他?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杨国忠怀揣着更多的疑问进入了兴庆宫。
见到天子之后,杨国忠也不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要举荐贤才良将的人选,即是神武军秦晋。
李亨呵呵一笑。
“你这鼻子像狗一样灵通,只怕这时,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