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快发兵宣平坊吧,再晚一点,没准就要闹出营啸兵变。”
紧接着,他便一五一十的将原委讲述了一遍。
秦晋点点头,“的确不能耽搁,现在就走!”
可出了禁苑以后,杜甫却有些傻眼,只见秦晋只带了不到二十个随从,就凭这几个人能平乱?要知道,在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挖洞的禁军,可至少有近千人。
“中郎将就,就带这点人?”
秦晋双腿猛夹马腹,战马突的窜了出去,只留下一串笑声算作回应。
“足矣!”
见中郎将如此笃定,杜甫虽然将信将疑,也只能催马跟了上去。
虽然表面上轻松所以,其实秦晋的内心也颇为紧张,虽然他对自己的部下很有自信,但如果处置不当也很容易伤了人心,伤了的人心再想弥合,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他要以最快最短的事件安抚住这些发泄不满情绪的将士。
秦晋所料没错,工地上的神武军的确是因为不满情绪得不到发泄才互生矛盾继而转化为聚众斗殴。当他感到工地时,整备使韦济几乎已经制止了局面,至少闹事的双方已经脱离了接触。
跟在秦晋身后的杜甫见状如此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韦兄平息了事态,只要闹事的人不再有接触,便不会演化成兵变,事态自然也不会恶化下去。
秦晋冷着脸来到了事发的中心地。
“怎么回事,谁来说!”
神武军分作两部轮流到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大街上挖洞,今日当值的是卢杞与杨行本的部众。
平日里卢杞很是瞧不起杨行本,是以便颇多讽刺和刁难,但却从未以为个人的龃龉而坏过公事,因此秦晋对他们个人间的恩怨便从不加以干涉。不想一朝放松了警惕,便有了今日的祸患。
杨行本气咻咻的指着卢杞,向秦晋诉冤。
“中郎将做主,卢杞的人殴打末将的部下,这口气说什么也不能不了了之!”
卢杞却冷笑着与之针锋相对,“我的人先动手不假,但也不看看你的人都在说什么,你敢当着中郎将的面重复一遍吗?”
此番话一出口,杨行本的气焰顿时就矮了下去,但仍旧不肯示弱。
“说甚了?我如何不知?”
卢杞又是一阵冷笑。
“不知道?那好,我替你说!”
原来杨行本的部众有人在休息的间隙抱怨秦晋不公,让他们这些禁军来做贱役的活计,正巧被卢杞的部众听到,便出言讽刺奚落。两家主将的不睦对各自的部众自然深有影响,于是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之下,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聚众斗殴便就此发生了。
杨行本见卢杞果真揭了他的老底,索性便心一横,嘴硬到底。
“那今天咱们就彻底说道说道,难道你的人就没说……”
其实,这种类似的抱怨军中很多人都说过,不单是杨行本的部下,就连卢杞、裴敬的部众也说过,只不过杨行本被卢杞抓住了小辫子而已。
眼见着两个人又打了嘴仗,秦晋不耐烦的怒喝一声:
“都住口!”
卢杞与杨行本甚少见秦晋发火,便都不再言声,静静等着中郎将的训斥。
孰料,秦晋的声音又陡而缓和下来。
“今日之事,说到底,根源在我。没有充分考虑到兄弟们的情绪…。。”
“中郎将……”
卢杞与杨行本顿时色变,不知说什么好。
秦晋一挥手示意两人让他把话说完。
“但是,这么重要的工程,保密是第一要务,让那些拉来的壮丁民夫修,说实话我不放心,所以只能委屈委屈你们。虽然委屈一时,但对大唐却是一件意义重大。”
杨行本与卢杞原本一肚子火,此时竟渐渐消退了。除却此事对朝廷的意义不说,但就中郎将的信任与这份心意,便让人不得不动容。
“兄弟们都坚持坚持,我秦晋自今日开始,变与兄弟们在工地上同吃同住,也与兄弟们一同挖洞!直到工程如期完成!”
“这,这如何使得,再说,再说军中还要训练,没了人可不行…。。”
杨行本咕哝着,想不到中郎将不但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们,反而屈尊要与他们同吃同住,那他们还能有甚话说?
想到此处,杨行本回头冲着部众大声问了一句:“中郎将要与咱同吃同住,你们说,该则么办?”
“中郎将威武,保证如期完工!”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立时回应便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中郎将威武,保证如期完工……”
秦晋也不禁情绪激昂,挥拳也跟着喊了一句:“神武军,威武!”
他差点顺嘴喊成了万岁,但到了嘴边也改成了威武,这年月里,万岁还不是可以随便用的。
于是,禁军们又跟着秦晋呼喊:“神武军威武……威武……。”
这时,杨行本示威一样看了眼卢杞,他的部众率先表态,不给中郎将多添麻烦,自然胜过卢杞一筹!
但卢杞毕竟不是易与之辈,只见他又是一阵冷笑。
“逢迎拍马之辈,说几句好话谁不会了?”
杨行本怒道:“小竖子再说一遍?”
卢杞却不再理会,而是冲着部将问了一句:“军中斗殴,扰乱军纪,该当何罪?”
“军棍二十!”
神武军的军纪法规在郑显礼等人的建议下,又部分恢复了军棍等肉刑,但杖责的数目却以不伤筋动骨为宜,主要是起到羞辱惩罚的作用。毕竟长跑这种单一惩罚有些费时费力,而且随着军中推广长跑比拼耐力,很多人已经不再示长跑为惩罚,反而以此为荣。
“那还愣着作甚?执行!”
卢杞怒斥了一句。
“校尉?”
卢杞的部将顿时便愣住了,不知该不该执行军令。更何况中郎将就在面前,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不遵军令又当何罪?”
“军棍十二!”
卢杞冷冰冰的说道:“既然知道,还不领受刑罚?”
那员部将乖乖领受刑罚,很快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军棍声。
卢杞的又指向了另一人。
“校尉卢杞聚众斗殴,按军法当从重处置,军规四十,执行!”
“校尉……”
“你也想受罚?”
“不敢!”
于是,卢杞自行退下裤子,撩起了袍子,趴在地上,自领了四十军棍。
执行之人打的轻了,卢杞便让他重新打过,直到四十合格的军棍打完,他已经挨了有五十下之多。整个屁股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糜烂。
但卢杞也是硬气,咬着牙整理好袍服又站了起来,冲着秦晋深深一揖。
“末将违犯军规,已然受罚,诸将士确有情绪,然则都不敢忘神武军肩负责任。中郎将若不信,请问一问诸将士!”
一字一句从牙间挤出,卢杞的双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天下为任,守护大唐,从不敢忘!”
秦晋在神武军重建之初,便提出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口号。虽然这种口号看起来空泛,但只要形成了思维习惯,便会产生难以想象的作用,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这些神武军军卒的呼喊回应,恰恰就印证了这一点。
尽管,秦晋清楚,这么做有洗脑的嫌疑,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更何况,这么做对时下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锦瑟五十弦()
秦晋的思想工作这一回总算卓有成效,这也和他数月以来不间断的潜移默化有着很大的关联。闹事的禁军们非但不再抱怨,干起活来反倒比之前更加卖力。
秦晋也果如保证的一般,吃住在工地上,并亲自参与施工,这更让那些勋戚子弟出身的禁军们干劲十足。但事情也不是就此以后便安枕无忧,秦晋还有一桩心事放不下。那就是卢杞和杨行本的矛盾,这在以前并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则明显是一个严重的失误,并险些酿成了大祸。
只是两个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若想化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短时间内只能合理安排他们的轮换时间,以不产生冲突为宜。
在这次突然而至的危机也并非全无收获,韦济的表现就可圈可点,处置也很是及时到位。看来此人的潜力还是有待挖掘。
“中郎将,铁铲拿来了!”
随从的话让秦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工地,秦晋脱掉了外袍,露出一身精干的短打,接过了铁铲便纵身跳入坑中。
“中郎将……”
这一突兀的举动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韦济和杜甫就在旁边,也被秦晋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万想不到,秦晋竟然说干就干,完全不顾及官员的体面。
“能够吃住在这里,便已经算言出必行,又何必真的抡起铁铲?”
韦济轻叹了一句。在他身旁的杜甫却一言不发,双目中散发出思索的光芒,好像有所醒悟。
“中郎将,这,这等贱役,可万万沾不得……”
杨行本距离秦晋的位置很近,当即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前来劝阻。
毕竟唐朝之时,还是贵贱有别,一个官员不顾及官仪与体面,干这些粗使贱役的活计,是十分骇人的。
秦晋却道:“如何?你们干得?我去干不得?”
杨行本伸手挠了挠后脑,才道:“这活计总要有人去干,中郎将又何必亲自动手。”
秦晋的话让他大为感慨,话虽然还是在劝阻,但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坚定。
随后,秦晋竟又说出了一句话,令韦济杜甫直觉惊世骇俗。
“身体力行的劳动并不可耻,非但不可耻,甚至还要比任何事情都光荣。只有那些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人,才应该感到可耻!”
这番话立即就换来了阵阵击掌叫好之声。禁军们击掌叫好,倒不是觉得秦晋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因为这句话出自秦晋之口,除了身体力行同甘共苦换来的认同,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数月以来,他在军中树立的威信。
韦济的脸色早就煞白一片,这么说朝中的勋戚权贵们,并无多大关碍,但问题是秦晋的打击范围太广了,甚至连天子都牵连了进来,如果被有心人传到宫中去,后果可大可小。
但眼见着这一招十分奏效,他又不好公然劝阻。而与他并肩而立的杜甫则忽生感慨与共鸣,这与他此前近十载的经历大有关系。
由于一直徘徊在底层的边缘,所以他见过很多也亲身体会过现实的不公。就在去岁,他还亲自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等针砭时弊的诗篇。
可一旦官运来临,即便只过了半载的光景,于杜甫而言,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时,杜甫才记起了秦晋第一次表明身份后,在他惊讶未及平复之时,曾说过一句听着新鲜,又颇耐人寻味的话。
“不忘初心”
孜孜求官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光宗耀祖?一展长才?还是为了天下黎庶?杜甫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他觉得自己险些迷失在了权力和地位散发的光芒里,险些不能自拔。
韦济自幼生活优渥,成年以后又官运亨通,从未受过挫折,心境自然与杜甫不同。对于秦晋的这句话,完全没有感概,听来只有无尽的心惊肉跳。同时,他也庆幸,好在身边都是神武军的心腹,并不会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泄露出去。
正在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当口,忽有一名宦官模样的人来到工地,尖着嗓子问了一句:
“哪位是韦左丞?哪位是杜郎中?”
韦济的眼睛尖,记忆也好,立时就认出了这个宦官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叫李辅国。
李辅国在禁军的引领下来到二人面前,但见他十分恭敬的冲两位行礼,然后才客客气气的说道:“太子殿下有请两位到政事堂!”
两个人回礼之后,韦济才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召见,所问何事?”
传达完了太子的命令,李辅国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答道:“太子殿下关心进度,请两位以作去咨询。”
“请公稍待,待韦某与杜郎中换过衣冠。”
此时的韦济与杜甫满身的尘土泥巴,如此去面见太子,显然是不合适的。谁知李辅国却又摆手笑道:“太子殿下早有交代,两位如常但去即可,百废待举,便要有些新气象,繁文缛节能免可免。”
杜甫不禁动容,这番话出自太子之口,便是大唐之福。
……
韦济不自然的轻抹了一下袍子上褶皱,如此衣冠不整的面前太子,让他如坐针毡。杜甫的感觉也比他差不多少。
太子李亨平静的观察着端坐在左右的韦济与杜甫,这两个人是秦晋推荐给他的。最初,李亨只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姑且一试,却实难预料,两人竟如此踏实肯干。且先不论此二人本事如何,只凭这份勤恳,就胜过那些只知道大言惊世的口舌之徒强上十倍百倍。
这是天子交给李亨第一项完全自主的差事,他当然不想办砸了,有两个如此尽心的官员从旁辅佐,也就渐渐放下了心。更为难得的是,韦杜二人均是出自名门之后。
韦济的父亲是宰相韦嗣立,杜甫的祖父也是高宗朝的名臣杜审言。这两个人的出身堪称完美,起用他们,就不会惹得朝中清流们非议,自己的阻碍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如果是寒门出身的官员,显然就要麻烦了不少。
有鉴于此,李亨仅仅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工期进度,便不再多言,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反而有一半在说着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话。
韦济和杜甫自然不敢隐瞒工地上的矛盾,两个人有所保留的简单讲述了一遍,李亨便煞有介事的听着,也对秦晋控制将士的手段颇为赞赏。
要知道神武军中不论将士,大多都出身自勋戚权贵子弟,能够驱使他们甘心情愿的去做民夫壮丁们才做的贱役,单凭这份手段,就让人不容小觑。
韦杜二人出了皇城景凤门,绕过崇仁坊与胜业坊的大街,准备向南折回位于安邑坊与宣平坊之间的工地。却忽见有两辆奢华的四马轺车往兴庆宫方向疾驰而去。
韦济讶然道:“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如何联袂去了南内?”
在敏感时期,这些异常的事件,总能牵动人们敏感的神经。
见韦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杜甫却却道:“两位公主的车马再急,又岂能关乎国事?韦兄多虑了!”
韦济这才抬手一拍脑门,尴尬一笑:“子美兄所言甚是,也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多,脑筋都跟着过于敏感多疑。”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又一齐打马南去。
霍国长公主与常山公主的确又见顶顶重要的大事要面见天子李隆基。
姑侄两人联袂而至,很顺利便见到了午睡将醒的大唐天子李隆基。
说来也凑巧,今日所谈之事的主角也伴在李隆基身边。
“虫娘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出水芙蓉,羞花闭月也不过与此呢!”
霍国长公主啧啧连声赞了两句,弄的虫娘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李隆基的心情很不错,也不知是否刚刚的午睡做了美梦,笑的很是兴起。
“霍国莫夸的她上了天去……”
“阿兄此言差异,虫娘端庄贤淑,哪里用阿妹去夸喽?”
虽然李隆基素来不喜虫娘,但还是很高兴的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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