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老夫人住的院子,明间里老夫人正坐在上首候着他,旁边架着屏风,隐约可见人影绰绰,青柳跪伏于地磕了头请安后,屏风后传来女子的细碎的言语声,老夫人轻咳一声,后头的声音才停歇。
“你三姑奶奶可好?”
“回老夫人话,三姑奶奶这些日子真是苦哪!”青柳说着便泪如雨下,细细诉说了严氏近况。
老夫人听着难过的哭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又是送帕子,又是端茶送水的,忙乱一番,才听到老夫人哽咽的问:“多亏了你们几个照应我儿。”
青柳道是应该的,又谦让几句后,老夫人交代她们好好侍候严氏,便要让人送她出去。
青柳心急,不由上前重跪伏于地。“老夫人,三姑奶奶……”话到临头,终究还是吞了回去,她微微抬头看向前方,她只看得到老夫人坐的椅榻前的脚踏,石青色的裙襬上绣着精致的边条,裙下一双黑地红花绣花鞋,两边各坐一个丫鬟,她立即垂下眼,不敢再胡乱瞧,不一会儿,窸窣衣裾连番响起,随即有人从她身边往外退下,待窸窣声远去,上头的老夫人才开口唤她。
“起来回话。”
“是。”青柳轻轻的站起身来。
“站在我跟前来。”严老夫人年岁不过五旬,保养得宜的她,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眼前的正当年少的丫鬟,青柳抖着身子举步艰难,好半晌才走到严老夫人面前。
“你三姑奶奶有什么事情,要让你跟我说的?”
“回老夫人,是容嬷嬷有事要跟您说。”青柳没亲见过严老夫人,但她听过这位主子的事,此刻面对她,全身上下不由直发颤。
严老夫人没想到竟不是女儿有话要与自己说,不由一怔。“容嬷嬷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青柳迟疑了会,方才靠上前,小声的跟严老夫人说了。
严老夫人叹了口气,“倒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该遣人过府关切。”顿了下又道:“你回去与容嬷嬷说一声,让她好生照顾三姑奶奶。唉!不是家里不关心她们母女,实在是……家里也出了事。”
青柳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
※
蓝家花厅里,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正忙着处理家务,严氏一派的媳妇、嬷嬷们冷眼看着,心底开始发怵,还以为这两位少奶奶年少不经事,没想到竟是厉害的。
一个丫鬟匆匆由外头进来,一进门便凑到大少奶奶的大丫鬟身边耳语,那大丫鬟随即转身对大少奶奶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大少奶奶微微笑道:“既是母亲家里来人了,当然是赶紧请进来,怎好怠慢?”说着便扶着大丫鬟的手起身,大少奶奶轻声的道:“诸位嬷嬷、姐姐们,今儿就先各自忙去吧!若真有急事,就午后再来吧!”
说完便与二少奶奶前去迎接严家人。
她们赶到二门时,严老夫人正扶着青柳的手下车,抬眼看到一群丫鬟们簇拥她们二人前来,当即站定等她们过来,大少奶奶举止婉约动作标准的向严老夫人曲膝请安,二少奶奶动作有些僵,严老夫人挑剔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冷冷的道:“你们母亲呢?”
“母亲自八妹妹去后,便一直待在房里。”大少奶奶轻声细语,边引着严老夫人走进严氏住的致澜院。“老夫人您来可真是太好了,咱们两个嘴拙的,就怕宽慰不了母亲,反引她伤心,您来,定能安慰母亲丧女之恸。”大少奶奶语带哽咽,说完便致了声歉,拿起绢帕擦眼泪。
严老夫人心里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也不早通知我们一声,你八妹妹如今呢?”
一路行来,她看着蓝府并没有办丧事的迹象,严老夫人不悦的问。
“八妹妹年少夭折,府里的老人说不好在家里头办。”大少奶奶低声回答。
“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们蓝家的骨肉至亲,她的事你给挪到那儿去办?”严老夫人大怒。
二少奶奶开口道:“八妹妹在济福庵发丧。”
“你们!”严老夫人停下怒视着她们两妯娌,旁边随侍的丫鬟仆妇全都不敢动弹。
“母亲那日受了惊吓,一直未好,家里侍候的老人们说,怕是八妹妹念着母亲,所以母亲才一直没有好转,我们怕真有其事,问过济福庵的师太后,才将八妹妹移过去的,只是母亲仍心伤,罗大夫开了药,交代让母亲静养……”大少奶奶丝毫不受严老夫人怒火影响,温温婉婉的把话说完。
严老夫人看着她好一会儿,“你老爷他们呢?”
“老爷和少爷们陪着京里来的贵人校阅,不克立即回返。”大少奶奶低垂眼眸回道。
严老夫人正待再说什么,致澜院里的容嬷嬷,早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她匆匆上前福礼,严老夫人便打发大少奶奶她们自去,自己则随容嬷嬷进致澜院。
第六章 机关算尽 二()
容嬷嬷将严老夫人请进致澜院中,一进到内室,看到枯槁的严氏,严老夫人忍不住上前抱着女儿痛哭。52网'
严氏久久才似回过神来般的,望着严老夫人。“娘?您总算来了!”严家母女泪眼相对,容嬷嬷挥手将屋里侍候的丫鬟全都遣下,自己守在门口,待屋里哭声渐歇,不待人唤,她便带着大丫鬟端水入内,侍候主子们梳洗妆点一番后,又遣开其他人,重守在门口让严氏与严老夫人说话。
“娘,您怎么这会儿才来。”严氏忍不住抱怨。
“唉!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家里出了事。”严老夫人叹了口气,将这些天严家出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女儿说,末了还道:“我正想跟你拿女婿的名帖,让人再去趟官府,之前你大哥让管事的去报官,官府推说忙着无暇受理。”
严氏听到家里两位兄长失踪,心口直跳,根本没注意听后头母亲说了什么,她紧握着母亲挂着翠玉环的手腕追问。“二哥他失踪了?”
“可不是。”严老夫人疲惫的道,这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严老太爷对此子甚是失望,得知他失踪,便扬言不管,以为他眠花宿柳去了,谁知……
“这是何时的事?”严氏觉得心跳得飞快,伸出手压在咽喉上。
严老夫人顿了下,回道:“便是你与雪丫头出事那日晚上的事,他一早就出门,男人在外交际应酬,偶尔彻夜不归也是有的,只是那日你们娘两儿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把人全找回来,谁知派去店里找人的小厮回来说,他根本就没去,也没看到他带出门的人,你大哥原是说,既然找不到,那他们其他人先过来探望,遇着事也好帮个手。”
“是啊!”严氏吶吶的道。
严老夫人不觉有异,继续说着:“谁晓得走到半路,竟遇上你二哥的小厮,满身是血的回来,只听他说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人竟然就死了。52网'”
严氏大惊双手直颤,雪青襦裙被她抓得起了绉纹,手汗更是将掌下的裙裾濡湿,严老夫人又道:“听他的意思,像是原本谈妥的事情生变,那些人与你二哥谈不拢,就将你二哥掳走了,那小厮是趁乱逃出来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抖成这个样子……”严老夫人看女儿脸色惨白双眼圆睁满面惊恐,不禁狐疑的盯着女儿看。
“娘,还没……找到……二哥吗?”严氏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
严老夫人见状不对,扬声将容嬷嬷唤进来,容嬷嬷忐忑不安的进屋里来,见严氏骇怕成这模样,心里有些慌,严老夫人见她主仆二人这副样,重重的以掌击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严氏得知此消息,原就心魂不属,再被母亲这般一吓,身子一抖,立刻倒豆子般的将事情全说了。
“你,你们这些个蠢蛋!”严老夫人听完气的几乎厥过去,她指着严氏道:“你这个没脑子的,你二哥撺缀个几句,你就拿你闺女儿的命去赌?既然要下狠手,为何要带着慕雪去?”
严氏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她就与慕越那丫头不亲,只带慕越出门没带慕雪,出事之后,她要如何自圆其说,她怕蓝守海生疑,就得带女儿一起出门,谁晓得,二哥找来的人竟会错杀!
亏得她还使计拖住那些护卫,不让他们能及时救援,谁知反倒害了慕雪!
思及此,严氏悔不当初,抱着严老夫人又是一阵痛哭,严老夫人这下子总算明白了,看来老二雇了人打算在严氏上香途中狙杀蓝家七姑娘,只是不知何故,反叫那些人错杀了严氏的闺女儿蓝家八姑娘慕雪。
这件血案轰动整个西宁,蓝家是何人,蓝家当家的蓝守海可是西宁卫现任的守将,十一年前领兵剿灭四处作乱的西夏遗族,保住了西宁一方平静,当今皇上特封他为西宁守将,西夏王族的余孽心有不甘,来年潜入蓝家,重创即将临盆的蓝夫人郑氏,致其早产后血崩不治。
这次遇袭的,又是蓝将军的家眷,整个西宁为之震动,知府这些天忙着清查可能的嫌犯,严家虽是蓝家姻亲,失踪了一位爷,怎及得上蓝家遇袭的事重要,蓝家的管事前去报官,被请出来没空受理。
严老夫人原想着,探望过女儿之后,拿了女婿的名帖去官府,他们总不会再把他们挡回来了吧!谁知这其中竟是有所牵连。
“你们,为什么要对那丫头出手?”严老夫人思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女儿嫁进蓝家,那七丫头也是女儿的孩子。
“二嫂子说,那么好的一桩婚事,凭什么,凭什么是落在七丫头身上,我的雪儿也是他女儿,为什么……”严氏泪花四溅委屈万分。
“胡涂,胡涂啊!”严老夫人重重的捶着炕桌。
“娘,娘,二哥……”
严老夫人老泪纵横心痛如绞。“出事那天,他就被掳走了,想来,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严氏闻言眼前一片漆黑,容嬷嬷忙上前安抚劝道:“夫人,老夫人请听老婆子一言。”
“你说。”严老夫人接过容嬷嬷递过来的湿帕子,边擦眼泪边道。
“老夫人,二爷与行凶的歹人有牵扯,应是隐密无人知晓,姑爷又不在,唯今之计,只有让姑爷对姑奶奶心生怜惜,想来日后还有机会。”
严二爷应该不至于将此事嚷得人尽皆知,他的小厮逃出来后已死,若她记得没错,这位二爷身边向来只带一个小厮,若是侥幸得救,相信二爷也不会自曝己短,行凶之人应该也不会将此事宣诸于口。
严老夫人沈吟半晌。“你说的有理。只是怎么把两件事给抹平了?”
“老夫人,姑奶奶和雪姑娘遇袭的事,姑奶奶是苦主,雪姑娘还……”见严氏又低声啜泣,容嬷嬷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下去。“若是能将这事推给西夏余孽的头上,就算扯上舅爷,也能推脱说是舅爷不慎被人利用了,他被人掳走,也能说是那些歹人怕消息走漏所为。”
严老夫人听完之后沈吟片刻方点头,又宽慰女儿好一会儿,看着女儿灰败枯槁的模样,再多想骂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思及儿子,严老夫人沉重一叹,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临离去前,容嬷嬷递了名帖给老夫人的丫鬟。
老夫人心里思量了一番,便明白的道:“回头我就让人去官府,请他们帮着找人。”
容嬷嬷恭谨的将人送到二门,看着老夫人一行远去,她方转回致澜院。
不想才到致澜院门前,就看到两个婆子带着她的大孙女儿过来,两个婆子见着她,朝她福了福,“容嬷嬷。”
“两位嫂子有礼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大丫儿抱着包袱的模样,容嬷嬷疑惑的问道。
容大丫儿一脸灰败,两个婆子将早上发生的事说给容嬷嬷听,容嬷嬷听了之后脸色丕变,铁青着脸跟两个婆子道了谢,用力一扯将孙女儿扯进致澜院。
她寻了门房边的一处闲置厢房,把大孙女儿拉进去问话。“怎么回事?”容嬷嬷走到屋里的圆桌边坐下,大丫儿气恼的将手里的包袱丢在桌上。
“只不过是饿了,一早就在耳房里找东西吃,结果就被逮住了,哼!”
“你啊!”容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用力捶了她背后几下,“不就跟你说过,在七姑娘院里做事,千万要小心的吗?”
大丫儿愤然的在屋里踱步,嘴里不断咒骂着,容嬷嬷听了半晌,恼怒的扯住她,“你住嘴,你听好了,回头我就让你爹给你寻人家,尽早把你嫁出去吧!”
“姥姥!”大丫儿震惊的瞠大眼。
“你让我们宠坏了,想攀高枝,岂是容易的。”想到八姑娘,容嬷嬷心下凄然,大丫儿却茫然无知,仍想着回七姑娘院里去。
“姥姥,我知道错了,你跟夫人说说,再让我回去七姑娘那儿吧!”
容嬷嬷眼一瞪,厉声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都是你娘,没的教坏了孩子,你以为在姑娘身边侍候是容易的?”
大丫儿睁着一双大眼,不解的看着祖母,祖母向来和颜悦色,怎么今日这般严厉。
容嬷嬷毕竟疼这大孙女,拉着她坐在临窗的杌子上。“你可知八姑娘去了?”
“知道。”大丫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七姑娘还因为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大半个月。
“那你知道,八姑娘院里侍候的,如今只剩下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
“怎么……”大丫儿一怔,这事她就完全不知晓了。
容嬷嬷叹口气,“那日回来,夫人气恼她们没保护好八姑娘,将人全杖毙了,没跟着出门的也全遭了殃。”
大丫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容嬷嬷伸手抚过孙女儿的脸颊,“你娘只道七姑娘要订贵亲,托了人将你送进去侍候,盼着日后你能随七姑娘一起嫁进皇室,以你的样貌,当个通房、姨娘,再生下个儿子,这荣华富贵就如探囊取物,可是,大丫儿,婚事还没订,就有人要对七姑娘出手了,当日陪七姑娘出门的两个丫鬟,如今都残了啊!”容嬷嬷将孙女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哄着。
容嬷嬷抱着孙女儿,心中直庆幸着,幸而那日出门,七姑娘没有带大丫儿同去。
第七章 机关算尽 三()
两个婆子将容嬷嬷的大孙女儿送回去后,便回七姑娘的院子复命。
雀儿在廊下听了她们回报,点点头回房禀给慕越和何妈妈知道。
“姑娘,那穗儿这么可恶,您不罚她只将她送回去,会不会太厚待她了?”雀儿担心的是这么一来,如何弹压得住夫人送过来的另外几个丫鬟。
慕越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喝鱼汤,闻言只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何妈妈赞许的看着雀儿,“容穗是容嬷嬷的大孙女,她做错了事,姑娘不骂不罚,只将她送回去,你想想看,若她不是容嬷嬷的孙女,夫人可会轻饶她?”
雀儿老实的摇头。“不会。可她是容嬷嬷的孙女儿啊!”话一说完,雀儿忽地明白过来。“啊,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平儿伸手接过慕越手上的青磁小碗,顺手拧了雀儿的脸蛋一把。
“她们几个可没有容嬷嬷这种靠山撑腰,如果她们跟穗儿一样犯了错,姑娘若罚她们骂她们也就罢了,要是也将她们送回夫人那里去,她们可不比穗儿,穗儿丢了夫人的脸面,被姑娘送回去,自有容嬷嬷说情,但她们再犯,别说夫人不饶她们,就是容嬷嬷也不会帮她们求情,还会往死里整,免得她们将穗儿牵扯进去。”
“那这么说来,她们几个应该会安生些了。”雀儿眼儿弯弯吁了口气。
何妈妈将一颗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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