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将四皇子半扶半扛的弄进次间的暖炕上,见其半卧半躺的靠在姜黄色翠竹迎风大风枕上,才对王麻子道:“我先进房去洗潄。你让人先侍候王爷喝解酒汤。”
王麻子躬身称是,东方朔遂转身自去净房。四皇子蒙眬间让人灌了一碗解酒汤,心里便忍不住嘀咕起来,也不知蓝守海家的丫鬟是怎么教的,动作粗鲁得很,真亏得他十二弟受得住,待张开眼一看,赫!竟是个初老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见他醒了,冲着他笑开了那一脸菊花,“爷儿醒啦?唉!就算是大年下的。也不好喝酒太过啊!喝酒伤身……。”老头儿将四皇子靠回大迎枕上,边唠唠叨叨的数落个没完。念叨得四皇子头皮发麻,却不知如何叫人住口。
恍惚之间,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絮叨没完之下的关怀之意,竟令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与老头儿应对,只能让他絮叨下去。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东方朔,斜倚着门,注视着炕上歪靠着的四哥,还有忙东忙西的老头儿。老头儿正如平常一样。照常发挥着他的神叨功,老头儿瞟到东方朔来了,转头看了四皇子一眼。也没出声告退,就悄悄的退出去了。
东方朔缓步入内,坐在炕上的一把官帽椅中,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到除了熏笼里炭火燃烧爆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四皇子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灯花忽地爆了一声,东方朔看着灯光陡地骤亮复又恢复正常。
“怪不得你待在这儿乐不思蜀。”四皇子含含糊糊的说道。
东方朔摇头不知何意,“四哥不是说要跟我聊聊?”
“嗯。”四皇子胡乱的应了声,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樱粉地绣并蒂莲的荷包,他递给东方朔。“给。”
东方朔为难的看着荷包,“四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四皇子愣愣的举着荷包问。
“这不是四嫂给你的?”
四皇子睁开醉得迷糊的眼,打量了手中的荷包一眼,不解的问:“为何是你四嫂给我的?”
“难道不是?”
“不是啊!”四皇子一本正经的摇头。
东方朔更加为难,不是四嫂给的,难道是王府里的姬妾给的?四皇子似乎没看出弟弟的为难,径自从荷包中取出一封封得十分密实的信来。“哪!”
东方朔没伸手去接,四皇子恼了,直接抓过他的手将信拍在他的掌心里。“这是父皇给的密旨。”
父皇给的密旨?东方朔剎时感觉如雷轰顶,搞半天,四哥是要拿父皇下给他的密旨给自己看?那为何放在那般粉嫩寓意……算了,计较这个做什么?四哥高兴把密旨放在那儿,是他的事。
他拆开密旨,快速的扫过一遍后,又再从头细看了一次,连看三次之后,才慢条斯理的将密旨折好。
“如何?”四皇子声音绷得很紧。
“父皇这是在试探你吗?”东方朔沉吟良久才反问他。
四皇子怔忡的托着头,两眼茫然的看着炕桌上的羊角宫灯,“我不知道,但是,密旨中所言若为真,那,我们不回京勤王,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东方朔想到密旨中所言,父皇终究还是依约为自己隐瞒了一二,没有在密旨中写明是自己告诉他,二皇兄和三皇兄可能为太子之位争斗太过进而逼宫,只写是他自己感觉到这两个儿子台面下的动作频繁,让他备感不安。
“那还是照父皇密旨所言去做吧!反正父皇已经为我们返京做好了铺陈,若二皇兄他们没有那个野心,只当我们是领军回去参与校阅就是。”
四皇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什么时候跟蓝将军说?”
“此事不宜迟,若父皇的预感成真,我们晚到一天,京里的情势就多危险一分。”
“那,你去说吧!”四皇子朝落花罩的方向胡乱指了下。
东方朔不禁有些错愕。“四哥?”
“宜早不宜迟,就是要出其不意嘛!”四皇子蛮缠不休,东方朔被逼得只好应承下,拿着密旨去见蓝守海。
他原想这都什么时辰了,内院只怕早已下钥,怎么进去见蓝守海?谁知一问才晓得,蓝守海在外院的书房里。
他揣着密旨来到外书房,小厮原要通报,东方朔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通传,自己慢慢的走过去,边思考着该如何与蓝守海说。
却听到屋里蓝守海的声音,还有慕越的声音,他不由停下脚步,站在游廊下侧耳倾听他们父女在说什么。
“……听明白了?”蓝守海问。
“嗯。”慕越的声音闷闷的,“真就这样订下了?”
“四皇子这趟来,为的就是你们两个的婚事,没想到一波三折,他为了你们小两口,可是受累不少。”
慕越心想,她才被四哥牵累不少啦!自家都被阿朔献出去当他和皇太妃的战场了,阿朔还被当成了肉骨头咧!若不是她小心翼翼的防着,她和儿子只怕为他被牺牲了,她不是没想过,这辈子绝不嫁阿朔为妻,可是她终究舍不得他。
都说夫妻是债,想来她欠阿朔的债,上辈子为他生儿育女还不够还,这辈子还得接着还……想起来就觉得闷啊!可是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看得出来,父亲对阿朔这未来女婿很满意,若不满意,他就不会引荐郑先生和佟军师收他当学生。
父亲是个有主意的人,就算一开始碍于情面,不好直言拒绝阿朔留在宁夏城,留在蓝府里住着,若他不喜欢阿朔,他压根不会多理睬他,放着由大哥他们带着就是,不会费心思将他带在身边教着。
阿朔在宁夏城置产的动作,大大的取悦父亲,纵使明知身为皇子的阿朔,日后若真成了他的女婿,也不太可能会长住宁夏,但置产在此,让父亲觉得,这个女婿是有心人。
慕越捧着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好吧!她就是傻,她就是笨,明明前世被伤得遍体鳞伤,这一世却还是被阿朔迷得晕头转向的,虽然一直隐约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嫁他为妻,此刻听到父亲肯定此事实时,她仍不免芳心雀跃,低着头瞪着茶盏里清澈的茶汤,慕越狠狠的鄙视自己一番。
听到父亲还在说话,她忙收敛心神,听到父亲细细叮咛着,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再做,不止要为自己,还要多为阿朔考虑些,听着听着,慕越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开口抱怨道:“爹啊!到底阿朔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女儿,你怎么处处偏袒他,尽要我替他着想,怎么不教他替我着想?”
“还要他怎么替你想?堂堂一个皇子,为了娶你,把侧妃、夫人的位置闲置着,皇上和四皇子应允我们,要等你生下世子之后,才让他娶侧妃纳夫人。”蓝守海为此反觉得对不起女婿咧!
尤其这孩子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他没让大总管安排丫鬟侍候,东方朔自己为了身份不曝光,甭说宫女,就连太监都没用,统统留在永宁山庄,不止在军营里,就连回了蓝府,也都不用丫鬟侍候,试想那家儿郎忍受得住?血气方刚年少轻狂,在东方朔身上完全看不到,怕自己刁难他,不将女儿嫁给他,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啊!
“那又怎样?世上没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多了,谁说男人就一定要除了妻子之外,还能有侧室、通房、侍妾的,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很好吗?男人高兴了,受累的是元配。”
“你浑说些什么?”蓝守海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说出这种话,错愕怔愣了下,倒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不是?”慕越嘟着小嘴,满脸忿然。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各怀鬼胎 五()
“你这孩子那来这些想头?”
慕越却没多说,只是紧紧抿着嘴,蓝守海重重的叹口气,轻抚过女儿的头顶,“你娘临终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说你爹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懂,这么娇生生的小丫头,怕被我教坏了,日后寻不到好婆家。”
想到早逝的元配,蓝守海神色怔忡,他还记得自己将刚出生的小女儿抱在怀中的感觉,那么的柔软,软绵绵的,粉嫩的小脸蛋上一双酷似妻子圆亮的眼,看着初生婴儿黑亮充满生机的眼眸,再看到那双一模一样的眼,写满了怜惜不舍的眼,其时已经混浊失了焦距,妻子让他把女儿抱给她看,可那时,她已经看不清女儿的样貌,死神已经降临,就要夺走他心爱的人,孩子们就要失去他们挚爱的娘亲。
在战场上他见过太多弥留的人,他知道妻子就要撒手西归,可他舍不得放手,拚了命想留下她,抱着女儿哄她坚强些,为孩子和他,活下来。
可惜,他留不住她。
午夜梦回时,耳际常常响起妻子弥留时,那断续幽然不舍的絮语,一字一句全是一个母亲为初生的女儿满满的忧心。
她知她不顾一切千里寻夫,惹怒了婆母,虽然她连生三子,也没改变婆母对她的态度,因此她不敢奢望,婆婆会善待她的小宝贝,老夫人可是不缺孙子、孙女,她担心丈夫常要征战,小女儿谁来照顾?
四皇子冲口而出订下的婚约。让蓝守海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女儿得嫁贵婿,忧得也是这贵婿若薄待女儿,他怎么替女儿出头?
后来出事,蓝慕雪身亡,慕越也重伤,他便趁势将这婚事推了,谁晓得后续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凭心而论,东方朔是个好对象,年轻俊秀。就是太过俊美了,咳咳。幸而几年磨下来,较他少年时多添了英伟的男儿气,尚幸!
东方朔人聪明,有勇有谋,又能打理庶务,没有那些王公贵族最让他看不惯的自以为是。
样样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避免不了将蓝家全拖进去掺和皇子争位,他不畏战。也不怕死。怕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怕会护不住儿女及家人们。
这几年他冷眼旁观着,表面上看来。皇帝纵放着众皇子,但慢慢的他觉出味来,皇帝早就决定谁是接班人了吧?用阿朔屡屡遇险来磨历他的心志,看他的反应,是狠狠的反击回去?还是有分寸的回击?还是审度时势的隐忍?
身为一个父亲,蓝守海对皇帝的试炼非常的不以为然,然而身为一个将领,他却不得不赞同皇帝的谨慎,手头上有这么多个优秀的儿子,做父亲的当然是骄傲的,但是儿子们表现太好,皇帝也烦忧,要选那个继承大位呢?
皇帝希望将来继承大位的儿子能善待他的兄弟们,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不希望自己一去,登基为帝的儿子就将他其他儿子除之后快。
因此,蓝守海看得出来,皇帝属意四皇子,但他前头的二皇子、三皇子向无大过,且他们的母妃在宫里、朝中都运作多年,各项资源都是四皇子望之莫及,如何越过他们让四皇子上位?也许,皇帝年前的一场大病,就是在为此作铺陈。
转回心神,灯光下女儿的脸隐约可见传自母系的柔美,蓝守海心头一软。“你是你娘拚了命生下来的,爹娘怎么舍得你受委屈?不过,你且想想,你替阿朔多做些,阿朔是个明白人,他自会为你做更多。”
蓝守海殷殷交代,慕越心里却想,阿朔上辈子就没搞懂啊!父女两在屋里又说了近小半个时辰,外头的东方朔听了半晌便转身离去。
回房后,问了王麻子,确认四皇子已歇下,他才回房,躺到床上后,他慢慢的叹了口气,看来就算他今生做得再多,仍然无法抚平慕越心里的伤痕,不,他们还没成亲,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那一切。bsp; 远方传来敲梆报更的声音,他辗转反侧久久才迷糊的睡去。
※
虽是过年,蓝守海却依然早起练功,他打完一套拳,眼角瞄到站在练武场边的东方朔。
“怎么起来了?”
“有点事。”东方朔掏出袖中的密旨给蓝守海,蓝守海看完密旨后,脸色凝重的问:“这事有谁知道?”
东方朔说了,蓝守海颌首:“我知道了,回头就命人整军开拔返京。”
“您……”话到嘴边,他又迟疑了。
蓝守海拍拍他的肩头。“到时把慕声留下,他年纪虽比慕远小,行事却较练逹,陈法也比他娴熟,有他,还有副将他们在,蛮族应该不至于趁这个空档来袭。”
东方朔应了,回房与四皇子说。
西宁大营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拔进京,参加开年后的大校阅,当二皇子派往蛮族的探子回到宁夏城时,大军已经走了两日,他急忙想要将消息送回京,却意外得知他手下那些人竟然被人拔得一个不剩,唯一还能用的竟是被华家关在内宅的大奶奶陪房。
也不知他们这些人背着他做了什么,当他赶往华家欲见人时,却被挡在门外,他气急多说了一句,竟被华家家丁狠狠的揍了一顿。
探子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回到住处,从邻人闲聊的片断中,总算稍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他暗恼古书吏夫妻的愚蠢外,也不解华大奶奶身边的陪房究竟想干什么,不过这些事现在他都无暇去管,他只想着如何将消息传给二皇子。
不过很可惜,他的消息传是传到了,但那时京里乱成一锅粥,被豫王府的人搁在一旁。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
这一年的初一大朝仪,皇帝因大病初愈而宣布暂停。午间赐宴众朝臣,后宫大宴外命妇,由皇贵妃主持,此消息一传出,各家震动,皇贵妃一派认为这是风向球,人人难掩喜悦,彷佛长年的期待、不久就有结果。
淑妃一派却是愤愤然,可是皇帝并没有明白表态。此次国宴由皇贵妃出面也很合理,毕竟如今后宫中只有她份位最高。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如果这次皇帝指定淑妃来主持,那淑妃封后可谓是十拿九稳了,但皇帝选择皇贵妃来做这事,就很明白的表示了,他还没决定封谁为新后。
二皇子铁青着脸走进正寝,豫王妃也是板着脸去相迎,夫妻两都板着脸时,倒有几份神似。也算是种夫妻脸吧!豫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心里头嘀咕着。面上恭敬的上了茶,然后领着人退下,临出门还细心的将帷幔拉好。冬天用的锦缎帷幔非常厚实,寒风吹不进,就连声音也听不太清楚,隐隐约约的,让你知道有人在说话,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二皇子自封王那日起,就跟妻子闹翻了,后来虽然还是有说有笑,但大丫鬟很明显得感觉出来,夫妻两个应对时的僵硬不自然,连一个旁观者都凭出来,豫王妃自己当然也感觉得到,她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并不是后悔对那个美人出手,而是后悔自己太冲动,太过直接,她本来都已经安排好,要引杨丽轩去对付那女人的,只是也不知自己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出手狠戾的对付她呢,若她再忍一忍,那一石二鸟之计不就成了吗?
每每思及此,她就万分扼腕。
豫王冷冷的将淑妃交代自己的话,转述给豫王妃知晓,豫王妃脸色丕变,双眼圆瞠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
“王爷……”
“本王也不想,谁让父皇不早做决定。”豫王冷哼一声,“老三还以为他胜券在握,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叫人看了实在不爽。”
“那您,您也不能……”
“哼!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险,那来你的荣华富贵?”
“可是妾身实在……”豫王妃咬着唇,为难的以手指轻搓着下巴。
豫王霍然起身。“算啦!你没那个胆我也不依靠你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