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慕越还在睡,平儿已经进门来请她起身。
“起这么早做什么?”慕越打着呵欠,看了外头的天色,天还没亮,碇蓝的天际,微光在厚重的白云后慢慢的透出来。
“今儿有客人要来。”平儿拿着扁梳轻轻的为慕越梳顺那乌黑柔亮的发丝。
“哦。”慕越又打个呵欠,镜子里的小脸蛋气色没有受伤前好,但是这些日子药吃了不少,硬补出一点丰润来,慕越倾身靠近铜镜,仔细打量自己。52网'
眉毛太粗,眼睛太大,鼻子不够挺,嘴巴……嗯,嘴巴长得好,爹说嘴大吃四方,不过她的嘴不大不小,但一直挺有口福的,军里的伙头每次煮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留一份给她。
“姑娘还小,再大一点,咱们再来抹粉吧!”
“不要,不要抹粉,不是有蜜膏吗?擦蜜膏就好。”慕越嫌恶的皱起鼻子。
“不是买外头的,是咱们自个儿做的,何妈妈早两年就教我们做茉莉蜜粉和玫瑰蜜粉,还有梨花的,那天跟何妈妈说,拿来给姑娘看看?”
慕越点头。“今天是谁要来?”这几天虽近年关,但上门的拜访的却日日不同。
“夫人的两位姐姐及表姑娘们。”平儿将梳顺的头发挽成髻。
慕越若有所思,由着平儿为她梳妆更衣,双鬟髻上用缠着珍珠的丝带系着,南珠耳塞,石青掐牙长袄,同色襦裙,整个人显得素淡雅致,又荏弱令人心疼,很好,对上严氏姐姐的女儿们,不能打扮的太过。
用过早饭之后,见时辰还早,慕越就去了书室练字,平儿和雀儿在房里做针线活,没想到,还差一刻就辰正的时候,圆儿在外头通报,两位表姑娘来了。
在一众丫鬟簇拥下,大少奶奶领着两个貌美姑娘进来,相互见礼后,大少奶奶便告辞离去,留下三个女孩,程湘湘是严氏二姐的女儿,大越越两岁,今年十一,蓝慕绢则小越越一岁,是大蓝严氏的么女。程家家境富裕,从程湘湘穿着打扮贵气十足就看得出来,她身上穿着的宝石蓝襦裙用的是京里花巧织最出名的妆花缎,石青长袄上绣着折枝菊花,鲜嫩的黄花衬得她粉嫩俏美,首饰头面俱不俗,斜簪在发髻上的银累丝嵌宝凤钗就值千金。
而蓝慕绢的父亲仅为城门卫,家境清寒,虽是大蓝严氏的嫡出么女,出门做客身上的衣服却是半旧不新,仔细看袖口的绣纹都已脱落,身上的首饰也是成色不怎么好。
慕越请她们坐,程湘湘不客气的坐到炕上,蓝慕绢倒是怯生生的坐在地上的椅子。
丫鬟端茶上点心,程湘湘眯着眼,挑剔的在食盒里翻了翻,嘴一撇不屑的道:“你家就这么点东西待客啊?我家的玫瑰香糕,杏仁糖酥、芝麻奶酪酥就把这些给比下去了。”
“姐姐家的自然是好的。”慕越笑着挑了块杏仁糖酥,咬了一口杏仁很香,但口感不够酥脆,觉得周大娘做小点心的功力有待加强,不过人家是厨子,管的是三餐菜肴,茶点不拿手也是应该的,她不介意,有的吃就好,父亲他们特意为她准备,让她压药的果餔,还有各种小点心,她才舍不得拿出来招待这两个人。
蓝慕绢怯怯的伸手取了块绿豆糕来吃,程湘湘见她放到嘴里吃了,立刻追问:“怎么样,不好吃,对吧?蓝慕越你是怎么当主人的,竟然拿这样的东西招待客人?”
程湘湘口气很不好,一双眼不快的瞪着慕越瞧。
慕越没理会她,径自接过平儿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去去甜味,然后才道:“这几样点心,可是妹妹吃着觉得好,才特地留下来待客的,谁知道是讨不得表姐欢心。”
蓝慕绢看着就在一旁打圆场。“我也觉得好啊!”
“你这个见风使舵的,她说什么你都好?”
“湘湘表姐,越越表姐拿来招待人的,我相信肯定都是好的。”
程相相怒视着蓝慕绢。你是她的奴才啊?她说什么都对?“程湘湘不快的道。
蓝慕绢一个劲儿的在那解释,但程湘湘听着却越来越生气,慕越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蓝慕绢倒是厉害,三言两语便把程湘湘撩拨的怒不可遏,几乎要手刃慕越方才解恨了。
慕越托着腮,看她们两个唱大戏,为了招待客人的糕点就闹成这样?未免太过了吧?
偷眼瞧了自鸣钟,慕越心里哀叹一声,现在才辰时,她们两个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湘湘表姐觉得以后你来,得用那家的糕点招乎才成呢?”
程湘湘一顿,倒是从被没人这么反问过,一时之间怔住了。
“我们家不像姨父走南闯北的,看尽多少好山水好风光,吃遍多少名点佳肴,自然就不如表姐这么懂得吃,妹妹是俗人,只要有得吃就好,不如这么着,姐姐若得空再来,便带姐姐觉得好的糕点、佳肴一道来,啊!绢表妹也得记得来,有好的,当然要一起分享嘛!”
程湘湘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蓝慕绢则抿嘴轻笑,眼睛在慕越的首饰停留良久,又看着程湘湘身上的衣饰及头面,小手不住的扭着手里的罗帕。
她们两个待到午时,在慕越这里用过饭,饭后,程湘湘拉着慕越说要消食,硬要拖着她往后园去,蓝慕绢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着一双小鹿般期盼的眼睛看着慕越。
但是这两招都没用,慕越笑眯眯的接过雀儿端来的药,“罗大夫说了,我用过药就得歇着了,不好意思啊!就少陪了。”
看着慕越贼兮兮的喝完药,奶娘何妈妈立即有礼的请两位表姑娘回夫人那里去,然后押着慕越回房歇着去。
程湘湘气恼的跺脚,蓝慕绢则艳羡的看着慕越让奶娘、丫鬟簇拥着回房去。
程湘湘的贴身丫鬟帮她穿戴上紫狐毛皮大氅,蓝慕绢身边那个丫鬟还在慢手慢脚为主子披上绯红斗篷。
“你怎么会穿这件来呢?你忘了,慕雪才去呢!”程湘湘打一进门就想说她,不过后来忘了,现在看她穿戴起来,便忍不住说上一句。
蓝慕绢涨红了脸,羞愧欲死的抬眼看表姐,“我知道,可我,只有这一件……”
程湘湘不以为意的道:“不早说,我前儿才将旧的那件银狐皮围领的斗篷赏了丫鬟呢!现在也不好跟她拿回来了,没关系,过两天我娘要再给我做新的,你上我家来,我让针线房的顺便给你量一套。”说完也不管蓝慕绢有什么反应,便领着侍候的人走出小院。
第三十二章 贵客驾到 四()
“姑娘由着她们去,没关系吗?万一……”平儿站在窗前,看着程湘湘她们离去后,转回头忧心的问。
慕越已除去外衣躺在床上,何妈妈帮她掖了被角,闻言道:“若是她们硬要去闯,就由她们去。”
“可是……”那不给大少奶奶惹事吗?
“没事的,看门的婆子还有卫士在,她们若还敢硬闯,就实在太不识相了,还不知两位殿下要住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她们今儿就擅闯,之后还让不让她们来啊!”慕越闻着香香的桂花味,露出甜甜的笑容。
一颗银镂熏香球装满了桂花的花瓣,就放在她枕边,她伸手将熏香球拿到手里看了一下,何妈妈伸手将香球拿走,放回原处。“姑娘快睡吧!”
慕越闭上眼,屋里静谧和暖,不一会儿,她就因药力作用沉沉入睡。
何妈妈留下平儿,自己也回房小歇,平儿在床前的小杌子做绣活,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外头细碎的说话声。
她放下绣活,走到窗前看了一下,媚儿和两个庄子上来的丫鬟正在廊下说话,平儿掀了门帘走出去。“你们在廊下说什么呢?仔细扰了姑娘。”
媚儿转回头,笑着上前一福。“平儿姐姐,她们两个正在说两位表小姐的事呢!”
“哦?表小姐她们的什么事?”平儿是慕越身边的大丫鬟,新来的两个丫鬟怯怯的看着她不敢言语,媚儿倒是口快,便将方才听的一星半点说了。
“她们说程家表小姐硬要往后园去,她身边侍候的拗不过她,便往后园去了。媚儿边说边朝那两个丫鬟使眼色。
其中一个嘴角有痣的丫鬟比较机灵,见状便接着往下说:“还没走到往后园的角门,就让婆子给拦了,程家表小姐恼了,开口就道要让夫人责罚她们,几个婆子还是不敢放行,蓝家表小姐劝了几句,没想到程家表小姐更恼火,硬要到后园去,还是夫人院里的青柳姐姐带着程太太身边的嬷嬷赶过去,好说歹说的半晌,才把人给哄回去。”
“那没惊动殿下们的护卫们吧?”
“不知道。”那丫鬟摇头,平儿又问了几句,沉吟片刻后,嘱咐她们这些天别往外乱跑,然后才让她们两个下去,媚儿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平儿唤她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你也是,后园住着贵人,这几天就别外去了,老实的待在院里吧!可别乱跑胡乱打探的给姑娘惹事。”平儿看媚儿心不在焉的应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暗自提醒自己要多注意着媚儿。
里间发出轻微的声响,平儿也顾不得媚儿,草草交代她两句,便转身回房里去了。
媚儿抬头看看天空,晴朗无云,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屋里慕越已经推开被子起身,见平儿进屋里来,问了是什么时辰,平儿回道:“才未初三刻,姑娘再歇一会吧?”
慕越摇头,让平儿侍候她更衣,“你方才在外头和谁说话?”
“是媚儿和新来那两个好打听的。”
“哦,她们去打听了什么?”慕越颇有兴趣的问。
“她们说程家表小姐出了咱们这儿,就拖着人硬要往后园去。”
慕越愕然,不是吧?她原以为程湘湘虽然任性,但至少还懂进退,没想到今儿就急着要去闯后园?这人是傻的吗?
“蓝慕绢就没劝几句?”
“有,不过程家表小姐听了似乎更恼火。”
慕越点了点头,随即不言不语兀自发呆,平儿帮她系好压裙的绦子,见她半晌没动静,便问:“姑娘,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蓝慕绢不简单。”
平儿忍俊不住。“奴婢倒觉得姑娘才不简单,今儿竟然没被程家表小姐恼了,也没开口护着蓝家表小姐。”
“呃……是吗?”慕越讪笑,平儿则道:“以前程家表小姐总是在您和蓝家表小姐跟前显摆,慕雪小姐跟前她倒是不敢放肆。”
这倒是头一回听到慕雪的事,对这个前世不曾有过,今生又已经失去的妹妹,慕越想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
“她不敢在慕雪跟前放肆,倒敢在我跟前使性子?”
“嗯,您不想惹夫人生气,程家表小姐才会得寸进尺的。”平儿抱怨着。“您不知道,有些人就是不知分寸进退的,像严家二房的表小姐,每回来您这儿,喜欢什么东西,却从不敢跟您开口要,但程家表小姐可不是,见着什么就开口要,您要不给她就上夫人那儿告状去,夫人转身就让八姑娘过来哭闹,不过八姑娘怕何妈妈,更怕老爷,不管哭得多凶,只要一说老爷来了,她立马收声掉头就回去。”
说着,平儿不免唏嘘,那道任性蛮横的小身影,再也不会跑来恣意哭闹惹人头疼了。
慕越倒是想起蓝慕绢来,前世的蓝慕绢总是跟在程湘湘身边,像是道怯懦的影子,而恣意任性狂傲的程湘湘就如朵盛开艳丽牡丹花,不过听来,蓝慕雪倒有几分跟程湘湘的样儿。
“我记得蓝慕绢上头还有姐姐?”
平儿已经习惯姑娘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不以为意的回道:“是啊!蓝家表小姐嫡出的有四个,绢表小姐是蓝太太所出最小的,她家里好像还有几个庶出的姑娘。”
慕越听了一愣,哇,翻了一倍啊!“她爹不只是个门卫吗?”也有钱养姨娘?庶出的女儿就有三个,那庶子呢?
平儿像是知道小姐的疑惑,“蓝太太家里有四个姨娘,有两个是通房丫鬟抬的,她们家庶出的小姐没有出门见客过,年龄到了,就让蓝太太作主嫁人,听夫人院里的婆子们说,没见过那两位庶出的小姐,但出阁时蓝太太都不忘请姐妹们添妆。”
“母亲和蓝太太是姐妹,蓝太太庶女出嫁,她们姐妹都没到?”
“当然,所以那几个嘴坏的婆子们说,只要蓝太太缺钱了,挤也能挤出庶女要出嫁来。”
“真刻薄!”
“姑娘您没看到,绢表小姐那一身衣裳,就是咱们府里最不体面的嬷嬷也穿得比她好。”
所以蓝慕绢才会想尽办法要攀高枝,慕越冷笑。最后总算让她如愿攀得高枝,只可怜她的儿子,要有这么样的一个后娘。
平儿一旁收拾东西,猛地一回头,就见慕越面色铁青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什么,平儿怕她魔症了忙轻推她的肩头。“姑娘!”
慕越倏地转头瞪她,把平儿吓了一大跳,“姑娘?”隐含哭声的惊呼,总算把慕越惊醒,但要从回忆里完全把自己拉回来有点难,她呼吸急促的睁大眼,视而不见的瞪着平儿,想要将前世的回忆推回记忆的深处,平儿慌得伸手抓住慕越的小手臂,拚命的摇她,慕越的眼睫轻轻的眨动,眼睛开始慢慢恢复清明,原本僵直的身子渐渐柔软,待她完全清醒过来,平儿松了口气,腿一软,松开双手,整个人滑坐到地上。
“姑娘,您是怎么回事?”她语音零落惊惧万分的问。
慕越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椅中,一个不稳就要跌落地上,她情急之下伸手双手抓住面前的镜奁。“我,我好像想起了意外那时的事,所以……”慕越垂下眼,撒了谎掩饰自己的怪异之处。
平儿听了倒没起疑,只道:“要不是这几天忙,不然就跟大少奶奶说一声,把师太请到家里来给您收收惊。”
“呵呵,你说的对,这几天太忙了,还是别给嫂嫂添乱吧!”慕越讪笑着打哈哈混过去。
平儿点头只在心里记下,年前忙不打紧,等开春之后,跟大少奶奶说一声,请她带姑娘去庵里拜拜祈福吧!这会儿她倒是忘了,慕越出事,便是因为出门上香惹的祸。
程湘湘意图闯后园的事,大少奶奶听了丝毫不感意外,只让人加强防备,又让人赏了那几个拦阻有功的婆子,婆子们领了赏钱,一个个欣喜若狂,年前拿到这意外的赏钱,可算是笔意外的小财,几个人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期盼,程湘湘多耍几次笨,多来几次吧!倒没想到,万一让程湘湘硬闯成功,她们要怎么办!
严氏在屋里,正与两个姐姐大吐苦水,说到代为执掌家务的长媳,那满腔怒火如灼人的火焰四下乱喷,程严氏养尊处优向来不耐烦妹妹老是吐苦水。“我说你啊!虽然是咱们当中嫁最好的,却也是最没用的一个,瞧瞧你,身份比我和大姐高,可怎么让小媳妇压到了头顶上呢?”
“二姐,以前我还有个女儿傍身,如今雪儿都去了,我又……你妹夫回来,歇在西跨院的时候比我这儿多……”
严氏怎么也说不出口,丈夫自回城后,就不曾与自己同房过,加上自己又伤在女人孕育子女的地方,母亲来探她那回,叫她给身边的丫鬟开脸,给丈夫添新人,她又气又恼,对着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一个个都小妖精似的,要来跟她抢丈夫啊!
偏偏容嬷嬷又不见踪影,都几天了,问丫鬟们,她们就只会吱唔其词含糊以对,好容易盼到两个姐姐来探她,她当然是一骨脑儿的大吐苦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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