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都这样打扮。”关文平实地回道。
沈四爷也不怒。笑眯眯地看着关文,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不错,我还道你可能不会来,但你到底是来了嘛。”
说着仔细打量了关文穿的一身衣裳:“不过穿得还是稍显得寒酸了些……”
“长玙。”沈老爷拉了他一把:“别逗留太长时间。”
沈四爷点了点头,对关文说道:“我们待会儿再叙。”说着便跟在了沈老爷后边儿。
走完一圈。沈老爷抬头止住宾客中的喧嚣,道:“大家尽情吃喝!”
礼官的声音响起:“起宴!”
随着这一声唱喏,一群丫鬟小厮拖着托盘鱼贯而入,各式各样的菜品接连不断地端上了桌。宾客们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笑声不断。
有身份地位的人,身后自然跟着丫鬟或小厮伺候着。李欣这桌另外几人也有丫鬟服侍,李欣倒也不觉得多不自在。
让她不自在的,不是那些吃饭还要人服侍的富贵中人。而是坐在她旁边,如今已经恢复了一脸平淡脸色,长得棱角分明的薛谦之子,薛青岩。
薛青岩说那话的意思是……他的娘亲,跟她长得很像?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薛老夫人说看着她面善,也能说明薛青岩为何望着她的眼里,有孺慕之思。
或许,更能解释,当初那薛谦在辉县住下,为何会包下这句身体的前身。
是因为容貌肖其妻,所以睹人思人?
需要借人来睹人思人,除非是思念的那个人,不能陪在他身边了。换句话说,身为薛谦妻子的薛青岩娘亲,不在薛谦身边,只会有一个解释——她死了。
李欣觉得脑子很乱,她很快地摇了摇头,要自己镇定思路。
她想起,薛谦的女儿,让薛青岩觉得厌恶的那个小女孩儿,只有三四岁的年纪。
三四岁……三四年前,正是这具身体开|苞的时候,也是从那时候起,薛谦将前身包下,直到去年秋,才终结了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薛谦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李欣明明感觉到他似乎是认出了自己这具身体。
可是他表现出来,却是与她毫不相识。
若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李欣长长吐了一口气。
薛家到底是如何的,她不清楚。但是她却知道,若是薛谦真的是因为她长得像他妻子,那么他不可能会忘记她这个曾经的“枕边人”。但是他装作不认识自己,也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那么就足够说明,薛谦没有与她再行“叙旧”的意思。
她也就没有再惶惶不可终日的理由。
烟花之地,是与她再无任何干系的。除了薛谦,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的恩客,就是他。
李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胸腔里泛起的是点点的释怀。
解开了一桩心事,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虽则以后还是会躲着薛谦走,但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忧前身跟薛谦的关系被人所知。
以前她怕见到薛谦,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被打破。如今她肯定了薛谦不会来干扰她生活的意图,那么,她没有道理再整日胡思乱想。
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放心睡大觉了。
不对,还不能——
李欣看向身旁的薛青岩。
薛青岩缓缓抬头,定定地看着李欣。李欣动了动唇说道:“青岩。虽然我跟你娘亲笑起来很像,但我毕竟不是她。母亲是放在心里敬爱的,你不能看着另外一个人,对她投以热切的目光来想念你的母亲。”
薛青岩默默点了点头。扭过头去拿起筷子夹菜。
旁边的四人正和薛谦、关文说着什么,李欣和薛青岩之间的谈话很小声,他们自然没有注意到。
可是李欣发现。薛青岩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她的话,到底是伤着了这个孩子?
李欣想摸摸他的头,手都快要触到薛青岩的头了,却还是转了方向,慢慢抚上他的背,轻声说道:“青岩是男子汉,应该坚强。”
薛青岩扭头望向她。慢慢搁了筷子,对李欣说:“我娘亲以前也说过这句话。”
李欣一怔。
“她临死前拉了我的手,说我是男子汉,应该坚强。”薛青岩似是强忍着心里的哀恸,声调极低:“娘亲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父亲常在外跑,时常不在家,她帮着父亲料理家务,渐渐亏了身子,等发现她咳血的时候,大夫说娘亲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李欣缓缓松下肩膀,伸手按在薛青岩尚不结实的小肩膀上,轻声说:“这也怪不得别人。”
“她说我是男子汉,让我坚强。可是她怎么就不能做个表率,坚强地活着呢?”
薛青岩定定地看向李欣:“那会儿我不是很懂,如今我却依稀懂了。”
李欣不知道这个孩子成长过程中还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却也只能轻抚了抚他的背,道:“你娘亲在天上会好好保佑你,青岩不要让你娘亲担心。”
薛青岩笑了笑。凑得近了,李欣更能感觉到他眉骨突出,眉毛粗黑细密。
据说有这样眉骨的人,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李欣给他舀了一碗汤让他趁热喝,看着这个轮廓清晰的俊秀孩子,李欣不由把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从前不想,如今,是越发想了。
正出神间,却见前头有人吆喝着,一个接着一个给新郎官敬酒。
看得出来敬酒的人大多都是与沈四爷混在一起的那些个纨绔子弟,仔细一瞅,还有两三个是李欣见过的,那日清早和沈四爷一起醉醺醺出来的人。
沈四爷正竭力地推着酒盏,然而推得了一杯推不了另一杯,大家盛情难却,沈四爷被强灌着,已经喝了好多酒了。
这种场合,大家其实也是有分寸的, 不会真的把新郎官给灌醉了。要的不过是一个气氛,一个效果,毕竟如果真的把新郎官灌醉了,晚上与新娘子的洞房花烛夜可怎么过?
李欣失笑地看着那边儿的人玩闹,薛青岩已经喝过了汤,随着李欣的视线望过去,撇了撇嘴说;“沈四叔平日最是玩闹,今日却装起正经来了。”
李欣笑道:“沈四爷可是新郎官,新郎官不能喝醉的。”
薛青岩摇了摇头:“父亲纳姨娘进门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祖母也没说他。”
李欣微微一怔:“青岩有姨娘?”
“嗯。”薛青岩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神色,顿了顿说:“方才逮着我叫我哥哥的,就是姨娘生的,名字是紫蝶,很是烦人。”
李欣微微沉默了下,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薛青岩却是叹了口气:“不过,好在父亲也并不喜姨娘和紫蝶。”
说这话的时候,薛青岩用了一种得意的的语气。
李欣无奈地笑笑:“好歹是妹妹,她还那么小,对她也不要太差了。”
薛青岩嘟了下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道:“爱屋及乌,则厌屋及乌。”
李欣正想说话,前厅那边儿却突然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像是在逃命一样直奔沈老爷和沈夫人而去,行动迅速却踉跄,跑得太过急了,要是不小心,怕是要摔在地上去。
沈老爷顿时皱眉,待那小厮跑近了,才喝道:“今日什么日子?你是在哪儿当差的?竟然这般横冲直撞!”
小厮强喘了两口气,脸上的惊慌之色丝毫未消,顾不得主仆尊卑,凑上前去附耳对沈老爷说了句话。
全场宾客都看着沈老爷,李欣自然也看得清楚——沈老爷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第四百二十九章 惊闻
沈夫人向沈老爷走了过去,轻声询问道:“老爷,何事?”
沈老爷抬了手,那传话的小厮狠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匆匆忙忙地退了下去。
“老爷。”沈夫人在沈老爷耳旁提醒道:“大家都在看着你。”
沈老爷骤然回神,脸上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来:“无碍,无碍,大家继续,继续!”
说着却是紧紧拉住了沈夫人的手,侧身低头与沈夫人耳语了一句。
沈夫人脸上顿时也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望向沈老爷。
沈老爷脸色很沉,沉吟片刻后招了小厮吩咐,小厮点头,随后朝沈四爷走去。
李欣夹了块芙蓉糕,抿在嘴里,入口即化。宾客们继续喧哗交谈起来,热热闹闹的声音顿时又在周围响起。
薛青岩说:“关婶婶,你觉得吵闹吗?”
李欣微微摇了摇头,薛青岩说道:“我却是觉得很吵。”薛青岩抿了抿唇:“我不大喜欢这样的气氛。”
说着他便起了身,躬身对着薛谦作揖道:“父亲,青岩吃过了,这便退下。”
对着薛谦,薛青岩的态度不像与之亲近的儿子,倒像是下属一般,一言一行都几近刻板。
薛谦却也不以为忤,点头道:“与诸位叔伯打声招呼。”
薛青岩点头应是,对一桌的长辈行了礼后便告退,临走前又看了李欣一眼,抿了抿唇,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李欣笑了笑。看着薛青岩渐去渐远的背影。
他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子,严格说起来,这样的男孩不过是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拿着语文课本背着课文,还是在温习着九九乘法口诀?又或者。为着思想品德这门课程头疼,还是在期盼着相当于是玩乐的音乐课和体育课?
李欣心中轻叹了一声,不经意扫过薛谦的侧脸。
对待唯一的儿子。薛谦也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个人生命中,到底什么是重要的。
不过,这与她没有干系,她也不过只是微微有些怜惜那个今日才见到的男孩儿罢了。
这场婚宴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了,自那小厮来传话之后,沈老爷、沈夫人以及沈四爷就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去解决。
成亲大礼完成了之后。安家小姐就正式成为了沈家媳妇儿,关文和李欣也总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
关文面上轻松了很多,薛青岩走后,他便挪回到了李欣身边就座。没等多久,薛谦身边也来了人坐下。
沈三爷伸手拍了怕薛谦的肩膀问道:“吃得还成?”
“不错。”薛谦点头说:“有几道菜。是请你们福满楼的厨子回来做的吧?”
沈三爷笑道:“父亲讲排场,喜宴规格起得比较高,福满楼那边儿也设了宴,接待另外一些宾客。”
有丫鬟上来换了一副新的碗碟筷箸,沈三爷敬了在座的各位一杯,饮酒下肚。
薛谦问道:“世伯好似有什么事,方才小厮传话,世伯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生意上的事情?”
沈三爷耸了耸肩:“他生意上的事,我从不过问。不过生意上的事情应该不会让他脸色如此难看。”沈三爷与薛谦又干了一杯:“其余的我却是管不着了。”
沈三爷一饮而尽。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幽州了,这一次返乡时间拖得太长,算来也有半年了。”
薛谦默然片刻,道:“过几日,再说吧。”
沈三爷点了点头。
沈家提供的是上好的陈年老酒,味道甘洌醇香。在座宾客吃喝尽兴,喝醉的也有不少。丫鬟小厮穿梭其间扶着醉酒之人去歇息,沈三爷和薛谦算是定力好的,并未喝醉。
从李欣嫁给关文之后,关文就甚少饮酒,唯一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还在李欣面前闹出笑话的,也不过是与孙鸿雁和归于好的那一次。今日关文也克制着推了不少酒,但到底是喝了一些,感觉有些微醺。
韩哙派了丫鬟引他们去厢房休息,关文坐在厢房之中闭目养神,李欣立在厢房门前,见前面丫鬟来去匆匆,联想起小厮传话而沈老爷脸色顿变,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加之听到沈三爷说,生意上的事情不至于让沈老爷脸色如此难看,心中更是有些惴惴。
李欣轻推了推关文,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他。
关文只是有些醺然,并没有喝醉,听了李欣的话后也仔细想了想,说道:“不是生意上的事情,那必是沈老爷在意的事情了。”
“沈老爷在意的事情,如今不就是沈四爷的婚事?”李欣沉吟道:“沈四爷与安家小姐已经成亲了,成亲大礼行过,沈四爷的终生大事也算是尘埃落定。还有什么事情会让沈老爷闻之色变的?难道是婚事有变?”
关文沉默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这样的日子和场合,沈老爷无论如何都要保持面上的平静。我们作为宾客,是不可能知道其中隐情的。”
李欣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本来今日来沈家观礼,他们心里就已经存了有一些“监视”的意思,要看着安家小姐成为沈家妇他们才安心。眼看着成亲大礼完了,他们也就想着,吃完这一顿就算是一切尘埃落定,每个人都回到他们本该站立的位置。
可是中间生变,那个小厮惊慌失措的行为举止,以及听了小厮的话后顿时变得煞白的沈老爷的脸色让李欣不得不介意。
李欣守着关文,关文浅睡了一觉,也不过是半个时辰便醒了。喝了杯水后关文遂觉得神清气爽,见李欣神色担忧,想了想道:“不如,找人探听一下?也省得我们瞎猜。”
“你也说了,我们作为宾客,不可能知道其中隐情。”李欣摇了摇头,说:“再者说了,沈家治家极严,我们找仆从下人问,漫说他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们的。”
夫妻俩对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与沈夫人和沈四爷告辞。
谁知问了一个小管事,小管事却说夫人和四爷并不在府中。听说他们是辞行的,便去告诉了韩哙。
韩哙脸上竟然也有两分忧色,且并未挽留关文和李欣,只道:“今日招待若有不周,关老弟你们还请多海涵。人太多,我们也顾不过来。”
关文自然是说无碍,他们理解,韩哙说道:“二位想必家中有事,既是要走,我便也不多留了。”
韩哙唤人给关文和李欣准备了回礼,是一套实用的文房四宝。
“夫人知道关老弟你那养子要上学塾,专门吩咐人购置了这一套文房四宝。”韩哙把回礼推到关文面前:“还请关老弟和弟妹不要嫌弃。”
“韩大哥,这也……”
“无碍。”韩哙抬手说道:“关老弟只管收下,这是我们沈府的心意。”
关文无奈,只能让韩哙代为转达他和李欣的谢意。
“我吩咐下边儿的人给你们准备了马车。”韩哙说道:“我送你们出去。”
直到坐到了马车,马车开始往荷花村方向驶去了,关文和李欣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瞧着韩哙那样子,倒像是急切地请他们离开似的。
关文低声对李欣道:“沈家必定是出事了。”
李欣凝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荷花村,关文马不停蹄地往老屋那边儿去。李欣找了阿妹问她二哥有没有说出了事,阿妹摇头道:“没有,二哥一直在老屋那边儿没回来,我给他送午晌饭去的时候他也说没动静的。”
冯德发光着膀子打堂屋前过,帮着另一个顾家汉子扛了根粗壮的短桩,李欣叫住他,冯德发赶紧道:“关嫂子。”
“冯二弟,你今儿早晌去老屋那边儿回来,可又再去了?”
“没。”冯德发忙回道:“我这才睡醒了起来没多少时间。”
李欣想想也对,冯德发昨夜守了一个晚上,今日补眠到方才才起床也是正常。
没过一会儿关文和关武一起回来了。
关武叫了李欣一句大嫂,关文摇了摇头说:“二弟说他今儿一直守着,小六没出去过。”
关武接话道:“大嫂,那边儿发生了啥事儿?我保证我一直看着的,关止承连房门儿都没跨出去一步,就连院子大门儿都一直紧紧闭着。”
李欣摸了摸下巴:“那就奇了怪了……到底是什么事儿让沈老爷脸色这般难看……”
关文拍了拍她肩膀说道:“你也别瞎猜了,小六没出去过,那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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