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师父这是要做什么?”陆悯将一名偷袭的云影卫击退后,不安地问道。
柳惜月已死,狄靖多年来的执念成空,他已生无可恋,他仿效朔麒云以血催动魔功,已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可这话我不敢对陆悯说。
我照着狄靖刚才说的卸字决心法运了一会功,果然感觉好多了。刚才宋莘莘被朔麒云震倒,此时仍躺在地上,守在她身边的赤霞卫士只剩了一两人,我连忙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却见她双眉紧锁,手捂在腹上痛苦地呻吟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宋莘莘,你怎么了?”
“我……我羊水破了,怕是……怕是要生了……”宋莘莘吃力地说着,忽又用手捂住双耳,“啊……不……好难受……”
要生了?我一时愕然,这里四野空旷,别说可以遮蔽的树木,连块大点的石头也没有,四大门派的人就在我们身边厮杀,如何生?且她腹中孩儿尚不足七月,就算生了下来,能保得住吗?
可此时已不容我多想,宋莘莘已痛得脸色煞白,我朝陆悯大声喊道:“悯儿,快!去把夏姑姑喊来,她要生了!”
陆悯铁青着脸厉声道:“为什么要帮她?是她杀了小桃,小杏和吉祥,是她害你声名狼藉成为墨渊罪人,她死了正好,她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就算她现在死了,她们也不能活过来,可若是我们不救她,她腹中孩儿也会死的。别罗嗦了,快去!”
陆悯望了宋莘莘一眼,虽满脸不甘,还是飞快地跑开了,三曜则迅速将我们围在中间护着。
狄靖和朔麒云正斗得激烈,一青一紫两道身影不断交错,带起阵阵寒气,一时间无人敢靠近。可狄靖的北冥大法只练到第六层,始终不及朔麒云的九层功法,片刻之后,狄靖被朔麒云一掌击中胸口,口喷鲜血飞了出去。
琴声回荡。狂风肆虐,天幕被染成半金半红,厚厚的云层在飞快地翻滚,火山仍不断喷发,滚滚的岩浆如金色的洪流涌入两峡中间的深壑,狂风夹着火山碎屑,阵阵热浪漫天卷地般刮过,此时的双龙峡壁顶,尸横遍野,恍如地狱。
“阿弥陀佛!”蓦然间。一声响亮的佛号破空而出,让人心头一震。
夏帮主一边游斗一边大声喊道:“涣尘老和尚,你来了。够朋友!老头子我快吃不消了,老和尚快来帮我!”
是大悲寺的涣尘方丈!我循声望去,壁顶之上嘶喊声连天,却不见涣尘的踪影。
“我佛慈悲,度一切厄苦。帮主一向好善乐施。必有善终,何须老衲来帮?”
“好你个老和尚,又卖关子!你要见死不救吗?”夏帮主骂道。
“错也错也,生死为心所造,求人救,不若自救之。若心已坠地狱。纵是强留他的肉身,又有何用?”
涣尘的声音飘飘渺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壁顶的尽头,渐渐出现十多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在漫天烟火中缓缓走近,当先一人,正是涣尘方丈。
“宁丫头。小心!”
正走神之际,夏茉子厉声大喝。我回过神来,朔麒云几下起落,正朝我们这边扑来。正飞奔而来的夏茉子一扬手,三枚暗器向朔麒云飞去。
我慌忙放下宋莘莘,脚尖一旋跃出几丈,离得最近的夏月挺剑向朔麒云刺去,只两招便被朔麒云夺了剑,一脚踢中他的背心。朔麒云一刻不停地朝我扑来,身形快得让我无从躲避,转眼便到了跟前,虚晃一招后,一个旋身便绕到我身侧,铁一般的手指紧紧扣住我左手脉门。
脉门被制,我顿觉浑身无力,上官逸和夏老爹紧追而至,见我被制,也不敢贸然动手。
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立即杀我,或许是涣尘方丈的出现让他感到情况不妙,留着我的性命对他有利,他只将我扔向离得最近的几名云影卫,并吩咐道:“看好她!”
此时夏茉子已来到宋莘莘身边,飞快地查看了一番,“莘丫头,你且忍忍,孩子要出生了。”
宋莘莘躺在地上,双唇已被牙齿咬破,脸上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用力攥着夏茉子的手,吃力地道:“夏师叔,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杀戮在继续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苏回天的琴声更趋激越,和着远处火山喷发的轰隆声,纷纷杂杂,让人心烦意乱。
“阿弥陀佛,何为生?何为死?有人拼了命求死,有人拼了命求生,善哉善哉,何苦何苦?”
涣尘语气悲悯,声音不大,步态看似缓慢,转眼却到了夏茉子跟前,朝夏茉子合什一揖,背过身去,盘膝而坐。与他一道前来的另外十八名僧人,站成一圈将夏茉子和宋莘莘围在中间,均背过身去,和涣尘一道盘膝而坐,双手合什于胸前,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经。
“有劳各位大师。”夏茉子迅速解下宋莘莘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将宋莘莘平放其上。
上官逸和夏老爹再次攻向朔麒云,刚才被朔麒云击倒的狄靖,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不管不顾地挺剑刺向朔麒云。
狄靖一次又一次地倒下,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再打,血染满了他的素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别这样,狄靖,你退下,别打了……师父,别打了……”
被三人围攻的朔麒云,出手依然从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狰狞,可同时他眉心的那道血印正渐渐淡去,若血印完全消失,受魔功反噬的时候也到了。
大悲寺僧人的颂经声冲破了长空,在双龙峡壁顶不断回荡,将我浮燥纷乱的心绪渐渐抚平,之前被索魂琴绕乱的气息也逐渐平复。
另一边厢,苏回天的双手在琴上一阵狂抚,琴音一转,渐趋激昂,如万马千军横荡而过。可无论琴声如何跌宕起伏,颂经声仍然平缓地吟唱着,再次将琴声压了下去,苏回天的脸色涨得通红,早已不复先前的从容自若。
又过了片刻。终于,琴弦铮然断开,琴声突兀地终止,苏回天狂喷一口鲜血后,伏倒在断琴上一动不动。
悬剑阁的人大惊失色,而被琴声困扰多时的飞羽帮和天魔教教众,此时则精神大振,形势一下逆转,飞羽帮和天魔教的人很快占了上风。悬剑阁和云影卫阵脚大乱,须臾便被重重包围。只剩了不到三十人在拼死抵抗。
到了此时,形势已毋庸置疑,朔麒云大势已去。
我几次想突围而去。均被云影卫的人拦住,正懊恼间,远处两道身影如流星般朝我掠近,其中一人蓝衣染血,宝剑生辉。正是北凌羽,另一人则是秦怒。
“凌羽……”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朝我靠近,我只觉这漫天的阴霾灰烬霎时尽数散去,仿佛晨曦初露。可当他靠近,蓝衣上那一大片刺目的血迹让我心头猛地一沉。
秦怒甫一靠近便出手如电,攻向守着我的三名云影卫。北凌羽则趁机拉着我跃了出去。
刚一落地,紫影闪动,朔麒云摆脱了上官逸三人的围攻。在半空中双掌齐出,一阵阴寒之气呼啸袭来,猝不及防之下,我与北凌羽的手松开,踉跄摔倒。紧接着眼前一花,朔麒云已紧紧箍着我的腰。跃到悬崖边上。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皆住了手,望向站于悬崖边上的我和朔麒云。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火山再次猛烈喷发,烈焰如怒火般冲天而出,直入云霄。滚滚岩浆汹涌地流入两峡之间的深壑,仿佛一条从天而降的赤金怒江。而此刻,我和朔麒云正站在这条赤金怒江的峭壁之上,
北凌羽一双星目紧锁在朔麒云身上,朗声道:“朔麒云,你还不明白吗?你已是强弩之末,识相的话,交出解药,饶你一死!”
朔麒云沉默着,眉心的红印已散去。狂风呼啸,扬起他的长发,紫袍在风中猎猎飞舞,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在众人身上逐一扫视,手从我腰上松开,转而握紧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往昔的冰冷,此时正微微发着抖,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而是因为时间已到,北冥大法的反噬即将来临。骄傲如他,断不会乖乖地交出解药以乞求交换自己的性命,更不会任由自己的敌人将自己手刃,这便是此时他和我站在悬崖绝壁之前的原因,他选择了与我同归于尽。
杀戮已经停止,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我和朔麒云。
上官逸早已杀红了眼,蝙蝠面具下依然透着凛冽杀气,握着玄铁阔剑的手骨节泛白。
狄靖僵直地站着,身上的素袍已破烂不堪,俊美如仙的脸上毫无生气,一丝腥红正从他嘴角流下。
北凌羽站得最近,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以剑撑地勉力站着,鲜血自他肋腹涌出,似乎会随时倒下。
四目相投,紧紧交缠,他的眸中,带着绝望和痛苦。
天地间一片萧瑟,壁顶上满目疮痍,烟火弥漫,我的身后,是一道天堑深壑,从焰荆山上流下的滚滚岩浆,正汹涌地在这道深壑中翻滚。
东方天际之上,启明星高悬,发着耀眼的光芒,晨曦即将来临。
颂经声依然如天籁般源源而来,那悲悯天下的颂唱,宁静而安详,如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终于也到了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刻,我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不舍和留恋。回首这匆匆的一生,它是短暂的,又是永恒的,我爱过,也恨过,我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情感,虽不舍,已无憾。
朔麒云冷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是时候了,宁萱,和这个世界告别吧。”
他的手越来越紧,我努力朝北凌羽笑了笑,我希望在我离开之际,留在他脑中的是我妩媚的笑脸。
北凌羽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想举步朝我走来,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脚下一个踉跄,以剑撑地身体半跪于地上,痛苦地望着我。
“不……萱儿,不……”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只等着下一刻的来临。
蓦然间,一声婴啼划破长空,清晰地闯入我耳中。那婴啼声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却又是那样的顽强,那样的悦耳,一声又一声,伴着喃喃的颂经声,谱成了世间最动人心弦的音韵。
涣尘大师突然睁开双目,当空一声斥喝:“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痴儿,还不觉悟吗?”
狄靖猛地一颤,手中长剑当地一声掉落,踉跄地跪于地上。
那婴儿仍在放声大哭,似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到来,宣告着他对生命的渴望。
我轻声道:“麒云,你听,是一个新的生命,他在哭,这哭声……真好听……”
朔麒云浑身一颤,定定地望着前方,夏茉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不足七月的婴儿,像只猫儿般瘦小。夏茉子脸带微笑,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
我反握着朔麒云的手,“麒云,你该放手了,回去吧。”
朔麒云猛地回过头来,低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进我眸中,须臾,自嘲地冷笑道:“回去?回哪里去?我还有退路吗?”
那双曾经傲视天下的眸子,此时已黯然失色,只剩了不甘和倔强。过往的种种恩怨在这一瞬间已烟消云散,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为什么没有?天下何其之大,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有路。”
朔麒云怔怔地看着我,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议之事,良久,他忽然抬手,往我脸颊抚去。原来我竟然流泪了,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他再次握了握我的手,语气变得温柔,带着一丝眷恋,“惜月,你的手,真暖……”
他朝我笑了笑,我只觉手中一空,他已抽手,而我手心里多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他微笑着,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流光溢彩,身体猛地往后跃去,衣袂上那怒放的桃之夭夭滑过我的指尖,紫袍带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转瞬消失于那滚滚的岩浆之中……
正文 第二百贰拾陆章 且待莲开(终章 )
正德三年,六月十五,夏,大悲寺。
大雄宝殿外的石阶之下,一名身着卫尉官服,腰悬佩剑,脚蹬祥云薄底靴的年轻男子,正快步沿阶而上。
“师妹!”当他看到立于阶前等候的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我面前站定,一边抹着额上的细汗,一边道:“等很久了?陛下随后便到,我先来打点一下。”
我笑着戳了戳他额头,揶揄道:“瞧你这样子,如今你已是陛下身边的人了,怎地还是没半分稳重?走路也没个走路的样子。”
陆悯不满地挥开我的手,皱眉道:“你还说我呢,拜托你也稳重点,我现在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你在我面前可要规矩点。”
我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问道:“帮主他们可好?”
“放心吧,帮主现在快活得很呢,夏茉子师叔要回踏星坞,帮主一直死缠烂打,终于如愿以偿陪着她一起回去了,现在帮中事务全由石堂主打理。”
“哟,老夏难得开窍,竟学会死缠烂打了,当真难得。他们回踏星坞了,那我夏老爹呢?”
“夏老爹嘛……”陆悯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支吾了一下才道:“那个……夏老爹也快活得很,你就别担心了。
我两手叉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终于投降道:“上月夏老爹留了封信,说他去潜龙岛喝椰子酒了。”
我愕然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焰荆山一役,上官逸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临别前,他将我拉到一边,将蝙蝠面具摘下,很认真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无双。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你肯嫁我,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我一怔,细细想了想当年种种,坦然道:“真心真意想嫁你。”
在我最难过最失落的那段日子里,是他一路陪伴着我,虽然他接近我是带着目的,但一路上他毫无保留的付出,以及荆西草原义无反顾的舍命相救,曾真真切切地感动了我。在潜龙岛的那段日子,我是真的想放下过去,做他天魔教的教主夫人。
只是。世事无常,总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让人不得不向命运屈服,他的身份,他的使命。注定了我们只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他舒了口气,慨然道:“有你这句,不枉我辛苦一场。无双,我上官逸这一辈子不畏天、不相命,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一样东西,缘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你我这一世,终是有缘无分。”
我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缘分这东西实在奇妙,你现在觉得痛苦,只是因为属于你的缘分还未到,总有一天,你会遇上……”
“我的事你少操心。我上官逸还愁没有女人吗?”
上官逸毫不领情,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突然抓过我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我只觉有什么东西扎进我肉里,痛得我龇牙咧嘴,“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逸抬起我的手臂细细看了一下,在看到那块指甲般大小,呈八卦形的殷红色印记后,满意地笑了,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这是摄灵引,是我在夕沉宫那根白玉柱上剥下的,那面八卦的秘籍上记载,若将此引种在别人体内,来世那人的灵魂便会臣服于他,三生三世甘愿受他奴役。”
我大惊失色,世上竟有这种邪乎东西?“摄、摄灵引?三生三世受他奴役?你、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上官逸哼了一声,带着报复后的快感邪笑道:“无双,还记得王稽山索桥上你说过的话吗?下一世,是爱是恨,都由我。”
在我目瞪口呆之际,上官逸已飞身上马,呼啸一声,带着天魔教的教众扬长而去了。
自那后,我再没见过这个狂放不羁的人。有时候人的缘分便是那么奇妙,我与上官逸无缘,可夏老爹和他却是惺惺相惜,无论夏老爹的迷糊症犯得多重,他总是清楚地记得上官逸是他的乖女婿,而上官逸也一直称他为老丈人,不时便相约一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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