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暗讽韩淑芝没涵养,不似大家闺秀?戚妈妈听了暗笑,总算把攥起来的拳头又松开了。
韩敏芝却是个厚道人,又似被韩淑芝欺压惯了,不大敢出声,闻言只是浅浅笑了一下,马上又把头垂下去了。
韩淑芝哪里听不出来孟楚清是在说她,气得直想摔了筷子走人,可偏偏孟楚清并没有指名道姓,她若当真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把一双筷子捏了又捏,捏了又捏,还是生生把这口气给忍了下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慢慢吃碗里的那筷子橙醋蚶脍,姿态无比优雅,似要向孟楚清证明,她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至少在兴平县,绝对无人能出其右,如假包换一般。
到底是个孩子呢,心思这般容易外露。孟楚清暗笑同时,却又有些羡慕,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来找茬,正说明她有个强大的后援哪,不像她自己,甚么都得靠自己,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事来,还是得自己扛。
韩淑芝见孟楚清反击是反击,但眼里却并没有敌意,不免也觉得有些奇怪,倒是暂时把锋芒收敛了去,直到这顿饭结束,都没再找孟楚清的茬。
因前面还有宾,两人吃完饭,并未久留,很快就离去了。临走前,韩敏芝瞧瞧地握了握孟楚清的手,以示安慰,孟楚清却觉得韩敏芝更为可怜,作为韩宁一母同胞的妹妹,韩淑芝找孟楚清的茬,也等于是打了她的脸,但她有着嫡出长姐的身份,却连句驳斥的话都不敢说,可见平日里,是有多受韩淑芝的欺压。
连戚妈妈都看出韩敏芝太过畏瑟,趁着海棠跟石榴领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扶了孟楚清到里间,悄悄地对孟楚清道:“我看这位二娘子,也太过小意儿了,竟连庶出的妹妹都怕,连句话也不敢多说。”
孟楚清瞅着她,打趣她道:“妈妈其实是想说,他们家连父母健在,上头还有个大哥的嫡出小娘子,都活得如此憋屈,我这当媳妇的,就更艰难了罢?是不是还在后悔,不敢由着我爹把我嫁过来,应该拼了老命,也要拦住他的?”
她说的,然和戚妈妈所想的丝毫不差,令得戚妈妈瞠目结舌了半晌,才笑出声来,佯装要去撕她的嘴,笑道:“都说嫁了人,胆子就变大,果然不假,五娘子然学起油腔滑调来了!”
孟楚清配合着躲来躲去,两人笑闹成一团,让不放心这边,特意上来看看的梅枝有些摸不准头脑。海棠和石榴两个站在梅枝后面,却都显得有些拘谨,同先前的殷勤模样大为不同,石榴方才吃了亏,这样也就罢了,怎么连海棠也拘束起来?孟楚清想了想,就跟梅枝使了个眼色。
梅枝会意,借着要热水,拉着海棠去了。她俩年纪相仿,说起话来倒也随意,很快就让梅枝问出了缘由来。原来韩淑芝因有蔡姨娘罩着,在韩家一向是无法无天的,谁吃了她的亏,都不敢说出来,更何况是反击了,可以说,孟楚清是敢于与她对着来的第一人。她们都担心孟楚清会被韩淑芝报复,心中忐忑,所以神色才有些不自然。
担心孟楚清被报复?还是担心自己身为这屋里的丫鬟,会被牵连?梅枝瞅了她一眼,突然问道:“海棠姐姐是一直在大少爷跟前当差?”
海棠脸色微微泛红,摇了摇头,道:“大少爷一直在外头做生意,今年回来时,屋里一个丫鬟也无,太太怕婆子们伺候不周,所以特意把我拨了过来。”
原来是聂氏赏的,赏的就赏的,甚么出奇,有必要脸红么?梅枝好奇地朝她看了几眼,又问:“太太只拨了你过来?那石榴姐姐是从哪里来的?”
海棠的脸上,马上露出一丝不屑,道:“她是老爷赏给大少爷的。”
韩半城赏的丫鬟,她敢如此怠慢?梅枝不信,默默在心里把韩家的人口过了一遍,道:“是蔡姨娘送的罢?”
海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蔡姨娘送的呀?其实这再好猜不过了,韩家通共就那么几口人,不是蔡姨娘还能有谁,总不至于是兄弟或妹妹们送的罢。不过,聂氏送一个,蔡姨娘就送一个,还真有些对着干的意思,而这蔡姨娘,还真有些头脑,知道自己直接送,十有会被韩宁拒收,所以转由韩半城来送,这样韩宁哪敢拒绝父亲的好意呢。
只怕这个蔡姨娘,不好对付呢。梅枝的目光,再次从海棠身上扫过,突然就想起了孟楚清的生母唐氏在世时,曾经对她讲过的事情,她说,在湖北时,大户人家的少爷们,但凡成亲之前,都要先在屋里放几个人,以教会他们人事的,这样的人,通常就由他屋里的丫鬟来担当,叫作……叫作甚么通房丫鬟!
韩家庄有些闲钱的人家,通常也有妾,但通房丫鬟却是有钱人的专利,是以梅枝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词来。
第九十四章 出嫁(三)
那么韩宁,作为兴平县首富家的嫡出大少爷,有没有这样的教导人事的通房丫鬟呢?梅枝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海棠的脸,暗暗猜测着。不过她倒没有多想,因为男人有妾,有通房,在她看来,是十分正常的事,就拿孟家来说,孟振兴和孟振业,哪个没有妾,而且还不止有过一个,而韩家又比孟家富贵许多,有几个通房就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孟楚清才十岁,就算依着韩家庄的规矩,十二岁就圆房,那也还得等上两年,而韩宁却已经十八岁了,你能指望他清心寡欲地独自过两年?就算他愿意,他家父母也不会愿意。
但梅枝也有着她的担忧,通房没甚么,妾室也没甚么,孟楚清是韩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大奶奶,就算通房和妾室再多,又还能越过她去?可是,如果让这些人把儿子生在了她前面,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一桩,会直接影响她在韩家的地位罢。你看韩家的蔡姨娘,之所以这样张牙舞爪,还不就因为给韩家生了个受韩半城喜欢的儿子,她这还是次子呢,若让韩宁先得了庶出的长子,那孟楚清可真是连站的地方都没了,现在韩太太聂氏的处境,就是她以后的下场。
梅枝心里着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脸上还得挂着笑,与海棠东扯西拉,直至将热水装满铜壶,方才对海棠道:“姐姐,这壶我拎去便得,你还是去开导开导石榴姐姐罢,我们五娘子真不是刻薄下人,你叫她莫要多想。”
这话说得客气,倒令海棠有些不满,在她看来,聂氏是韩宁的亲娘。孟楚清是韩宁的媳妇,而她是聂氏送来的,所以她们才是同一阵营的人,石榴是她们共同的敌人,何必对她讲客气话,看不顺眼,直接叫过来训斥一顿便是。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但梅枝笑意吟吟,态度亲切有理,不管待她还是待石榴,都是一视同仁,这让她满腹的牢骚,就有些不敢讲出来,只得将表情放得淡淡的。应下去了。
梅枝看在眼里,回去便对孟楚清道:“那海棠空生了一副狐狸模样,却是喜怒都放在脸上,比我还不如呢。”说着,就把刚才打听到的情况,讲给她听,并问她和戚妈妈道:“这两个丫鬟,该不会就是大少爷的通房罢?若是真的,可就得防着些了,万一让她们把儿子生在了前头。可不是甚么好事。”她把话说完。突然觉得,孟楚清嫁了人真好。很多话都可以放开来说了,不用再和以前一样,顾忌着她还是未嫁的小娘子,处处慎言慎行。
戚妈妈听过她的担忧,笑道:“傻丫头,通房都是灌了药的,哪能让她们把孩子生在五娘子前头呢。”
梅枝却不相信。道:“那海棠倒也罢了,石榴可是蔡姨娘拐了弯,让老爷送来的,万一她们存心想要五娘子难堪,难保不在药上动手脚。”
这一番分析,让戚妈妈对她刮目相看,果然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之中,警惕性就大幅度提升了。孟楚清也冲着梅枝赞许颔首,她的猜测和分析,都十分到位,不过,她还是提醒梅枝和戚妈妈道:“这事儿不论是真是假,都还只是梅枝的猜测而已,在未经证实之前,咱们谁也不要声张,不然本来没有的事,却因为我们自己乱了阵脚而坐实,可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
梅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又走去把热水倒进面盆,捧来给孟楚清洗脸洗手,笑道:“五娘子再洗一回,别浪费了这水。”
戚妈妈却接过面盆来,支使她去准备醒酒汤,道:“姑爷待会儿回来,一定是吃了酒的,你赶紧去熬汤,免得等他进了房门才手忙脚乱。”
这是正事,梅枝连忙把面盆交到她手里,转身去找厨房了。
戚妈妈却是看着她的身影一出房门,就悄悄地对孟楚清道:“五娘子,梅枝方才提醒了我,韩家这样的人家,大少爷一定会有通房,若是让别个送来的通房占了先,对咱们可是极为不利的,还不如先发制人,自己抬个通房上来。”
孟楚清看着戚妈妈,良久未语,穿越前爱看古代小说的她,太清楚戚妈妈这话,是甚么意思了。说白了,她就是想让她把梅枝抬为通房,事实上,小娘子的陪嫁丫鬟,一多半就是作这个用途的,所以戚妈妈会提出这样建议,也十分正常。
而且梅枝今年十六岁,明年就是十七,与十八的韩宁,正好相配,再好不过了,更难得的是,她原本是个被孟楚清生母唐氏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除了依靠孟楚清,别无去处,所以一定会忠心耿耿,不会生出二心来。
如果按照理智来讲,无疑戚妈妈的建议是最好的,但婚姻这种事,孟楚清怎么理智得起来,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大方的人,连毛巾内衣等物,都不愿与人共用,又何况是个男人呢。
若是婚前有通房,那也就罢了,而今她进了门,怎能还如此。甚么清心寡欲两年,别说两年,就算五年后才圆房,也得等着,谁让韩家挑了她这么个小媳妇的,既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那就该受着!
十八岁,再过五年也不过二十三,年轻得很,没女人又如何,孟楚清很不以为然。
戚妈妈见孟楚清默不作声,还以为她不懂,于是把话给挑明了,道:“五娘子,我看梅枝那丫头,虽说有时候鲁莽些,但却忠心耿耿,不如就让她去服侍大少爷?”
孟楚清自然不乐意,但又不好直接反驳戚妈妈的话,毕竟她也是一番好意,于是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才进门,万事都还不清楚,贸然让自己的丫鬟去做通房,太太只怕会有意见。不然先静观其变,看看情况再说。”
她们对于韩家,的确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就连海棠和石榴二人究竟是不是通房丫头,都不能确定,所以孟楚清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戚妈妈就没再坚持。
梅枝很快把装着醒酒汤的保温小铜壶拎了上来,孟楚清有些吃惊,她不过才和戚妈妈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么快就熬好了?
梅枝把小铜壶放进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木桶里,回过头来对孟楚清道:“这院子里就有个小厨房,就在西厢那头,我找过去时,发现海棠和石榴居然都在,而且一人守着一个小炉子,全在熬醒酒汤,而且两人时不时还对看一眼,好似在相互挑衅一般。”
孟楚清越听越觉得海棠和石榴二人,同韩宁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然为甚么会有争风吃醋一样的行为?以后在这二人身上,须得多多留心了。不过此时,她更为好奇的是:“梅枝,那你这壶醒酒汤,是谁熬的?”
梅枝似乎很奇怪她会有此一问,道:“我自然是拿了海棠所熬的那一罐,不拿她的,难道还给石榴面子不成?她可是蔡姨娘的人!”
孟楚清轻轻摇头,戚妈妈已是把手指头戳到了梅枝的额头上去,急躁地道:“你都猜想她们是通房丫头了,怎么还拿海棠熬的醒酒汤?哪有五娘子新婚之夜,却拿个通房所熬的汤端上去的?你是给了海棠面子了,那五娘子的面子朝哪里摆?”
梅枝到底未经人事,有些懵懂,不太明白戚妈妈的意思,不过却也清楚她这是生气了,连忙跑去把铜壶拎了起来,但却舍不得就丢,提在手里问道:“大少爷只怕就快回来了,不拿这汤端上去,现熬只怕来不及。”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戚妈妈说得对,新婚之夜,正是两人培养感情的好时机,自己不献殷勤也就罢了,怎能把这个机会留给别人呢。孟楚清想了想,问戚妈妈道:“妈妈,我记得我们来时,带了一罐蜂蜜的,可还在?”
戚妈妈连声道:“在,在。”说着,就走去开了箱子,取出那罐蜂蜜来。
孟楚清示意戚妈妈把蜂蜜交给梅枝,道:“你去用这蜂蜜冲一大壶温热的蜂蜜水,用来解酒是一样的。”
梅枝连忙接过来,一手拎着醒酒汤,一手拿着蜂蜜去了。
没过一会儿,梅枝才把冲调好的蜂蜜水拿上来给孟楚清过目,就听见外面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正是韩宁。除了韩宁,还有海棠和石榴的声音,似在同韩宁说笑。
梅枝马上就怒了,气道:“这两个丫头,大少爷没回来时,看着倒还好,怎么大少爷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只顾朝大少爷跟前凑,连先进来通报都不会了?”
戚妈妈也很生气,不过今儿是孟楚清大喜的日子,又是头一回以妻子的身份见韩宁,就算再有气,也不宜此时发作,于是便扯了扯梅枝的袖子,小声地道:“来日方长,你急甚么,且先作出个乖巧样子来,今儿可是五娘子的好日子,别让大少爷瞧轻了去。”
梅枝点了点头,把满腹的气恼压下不提。
第九十五章 新婚(一)
孟楚清听着外面的说笑声,却有些恍神,照她所想,是希望这一辈子,屋里都无妾和通房的,然而离圆房都还有好几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都得不停地防着么,那得有多累呀……可是不防,万一这院里真多出个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心里只怕会更不好过罢。
两下权衡,还是打起精神来,作好战斗准备,孟楚清暗暗地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好在很快韩宁就进来了,不然梅枝恼怒磨牙的声音,就要传到外面去了。不过当看到海棠和石榴也跟在后面一起进来,梅枝的脸上又挂满了寒霜。孟楚清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这个正主尚还没气呢,丫鬟却已经快要气爆了。
不过梅枝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策,悄悄地拉着戚妈妈说了几句,戚妈妈就走了出来,对孟楚清道:“奶奶,我带了她们下去打热水来。”
孟楚清自然明白梅枝的用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去罢,劳烦妈妈。”
戚妈妈和梅枝,韩宁都认得,当即也客气了两句。
戚妈妈便理所当然地把海棠和石榴都带上,一起下去了,她两人还不十分愿意,但却有梅枝在后虎视眈眈地跟着,后退不得,于是只得随着戚妈妈的脚步去了。
孟楚清虽说和韩宁一起修过渠,但那时的身份是同伙,此刻却是他的新婚小妻子,身上还穿着嫁衣,在红烛的映照下,就觉得很有些羞涩,连忙走去把温在木桶里的蜂蜜水端来,倒给他喝。道:“我听我爹说过,蜂蜜水解酒,你且尝尝。”
韩宁对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却是怎么也找不着新婚的感觉,倒显得自在许多。他接过茶盏,就近坐下,又招呼孟楚清也坐。然后将蜂蜜水一气喝下,还示意她再倒一盏,道:“蜂蜜水解酒,比醒酒汤好多了,不过得一口气多喝些,不然没用。”
是了,他从小在外走南闯北。甚么不晓得,孟楚清忙提起瓷壶,又给他倒了一盏。
韩宁一气连喝三盏,方才把茶盏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亏得我自诩酒量大,却没想到今日险些被他们给灌醉了。”说完又笑:“都怪浦岩,说我这把年纪才成亲,十分难得,非要拉着我喝,幸亏你堂兄和姐夫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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