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订亲(二)
父女俩正说着,孟楚涵从外面进来,一见孟楚清在房里上朝外退,口称不敢打扰五妹和爹谈正事。孟振业瞧她穿着一件袖口明显短了一截的绸袄子,裙子也是半新不旧,而且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心中怜惜大盛,忙叫住她道:“就算是正事,你也可以听,不必回避。”
孟楚涵自然注意到了孟振业在打量她的衣着,心中大喜,她是听说孟楚清来了孟振业这里,所以特意把去年的袄子翻出来穿上后,才朝这边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孟振业察觉,好斥责孟楚清当家不力,克扣庶姐待遇。孟振业一向粗中有细,果然没让她失望,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袄子,然而他脸上却并未出现她期待的恼怒,而是毫不掩饰的自责。孟楚涵略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孟振业这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赚钱养家,让女儿受苦了呢。
孟楚涵想要达到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不由得懊恼地垂下了头。
孟振业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不自在,忙把刚才同孟楚清讨论的内容讲给她听,以证明自己是一视同仁,并不分彼此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楚涵听完,心思活络起来,问孟振业道:“爹可是没空去盯着?不如让替爹和五妹分忧?”
她去?是想找个机会同韩家二少爷多接触么?孟楚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却不好出声,不然孟楚涵来一句:你能去·为何我不能去,她就没法应答了。
因孟楚涵有“前科”在,所以孟振业也马上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微沉,不过他怎好当着她和孟楚清的面,把心里真实的担忧说出来,只能婉转地道:“你又不懂修渠,去了能作甚么。”
孟楚涵却道:“爹不是说只是监督么,我应该做得来·就算当时不懂,回来问爹和五妹就是了。”
孟振业的担忧和孟楚清的一样,因此只是沉吟着不说话。
孟楚涵看看孟振业,又看看孟楚清,突然道:“我晓得爹和五妹在担心甚么,你们放心,这回我一定慎言慎行,除了盯着修渠,甚么事也不做。”说着,竟向孟楚清福了一福·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给五妹添麻烦了,你放心,这回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她竟这样干脆的主动承认以前的错误,并保证会改正,这让孟振业和孟楚清都大为讶异,孟振业惊讶之余,更是深感欣慰,不等孟楚清开口便道:“就给你四姐一个机会,让她去盯着修渠罢。”
孟楚涵已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孟振业又一力作保,孟楚清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但放任孟楚涵去和韩迁相处·她又实在不放心,于是想了个稍微稳妥点的补救法子,道:“三姐和四姐一样,都愁闲着没事做呢,如果只让四姐去,三姐却落在屋里,只怕她心里会有想法,不如让三姐陪着四姐一起去·两人也做个伴?”
孟楚涵自然不希望身边有个盯梢的·想也不想,就要反驳·但孟振业却觉得这法子甚妙-,当即让俞妈妈叫孟楚洁去了。父亲拍了板·孟楚涵自然不敢再说甚么,等孟楚洁来后,她有意无意地把修渠的艰苦性讲给孟楚洁听,以期她能拒绝孟振业的提议,然而孟楚洁一进门就瞧见了孟楚清给她使眼色,又岂会如了她的意,十分爽快了答应了孟振业的提议,要同孟楚涵一起去监工。
孟楚涵心里不痛快,等到从孟振业书房出来,就状似无意地对孟楚洁道:“三姐,如今已经入冬,外头可是冷得很呢,北风呼呼地刮,吹在脸上生疼生疼,而且出门在外,弄个灰头灰脸乃是常事,先前我随五妹去勘渠时,每天在外头就要洗好几把脸呢,不然脸上头上都是尘土,简直没法见人。”
孟楚洁听得出来,孟楚涵还是在暗示她不要一起去监工,心里很不高兴,反驳道:“难道我比你娇气?你都不怕,我会怕?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是甚么主意,就算只是为了孟家的名声,我也要跟着你去,把你盯得紧紧的。”
孟楚涵一面大呼冤枉,一面却重重地咬了字音,把前面说过的洗脸等语,又重新提了一遍。
这回孟楚洁听出来了,她的意思是,去修渠,哪怕只是监工,都不可避免要在外面洗脸,这本来是只是小事一桩,但孟楚洁脸上却是随时要敷粉的,不然没法遮盖满脸的斑点,所以这对于孟楚洁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
孟楚洁悟过劲儿来,大怒,抬头就是一巴扇了过去,骂道:“我不能在外洗脸,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我真在外丢了丑,一定当众把我脸上长斑的原因讲出来,我想一个心思恶毒,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能狠下心毒害的人,哪怕容貌再好,也是无人敢娶的罢?”
孟楚涵竟被她这番话激得讲不出话来,怔了半晌,方讪讪地道:“三姐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怕外面寒冷风大,冻坏了你。”
“我不会比你更娇气!四妹尽管放心好了!”孟楚洁冷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孟楚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东角院去了。
孟楚洁并未回西厢,而是径直去了东厢,一进门就忿忿地对孟楚清抱怨:“你四姐真是不像话!”说着不等孟楚清来问,就把刚才的情形讲了一遍。
孟楚涵居然这样讲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孟楚清脸色沉了沉,道:“四姐近日来,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还不是仗着她姨娘有了身孕,还被丁郎中诊出是个儿子!”孟楚洁愤愤不平地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道,“谁让她姨娘有运气,三十来岁又怀上了呢,若真生下了个儿子来,四娘子嚣张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只怕到时她向踩谁就踩谁,咱们姊妹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
孟楚清默了会子,安慰她道:“还有爹和太太呢,怎会容许她胡来。”
孟楚洁看着她,羡慕地道:“五妹,你已是说了人家,只怕等杨姨娘生儿子时,你已经出嫁了,根本不用再看你四姐的嘴脸。”说完又哀叹自身:“只有我没个着落,万事都要自己操心,却又使不上劲儿。”
“我们谁的亲事,自己又能使上劲儿呢?”孟楚清听她这样说,触及自己的心事,很有些感慨,“就是韩家,你们都说好,可除了有钱,究竟好在哪里,我却是不知道。还不是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我不知道未来公婆的喜好,不晓得未来相公的为人,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而且韩家那样一潭浑水,我真不愿意去呢,可又有甚么办法呢?”
之前韩家提亲,竟是他们家姨娘所为的事,孟楚洁亦有耳闻,吃惊了好几天,所以此时听见孟楚清这样说,就觉得她是出自内心,并非虚假矫情,不由得也伤感起来,道:“咱们女子,犹如浮萍,能有个依靠就算好的,哪里又还顾得了那许多呢。”说着又安慰孟楚清:“爹对你是好的,一定打听过韩家大少爷的为人,才会把这门亲事定下,至于韩家的关系······横竖那是长辈的事,你别跟着搀和不就行了?”
不搀和?怎么可能。浦氏也是长辈,她的事,她们几姊妹,能做到不搀和么?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起的,你不惹事,事情自要来找你,能有甚么办法?再说蔡姨娘上回大胆提亲,其真实用意,本来就是为了给韩迁求娶孟楚涵,而今她的愿望落了空,却意外地撮合了韩宁和孟楚清,要说她心里不恨,孟楚清是不信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蔡姨娘居然并未因为此事而失宠,可见韩半城有多么地偏爱她,更可见韩太太作为正室主母,在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至于孟楚清是怎么看出蔡姨娘并未失宠的,从韩迁依旧来了韩家庄主持修渠,而且依然像只骄傲的孔雀,丝毫不见颓然之色就能看出来了。
韩太太乃是韩宁的生母,孟楚清的正经婆婆,若是她在家处境艰难,她这个儿媳的日子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孟楚清想想未来,似乎根本不像旁人所认为的那样好。更让人难受的是,这样的并不光明的未来,根本没有人在意,人人都只瞧见了韩家的富贵,羡慕她,嫉妒她,却没有一个人来道一声同情。
两姊妹默然对坐,各有各的的伤心,直到梅枝进来换茶,两人才惊醒过来,各自抹去眼角的眼水。
孟楚洁又闲聊了几句,起身告辞,临走前向孟楚清保证,一定会把孟楚涵看得紧紧的,绝不让她作出伤风败俗,败坏孟家名声的事情来。
孟楚清十分相信孟楚洁,因为她才是最担心孟楚涵没规矩的人,她的亲事尚未定下,孟家女儿的闺誉,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关乎于她将来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所以她一定会如她自己所言,把孟楚涵看紧的。
第九十章 婚期
再不用去修渠,孟楚清突然间又闲了下来,颇有些不适应好在戚妈妈很快就上岗,催着她置办嫁妆。孟楚清本来没当回事,觉得成亲离她还很遥远,因为她今年毕竟才十岁,过了年也不过十一,但戚妈妈却催得紧,催着催着,就开始掉眼泪,伤心于孟楚清没有亲娘,嫁妆居然还要自己操心,实在是可怜。
孟楚清忙安慰她道:“我爹不是把此事交给了太太么,我瞧着她这几天总拉着大太太一起跑兴平县,搬些箱笼回来,想必是在给我置办嫁妆罢。”
“太太是尽责,但却不尽心!”戚妈妈愤愤不平,“你看她置办的都是些甚么?完全照着韩家庄庄户人家嫁闺女的那一套来的,居然尽买些锅碗瓢盆!你想想看,那韩家是甚么样的人家,若是陪嫁抬过去,是这些物事,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孟楚清是戚妈妈带大的,也算是个讲究人儿了,但对于此事,却很有些不以为然,道:“妈妈,我们孟家现如今本来就穷了,又何必装象?咱们家现在是个甚么光景,韩家肯定早就打听清楚了,就算嫁妆简单些,他们也抱怨不了谁——谁让他们上门提亲的呢?又不是我上赶着要去嫁的。”
这话很有道理,但戚妈妈一向ˇ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又岂能轻易释怀,不过停顿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忙活了。可惜衣箱里的,都是以前做的衣裳虽然还很新,样式也还时兴,但孟楚清正是长个子的年龄,尺寸全部都小了,根本穿不得,没法拿出来充数;首饰虽然还有几样,但样式却稍嫌老气,毕竟还是好几年前唐氏留下来的遗物,就是孟家公中发的那一套也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如果拿去熔掉重新打,也是可行的,但重打首饰需要工钱,而孟楚清而今,把钱全投进了修渠里,是一两银子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了,不然上回给杨姨娘请郎中,也不至于要去向肖氏借银子。
戚妈妈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道:“只盼着韩家把婚期定得迟些,等水渠修成赚到了钱,就有银子置办些像样的嫁妆了。”
孟楚清连连摆手,道:“就算到时赚了钱,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办嫁妆,家里可不止我一个闺女呢。”
这倒是真的,如果孟楚清嫁妆丰厚,三娘子和四娘子肯定也得比照着来,而孟振业哪里拿得出那许多钱来,别到时害着了他。
戚妈妈想了想,道:“直接带银票过去也是使得的到了婆家手头宽裕些,也得众人敬重。”
在当朝,不论城市或乡村嫁妆都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孟楚清深知此理,也并不觉得可以例外,因此没有反驳戚妈妈的话,只是打趣她道:“那妈妈就天天拜菩萨,让他保佑韩家把婚期定迟些罢。”
这时梅枝拿了手炉过来,听见了这句话,但因为她不知前因后果所以道:“妈妈向来不信佛哩临时抱佛脚,能有甚么用?”
戚妈妈气得要打她梅枝赶忙把手炉塞进孟楚清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然而还真让梅枝给说中了尽管戚妈妈自这天起,就开始烧香拜佛,但还是事与愿违,韩家在下过聘礼后,非但派媒人来定下了婚期,而且这婚期,还非常地近,居然排在了过年之前。
孟楚清还这样小,就算这时嫁过去,也没法圆房,韩家为何这样急急忙忙?戚妈妈生怕其中有蹊跷,不顾尊卑,去问了孟振业。孟振业倒是没瞒她,告诉她道:“是韩家出事了,韩太太突生疾病,所以韩家想赶紧把媳妇接进门,好让韩太太安心。”
“病得很重?”戚妈妈心头一紧。
孟振业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道:“媒人不肯说,我也没好意思紧问,但应该不会是小病,不然婚期怎会赶得这样急?”
戚妈妈忧心忡忡:“大概是想让五娘子赶紧过门,好给婆婆侍疾罢。
百事孝为先,就算五娘子一进门就要辛苦些,也没甚么,我只是怕……”戚妈妈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问道:“老爷,您不是见过韩太太么,她的身子,一向不大好?”
孟振业道:“上次去见时,她面色红润,看着倒还好,不知这回怎么突然就病了。不过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又或许病情根本没我们想得那样严重,只是他们紧张而已。”
戚妈妈将信将疑,退出房门,回了东厢,把这消息告诉孟楚清。
孟楚清却有些不信,道:“若韩太太当真病重,怎不见韩家两位少爷赶回去伺疾?”
她虽然人不在修渠现场,但每天都会到孟楚洁那里坐一坐,所以对于韩家两位少爷的动向,十分清楚。而且也知道,孟楚涵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与韩迁搭话,只是由于孟楚洁总是从旁阻止,所以只能与之眉目传情。
戚妈妈听说韩家两位少爷连家都没回,愣住了。这么说来,韩家太太就算病了,也不会是大病,那韩家为何要把婚期定得这样近?
孟楚清也是觉得奇怪,正想要梅枝去向俞妈妈打听打听,却见孟楚洁出现在房门口。孟楚洁天天随同韩家两位少爷一起修渠,说不准知道甚么内幕消息,孟楚清连忙把她让了进来,又叫梅枝泡茶。
让她意外的是,孟楚洁根本就是为此事而来,而且丝毫没有拐弯抹角,一坐下就径直问她:“五妹,你可晓得你同韩家大少爷的婚期已经定下,而是就在年前?”
孟楚清心里急着听答案,但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垂着头,绞着帕子角道:“听妈妈说过了。”
孟楚洁又问:“你难道不奇怪,为何韩家这般着急?”她自己是个急性子,说完,不能孟楚清来问,就先把答案讲了出来:“韩家急着要娶你过门,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韩家,乃是为了我们家那不争气的四娘子呢!”
“甚么?!”孟楚清和戚妈妈都忍不住惊叫起来,连站在门口的梅枝都瞪大了双眼。
难道孟楚涵作出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了?这可是不得了!孟楚清很怕听到骇人的消息,一时竟不敢开口询问。
孟楚洁犹自忿忿,没在意孟楚清的心情,自顾自地接着道:“韩家一来怕四娘子真闹出点甚么事来,不好收场;二来想要支开她,所以急着让你和他们大少爷成亲—成了亲,不用避嫌,你可以同他一起去修渠,四娘子也就理所当然地不用跟去了。”
孟楚清听她这样一说,突然想到了韩家的另一层用意,只怕成亲这个决定,也与韩家内部争权夺利有关罢,等她以韩家儿媳的身份再次参与修渠,便与韩家大少爷成了夫妻档,排挤起韩家二少爷来,是轻松至极,所以这个决定,应是韩家太太占上风的体现。而这样说来,上回提出避嫌事宜,要求她退出修渠的,大概就是蔡姨娘左右韩半城意志的结果了。
果然妻妾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往后她嫁过去,只怕还要卷入其中呢。孟楚清暗自感慨了一句,问孟楚洁道:“这些事情,爹可没说过,三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孟楚洁听她问这个,竟支吾扭捏起来,直到孟楚清开始怀疑她所讲内容的真实性,她才红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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