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就够了。
方叔也没有开口,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一杯又一杯。
等二小去照顾宝儿睡觉,然后又到大厅之后,才看到方叔已经倒在那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二小才能见到最为真实的方叔,他不再是一个有名的医生,也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他只是,一个有着伤心事的男人。
即使喝醉了,方叔依然没有乱了姿态,只是就那么静静趴在桌子上,呼吸沉稳,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
二小小心翼翼的把方叔扶回了床上,然后自己又回到了桌子上。
那瓶酒还有半瓶在那,而方叔和宝儿都已经睡下了,他便一个人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酒性不烈,喝起来也没有多难入口。看到方叔今天拿酒出来,二小第一次有了想要醉一次的意愿。
方叔有自己的心事,他又何尝不是。对于他来说,那是从小到大坚持的梦想,即使他这些日子努力让自己充实起来,也会保持时时练拳,但那,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摸了摸一直放在胸口的那柄墨玉色的断剑,二小的笑容充满了苦涩,“现在我跟你一样了,你断了,我废了。呵呵……”
桌子上的菜凉了,二小也不介意,就着剩下的一些咸菜,将酒杯里的酒一口一口的灌下了肚。
不知不觉,酒坛已经快要空了,而二小的眼神也不复清明。
突然觉得有些累,他便又手撑着,头慢慢落在了胳膊上,看着摇曳的烛火,他慢慢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二十章 另一个“江湖”()
等二小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的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撕开,让里面沸腾的东西好好冷静一下。
第一次醉酒的经历并没有那么好受,饶是二小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在醉酒面前依然展现了最真实的样子。
痛,昏,混杂着的感受让二小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桌子旁,碗里的水已经冷了,但是被头疼影响了思绪后,口渴难耐的他直接一碗冷水灌下了肚。
他只记得自己在喝酒,喝着喝着就只记得把酒往嘴里灌了。他连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也幸好今天月色不错,虽然视野没那么暗,但是也不影响视物。
二小一碗喝完后,又从壶里倒了一碗,壶里的水是温的,这让二小的头痛稍稍缓解了些,倒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几口温水下了肚,二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清醒多了,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闷。
离开桌子几步跨过,二小已经站在窗边了,虽然差点被板凳绊倒了,不过好歹是成功推开了窗户。
窗户刚一推开,便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有风,不大。
院子里的白雪,反射着纯白的月光,一阵阵风让二小紧了紧衣领,但他并没有选择把窗户关掉。
如果仔细看的话,二小的下巴上已经有稀疏的绒毛在慢慢变长,这一年,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外的一年,他经历的那些事,其实远超过他这个年龄所应承受的。
即使是天赋异禀的习武之人,在他这个年龄依然更多是在门派内活动。而其他闯荡江湖的人,并没有多少人能达到他所做的那些成就。
无论是从成长速度,还是从实力的长进来看,二小其实已经足够优秀了,只是缺少足够的参照物对比,让他对自己的优秀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而更深层次的,是二小并不曾有多在乎实力比同龄人高多少,他只在乎变得更强,和那个从小就存在的梦想。
那一夜,二小就那么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小雪落下,他的思绪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过,喝醉的痛感过去之后,那些曾经被他的忽略的东西也被他慢慢拾起。
慢慢从怀里掏出了那柄墨玉色的断剑,二小的眼神有些飘忽,“让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便是你吧……”
“只是,何必呢,我是一个无法用剑的人,所有的练习,甚至连追求梦想的资格都没有。即使是师傅,也说将不会有剑能承受住我的真气。”
四下无人,寂静的环境下,只有二小的低声细语,“我看过那本书了,真气的强化是永无止境的,师傅应该有些了解,但是以为只是有一点伤害吧。”
轻笑了一声,二小看着天空皎洁的月色,“不仅是剑,我的身体迟早也会承受不住,所以这也是那几位修炼大成后,总是会莫名的退隐江湖。虽然对我来说,可能遥远了些。”
“但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我只是想要,当一名用剑的侠客,我只是想,可以闯一闯这个江湖。如果可以的话,别人对我的称呼也应该是某某剑,就像徐大哥一样。”
二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说再多,我仍然是不甘心啊……即使没能救下那些人,我也想做一个,有能力去行侠仗义的人。可是,这个真气给了我不想要的实力,也剥夺了我追求梦想的资格。”
虽然手里的剑没有任何回应,二小仍是不在乎的样子,自顾自的诉说着,只是声音慢慢变得低不可闻,甚至只是喃喃自语,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又或者说一些自相矛盾的话。
他,再一次走神了。
第二天,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方叔仍是一大早就开始整理药材,等二小来帮忙的时候,他也没有多说话的意思。
这些日子,机械的重复的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方叔无意去改变,二小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麻烦。
昨夜那一场宿醉,反而更像是一场梦。而站在窗边的那些话,也只有二小自己,和天空那轮明月知道了。
日子还在继续,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有任何变化。就在这样平淡的时光里,这个冬天,悄无声息的就那么结束了。
大地上的生灵逐渐复苏的时候,二小的真气依然没有动静。他也不着急,春天到了,环境不再那么影响他行动了。
“二小,你想要离开了?”
方叔在收拾的时候突然开了口,倒是让二小一怔。
“是啊,已经在这打扰了这么久,是时候该离开了。”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二小还是尽快的回答了方叔的问题,对于这个男人,在这些问题上他并不需要隐瞒什么,直接照直说就好了。
方叔点了点头,“跟宝儿他娘一样啊。”
长叹了一口气,方叔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而是看着二小,才接着说道:“一样的骄傲的眼神,在我救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跟她是一类人。”
二小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宝儿的母亲扯上了联系,“是吗?”
“当然,死不悔改。你当时的样子,失去意识浑身僵硬,却一直死死握着那柄没有用处的断剑。你是一个剑客吧?”
一愣神,二小有些犹豫,但是最终他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么久时日的朝夕相处,方叔摸清了他的性格,他又何尝不是一直观察着方叔的一言一行。
“我的真气,让我不能用真气来御剑,虽然做一名剑侠一直是我的愿望。”
“谁说一定要会真气御剑才是剑侠啊?宝儿他娘如果见到你,一定会狠狠训斥你的。”说起宝儿的母亲,方叔的脸上不禁带上了笑意,“江湖那么大,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获得内功心法,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拜入门派,学的剑法的。”
二小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虽说经历了很多,但是他的江湖,依然是由他所经历的,和书中所记载的共同组成的。而方叔的话里,并不是一个高手的江湖,而是一个更加弱小,也更加平凡的江湖。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去与一个小故事(一)()
看着二小带着疑问的眼神,方叔似是慢慢陷入了回忆,“当年宝儿他娘就是一门心思非要做一个女侠,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我都怕她想行侠仗义被人给收拾了。”
虽然说的像很嫌弃的样子,但是方叔脸上的布满的笑意,让二小很自觉的安静倾听着,况且他也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宝儿的母亲,从来没学过内功,几手剑招也不知道是在哪偷学的。”端起了面前的茶壶,润了润喉咙后,方叔又接着给二小介绍,“但是她的眼神里,和你一样,虽然隐藏的很深,但是毫无疑问都蕴藏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二小有些目瞪口呆,他可不觉得自己的眼神会透露出什么骄傲之类的。但是方叔正在兴头上,他自然不会选择打扰。
“说起来,你觉得什么才是剑侠呢?”
“说起来可能有些可笑,能打过坏人,用剑很厉害。”二小犹豫半晌,才给出了这个答案,虽然听起来有些幼稚,但这确实是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心血的目标。
方叔脸上笑意更盛,只是这笑容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反倒带着更多的欣赏,“没必要介怀,很正常。所以才说你们有着同样的坚持,虽然听起来幼稚,但是确实是你们这种人会为之努力的理由。”
“多走一走,不要只看到了高处的风景,放下身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高手,这个江湖说起来,还是像我这种普通人居多。”
“而你的梦想,等你走的地方够多,等你见到的人够多,我相信你会明了究竟什么是剑侠的。”
二小沉默了,方叔的话让他拓宽了一些视野,仔细想想,他所参与的,经历的,似乎都是一些比较出名的事件,可是,这个江湖不仅仅是这些东西。
看着方叔鼓励的眼神,二小整理了一下语言,才说道:“方叔,你应该不是这个小山村的本地人把。难道,方叔也曾习武吗?”
方叔摇了摇头,“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练武之人呢?其实,江湖人,江湖人,说到底,还是人啊。至于我的身份,不用乱想,我就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二小见方叔已经不愿多说,真诚的道了谢。方叔确实不太像会武功的人,所以二小也不再多话,而是继续安静的给方叔帮着忙。
等二小回屋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出发的时候,宝儿牵着二小的衣角,显然很是不舍。
“二小哥哥,你还会回来么?”
“等我再多看看,有机会我一定还会来的。”
“那我们拉钩!”
“好。”
“拉钩了,不许骗人的,骗人是小狗……”
二小洒脱一笑,“哥哥不会骗你的。”
又跟方叔道了谢,二小挥手作别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怀揣着‘罪魁祸首’,他想趁着这段时间看一看方叔所介绍的江湖。
而方凉看着二小离去的背影,长呼了一口气,“宝儿,走,我们回家。”
很多年前,有个很天真的女侠,她的功夫不算很高,但是会天天嚷嚷着要去行侠仗义,要做一个众人皆知的大侠,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很凑巧,那年收成不太好,也不太平。所以理所当然的,各种盗匪一时横行于世。一个名叫方凉的书生很不幸,遇到了几个拦路的强人,差点连裤子都给人扒了去。
当然,他其实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有个女侠傻乎乎的为了救他,跟那几个强人拼了命。这年景,出来做劫道也分很多种,书生遇到的是那种比地痞流氓稍微强一些的。
而那个女侠发狠,丝毫不畏惧被打伤的风险,保住了书生最后的体面。看着女侠因为自己受了伤,虽然不是很重,但是书生自然不会做出那种弃人而去的无耻行径。
好在书生家里有几手祖传的医术传了下来,所以女侠的伤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而之后的事更加简单,初出江湖的单纯女侠,和虽然看起来年轻,有些弱不禁风,实际上心思不知多复杂的书生之间,自然很容易发生一些事情。
女侠总是一脸得意的跟书生说着自己的梦想,说自己行走江湖的伟大形象,说自己总有一天会让江湖记住自己的名字。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书生也会很认真的附和着。他丝毫不怀疑女侠的话的真实性,事实上正是女侠眼神里的真挚让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每次看到女侠认真的说着在那时显得有些可笑的梦想,书生就知道自己已经躲不开了。这个女人,已经牢牢占据了他心底的每一寸地方。
实际上,这是一个跟江湖关系并没有多大的爱情故事。两个人游历了很多地方,遇到过不少危险,但是幸好没有性命之忧。
等女侠有一天突然得知自己已经怀上了书生的孩子,江湖便离这两个人更远了。虽然书生一直安慰着女侠,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一家三口,一起再去闯荡江湖。
但是又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受风险呢,所以女侠没有再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是找了一个小地方,准备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本来故事应该会非常美满,只是在那句稳婆问出的“保大还是保小?”之后,书生就失去了方寸。
“保大。”书生很坚定。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女侠比书生更加坚定,虽然因为出血过多而越来越虚弱,但是话语的力道不减,一直到孩子出生,她都是那个拥有着自己骄傲的女侠。
女侠从未跟书生说过究竟什么才算侠,书生也不懂什么是侠,他也不懂这个江湖,但是他懂人心,他懂女侠。
两人一起经历了无数风雨,那是他们的江湖,那是女侠的侠客之路。
所以今日,有一个叫方凉的人,告诉一个少年,他看到了相似的眼神,一如当年模样。他没有多说,他想让少年找到属于他的江湖,和属于他自己的追寻之路。
这是女侠梦想的延续,也是他对于这个江湖最后的期许。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离去与一个小故事(二)()
初春的日光,有些熟悉,二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上一次出发之时也是这样的春光里,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感慨。
回头看了一下,方叔和宝儿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连村子也已经淹没在了绿色里,只是隐隐的还能看到一个黑点。
深呼吸了几次,二小摸了摸特意贴身防置的那半柄断剑,“就剩你陪我,一起去看看这个江湖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于二小来说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有时甚至会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太过于虚幻,也太过于不真实。
无论是自己莫名其妙跑到这里,还是那关于自己行走过程中模糊不清的记忆,一直到遇到方叔,跟宝儿一起度过了这个新年,他才稍稍有了些回到了人世的感觉。
不过既然选择继续去看一看这个江湖,自然不能永远纠结这些事,就像方叔最后说的那样,自己所寻找的东西,这个江湖最终都会呈现在自己面前。
而答案,永远只能靠自己去领悟。
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二小从小山坡上直接跃了下去,虽然真气还没回复,但是体质基本已经没问题了,直接从这种不高的小坡上跳下去,并不会有什么事。
刚刚看到的那条路,应该就是这里的官道了。在现在真气没有回复的情况下,自然是走官道更为保险些,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只是麻烦的是,真气没有恢复的情况下,他的体力恢复速度也被限制住了,没有真气的调息,单靠自身的恢复,体力恢复的速度远不如前。
这自然会极大的限制二小的速度,所以二小为了保持速度,只能不时的向着官道后方盼望,希望可以有辆进城的牛车之类的载他一程。
不过二小的好运好像是在被救下后便用光了,他一直步行到了最近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