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冲着院子内喊道:“包一刀包大爷可在?包大爷?”
“是何方尊驾唤我?”听到外面有人叫唤他的姓,一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悍气儿的汉子,一只手端着紫砂茶壶,把整个上半身伸出了门外。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宦官的时候,那一脸的慵懒顿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热忱:“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小飞公公嘛。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犄角旮旯来了。在蒋公公那里够忙的吧,是不是累着了,到我这里寻摸点酒提提劲儿?”
小飞的脸上堆满了厌恶,当然,是善意地故意装出来的那种,他笑骂着对包一刀说道:“包大爷,你这话我可是真真儿不喜欢听,若是京城里有名的酒楼,我是天天介儿跑都不会厌烦,你这是什么地儿?宫里头多少人恨得牙痒痒,梦里头都想把这块夷为平地的去处。”
包一刀一摊双手,做出个无奈状道:“如此说来,我和我的祖先们岂不是宫里几代宫人们都痛恨的人?难道这些天我耳朵根发热是因为骂我的人太多的缘故?”
小飞道:“那倒不至于,像这种活,你们不干,自然还有别人来做,都是奉命行事,谁若是恨上你们,是他们没长脑子,不懂事儿,活该挨这一刀。”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这么通情达理,我老包很是感激不尽。有你们的理解,我们做起事儿来,负疚感能少不少。”
他刚说完,小飞话锋一转,道:“但是,包大爷,我还有但是呢,所以,你别急着谢我。怎么说呢,你做的毕竟是断人子孙根的活计,就算不会迁怒于你,但是看到你,心里头总是别扭的,总是会把你当成始作俑者。包大爷,我这么一解释,你说说,没个事儿,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会轻易到你这里讨酒喝。”
听到这里,包一刀一脸的委屈,拉长着脸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落不下个好儿啊。”
小飞道:“感情。就拿我来说吧,每次看到你,我这心里头就琢磨,我进宫那阵子,年纪还小,事儿记得不太全,腿裆里挨得这一刀,是不是你给操办的。”
包一刀把双目瞪得跟牛眼珠子一般大,道:“小飞公公,这玩笑可开不得,你别跟我老包说,你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个宝贝儿在谁那里,咱们做净身师的,也是有很严格的行规的,帮哪一位公公净了身,大家伙儿都会十二分小心地保管封存着公公们的子孙根呢。”
小飞由于还没有长成,包一刀又比常人高出半头,所以,当小飞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只能拍了下包一刀的左臂,道:“瞧你那怂样,我还真是和你开玩笑呢。”
包一刀夸张地抚了抚胸口,道:“哎呦喂,我说小包公公,干咱们这行的,别的事儿都好拿来当玩笑话,刚才您说的那事儿,可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您一个大喘气,我可是半天喘不过气来,差点儿翻了白眼。”
小飞道:“好啦,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你干活的手法够利索,脑袋怎么转得那么慢。咱身上掉下来的是什么,那是咱的命根子,没了它,下一世即使有幸再次投胎做人,它不在棺材里,爷们儿还得少一块不是。早两年,我就打听到是谁帮我净的身了。”
包一刀脖子伸长了,问道:“敢问小飞公公,宝贝儿赎回来了没?”
小飞道:“不提这事儿我还不生气,提起来我就恼得慌。赎回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帮咱净身的那位大爷,心可不是一般的黑。”
包一刀道:“谁啊,这是?”
“还有谁?难道你们净身师个个都黑着呢。”
包一刀道:“哪儿能呢。谁?”
小飞道:“姓金的那位。”
包一刀一拍大腿:“嗨,他呀,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怎么样?没少被他讹诈刁难吧?”
小飞指着包一刀的脸,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道:“瞅瞅你那幸灾乐祸的劲儿,我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搧过去,简直是面目可憎之极。”
包一刀道:“天哪,真是冤枉死人了,小飞公公,你哪儿看出来我幸灾乐祸了。”
小飞道:“瞧你那笑嘻嘻的样子就来气。”
包一刀道:“都说爱屋及乌,没想到恨屋及乌来得更厉害,他得罪了您,我又没得罪您,再说了,我也不能本着脸和您说话哇。”
小飞道:“你就当我拿你出气了,行不?”
包一刀点了点头,道:“行,当然行了,这还是我的荣幸呢。”
小飞向包一刀大倒苦水道:“唉,我这点月例银子,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赎回宝贝儿,可就他要那个价,还得一年多光景呢。”
包一刀道:“啐,老金可真不是个东西。”
“因他,我真是横看你们净身师不顺眼,竖看你们净身师不顺眼,凭什么我们身体上要挨一刀,钱袋子还要挨一刀。可怜我们少得可怜的月例银子,平日里自己花用都不够,哪还那么容易攒下来,这些年,我连点好东西都没置办上。过年过节的,大家都赌钱玩儿,我只能凑在一旁过过干瘾。”
包一刀讪讪地赔笑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没办法,小飞公公,我先在这里替他向您赔个不是。不过这老金狮子大开口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们的名声。”
小飞道:“这叫什么,这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应该早点把他从净身师的队伍里踢出去。你们的银子不少了,不能贪心不足。”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您也不用太计较这件事儿,您瞧瞧您,跟着蒋公公办差,已经今日不同往时了,听说蒋公公着实用心在教导您呢,说不定过两年,您就能当上太监,到了那个级别,手指缝里面露点银子就能把宝贝儿赎到身边来。”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二)
小飞感叹道:“要说这人呐,生下来命运便安排好了,像我们入宫当差的这拨人注定了早几年是要受人欺负的,宝贝儿被你们切了,我们得乖乖捧着双手把银子送到你们脸前,还得尊你们为师,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又得一股脑都塞给你们,把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赎回来,你说这天下到哪讲这个理儿。”
包一刀被小飞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得焦头烂额,急着转移话题,他见柳仕元在小飞旁边一句话也不说,指了指他道:“小飞公公,这位是?来了这么久,您也不给介绍一下?”
小飞道:“他呀,他叫柳仕元,现在在怀公公手底下。”
包一刀道:“哦?原来是怀公公的人,失敬失敬。不过,怀公公让柳公公来做什么?”
小飞道:“怀公公让柳大哥来净身房帮忙的。”
包一刀一头雾水,道:“帮忙?他能帮什么吗?”
小飞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柳大哥可是精通医术的。”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有所不知,精通医术和净身可是两码子事儿。”
小飞道:“就因为是两码子事儿,怀公公才让蒋公公把柳大哥带过来。”说到这里,小飞把声音压低,“其实怀公公另有目的,他老人家想让柳大哥见见血,经一经残酷点儿的事儿。你以为我刚才和你东拉西扯的,就是瞎搅和的吗?我是说给柳大哥听的,让他了解的更全面一些。”
包一刀见小飞如此上心,知道柳仕元来头绝非仅仅在怀恩手下做事那么简单,又看了柳仕元两眼,道:“懂了,要是这么说。柳公公是新人了?”
小飞道:“是的。”
包一刀指了指:“那为何?”
包一刀没有往下说,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小飞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大藤峡即将有一批少男少女将要入宫的事儿?”
包一刀点了点头,道:“知道哇。”
小飞道:“那你应该知道,其中有一人被卢永卢公公收为了义子。”
包一刀道:“原来,你就是怀公公看中的那个人?”
柳仕元道:“正是不才。包大爷,小的在几个月前,大藤峡九层崖顶那场生死大战中。当时各为其主,拼死反抗的时候,被神机营的火铳打伤。正中要害,也算是阴差阳错,几乎相当于净了身。前些日子入宫的时候,已经验明了正身,不再需要遭受这份痛楚了。”
包一刀道:“我说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卢公公收你为义子,看样子又推荐给你怀公公,柳公公,你前途不可限量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冷了柳公公好久,请柳公公不要介意。”
柳仕元道:“哪里。哪里,都是怀公公和干爹的错爱,包大爷不必把我抬到那么高的位置。”
包一刀道:“怀公公和卢公公他们二位。看人什么时候有走眼的时候。柳公公,怀公公派你来净身房是什么意思,我也是领会地差不多了。接下来,可就得看你能领悟怀公公多少良苦用心了。”
柳仕元道:“多谢包大爷的提醒,我一定会用心去体会的。”
小飞插过话。道:“包大爷,人我已经给你领来了。也介绍过了,咱们是不是该去现场了?”
包一刀道:“那走吧。”
说完,包一刀领着小飞和柳仕元向院子内走去。
边走,小飞边问:“包大爷,卢公公带进京里来的人好招呼吗?”
说到这里,包一刀伸出右手重重砸了下后脑勺,道:“嗨,就别提这茬了。”
小飞见状,道:“怎么了这是?包大爷,你那后脑勺是铁做的吗?拍得那么响。”
“我这是转移痛楚呢。小飞公公你是不知道,我老包的祖宗十八代被大藤峡来的这群年轻人问候了不下百遍,估计祖先们泉下有知,耳朵里都能起茧子了。”
“呵呵,谁让你首当其冲了。折没折人?”
“到目前还没有。”
小飞呵呵笑道:“你包一刀可是全京城净身手艺最高超的师父,如果有人在你这里丢魂丧命,可是大大有损你们家族的声望。”
“其实像这种声望,我也不是很想要,可是没办法,祖上就传下了这么一门吃饭的手艺,离了它,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要说大藤峡来的这批人,身子骨就是不一般,别看一个个年纪小,可是相当健硕,常年翻山越岭让他们的身子骨比常人好上不止一倍,净过身的那些人,全部咬牙挺过了最危险的时辰。”
“是吗?这下可好了,目前宫里头急缺像他们这样身体质素的人,待他们养好了伤,肯定个个是干活的好手。哎,包大爷,今天还有几个?”
“不多,一双手能数的过来。”
“那么,我就把柳大哥交给你了?”
“好嘞,小飞公公尽管放心,我绝对让柳公公满载而归。”
听到包一刀如此形容,柳仕元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在他的出谋划策下,也死了不少人,虽然他也曾救治过不少战场上的伤者,血糊糊的场景也算司空见惯,可是这和站在一旁看着一位男子被人生生阉割了不同,毕竟,那可是绝断了男子一生的男人性福和尊严,如果是一根独苗,更是断了一支姓氏的香火。当见小飞作势要走,柳仕元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小飞的衣袖。
小飞转过脸来,笑嘻嘻地看了看柳仕元,道:“怎么了,柳大哥,你这是要打退堂鼓吗?”
此刻,柳仕元满脑子都是即将要面对的画面,他决定不再逞强,道:“小飞,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儿,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我怕我会承受不住。”
小飞道:“柳大哥,事到如今,你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承受下去,在这宫里头,比净身残忍百倍、千倍的事情多着呢,以后你总会遇上的。”
说着话儿,小飞的声音不由得高了,包一刀赶紧把食指放在嘴上,冲着小飞示意了一下。
小飞连忙向左向右瞅了瞅,道:“柳大哥,我这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差点忘了隔墙有耳,刚才那一番话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再上传到主子们那里去,非得落得个乱棍杖毙的下场。既然柳大哥刚才戏称了我一次前辈,那么这个时候,我便用前辈的身份命令你,老老实实在净身房待着,直到我来接你为止。最起码,你得见着一次血。净身完一人,你便可以出来,我们呢,也就算了了这桩子事儿。”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你就忙你的吧,我是不会让柳兄弟心里留下阴影的。”
小飞道:“那好,我在这里先谢过包大爷了。”
包一刀一只手搭过柳仕元的肩膀,搂着他便往里走,边走边向小飞摆了摆手,小飞便匆匆离开。
瞧那架势,他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的。
包一刀道:“柳兄弟,古语不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嘛,史书上的那些名将震古烁今的名头,谁不是用敌人的头颅堆砌出来的。一双眼染一染血,才能够更加明亮,看透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
他拍了拍胸脯,道:“不是我胡扯,经过今天的洗礼,你将有极大的机会成为当代的三宝太监,别忘了,三宝太监也是从火里血里走出来的,就算你成不了三宝太监,最低也能取得他一半的成就,到那时,我还想让你提携提携我呢。”
柳仕元愣住了,他没想到,包一刀居然还能说出这般耐人寻味的话。
两人穿过一道墙,来到了一间四处皆被遮盖地严严实实的地方。
房门口,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低着弯腰,专心致志的在磨刀石上磨刀。不过他手中的刀很是特别。形状像极了镰刀,然而却小巧很多。他每磨上三五下,便端起放在地上的酒壶,仰起头,“滋儿”一声,很是享受地品了口酒。
包一刀上前问道:“四叔,刀磨得怎么样了?”
老人眯着一双昏花的眼,迎着阳光举起了到,翻转着刀身,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他含了一口酒,“噗……”地喷了一下,道:“大功告成。”
“除了刀,其他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你这个小兔崽子,别看今日是你主刀,是谁教你的手艺,你四叔做事儿你还不放心?”
“放心,当然放心了。四叔,怀公公替我们派了个帮手来,你老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这位柳公公,烦请他帮我们拎着。”
老人上下打量了下,道:“行。这么一来,我便轻松得多了。”
“好嘞,我们去办正事儿吧。”
老人把身旁用布裹作一团的东西递到了柳仕元的手里,向包一刀道:“侄儿,接下来这一位可是有些与众不同。”
包一刀问道:“怎么与众不同了?”
老人道:“从大藤峡押解来的这批孩子,在进到院子里,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拼了命挣扎反抗的,就算我们用麻汤灌下,他们还是心有不甘地嘴里面不清不楚骂着。只有他,根本不做任何反抗,我们反绑着他的时候,他显得很安静,静得让人心有不安。”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三)
包一刀道:“是吗?他连害怕都没有表现出来?”
老人道:“没有。”
包一刀掀开了房屋的布帘子,让老人先行进去:“柳兄弟,进来吧。”
柳仕元勉强一笑,道:“包大爷先进,我随后就来。”
包一刀道:“也好,你再收拾收拾心情,不过,别耽搁太长时间。”
“好的。”
在包一刀和他的四叔进入房间后,柳仕元细细打量着这间房子,打量着这间让无数男儿变成阉人的地方,他一点一点看着,连一根窗棂也不放过。
房子是再普通不过的房子,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这间房子的窗户上糊了厚厚好几层纸。
包一刀许是担心柳仕元心里波动太大,掀开布帘子探出头来,道:“柳兄弟,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你就当这是你人生的一次蜕变。”
柳仕元心道:“这可不是我人生的一次蜕变,毕竟,我是不需要经历这一遭的。胯下挨了这一刀的,才是真正的蜕变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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