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向朱见深行了个大礼,道:“老奴尚铭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并不抬头,道:“起来吧,你一出现,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怀恩很有眼力劲儿道:“皇上,那老奴先到殿外候着。”
朱见深道:“去吧。”
尚铭半转着身子,看着怀恩离开。
直到怀恩踏出文华殿的门槛,朱见深才向尚铭招了招手,道:“近前说话。”
“是,皇上。”尚铭一溜小碎步,来到了朱见深的跟前。
“你替朕管着东厂,差事办的不错,过些日子,朕会重重赏你,说说,是什么事儿,让你如此鲁莽,惊扰到了朕。”
尚铭立刻做出惶恐状:“老奴该死,皇上,苏州府出事儿了。”
“苏州府?前一段时间吴江不是才出现倭奴吗?难道这次?”
“不,不是的,皇上,在吴江犯下血案的倭奴已被韩雍韩大人以及苏州府守备吴仁敌吴大人联手消灭。”
“好样的,韩雍果然不愧为本朝第一名将,他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有他在,朕省了不少的心。尚铭,既然不是这件事,那是什么事儿?”
尚铭小心翼翼道:“王敬王公公死了。”
朱见深心里面咯噔一下,道:“有奏本吗?”
“有。”尚铭从袖口里掏出了奏本,呈到朱见深的面前。
朱见深接过奏本,迅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这韩雍想干什么?他管的是不是有点儿宽了?”
尚铭道:“说的是呢,他将三名倭奴。一个神棍秘密押到京城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跟贵妃娘娘过不去,难道他不知道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尖儿的人?他这是成心让皇上您不痛快。”
朱见深右手拿着奏本。拍了拍左手,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么着,尚铭,传朕的口谕,把这批人接过来。搁在你们东厂。至于怎么处置,朕想好了再告诉你。”
“是,皇上。”
“怀恩,怀恩,过来……”
“皇上,老奴来了。”
“传旨。韩雍剿灭大藤峡逆贼、平定苏州府倭奴之乱有功,现擢升为左副都御使,提督两广军务。命他不必回京,即可上任。”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你去帮朕办了,苏州府倭奴之乱时。王敬拼死反抗,保护着为朕和万贵妃办的采买之物。不幸中了流矢身亡。朕要厚葬他,嘉许他精忠体国的行为,你和手下的人商议着办理吧。”
怀恩心里面咯噔,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是,老奴这就安排人手去办。”
怀恩退出文华殿,摇头叹了口气,程欢忙凑上前来,道:“师傅,你这是怎么了?尚公公进去这么一会儿,你出来的情绪低落至此?”
怀恩道:“没什么,许是天气的缘故,总让人心情好不起来,这天,还得阴好一阵子。”
程欢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水洗过的晴空,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于是便知怀恩是另有所指。
怀恩把他的表情瞧在眼里,道:“又在琢磨师傅说的话了,是吧?”
程欢道:“师傅,徒儿不敢。”
怀恩道:“在宫里头侍候着,没事儿的时候琢磨点事儿不碍,只是,你得喜怒不形于色才行。这样,别人才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记下了吗?”
程欢道:“多谢师傅的教诲,徒儿记下了。”
怀恩道:“仅仅记下了还不行,得记在心里才好。你好生伺候着皇上,我去为皇上办别的差事。”
“是,师傅。”
顺着文华殿的檐廊,怀恩习惯性地快步走着。为人谦和的他,即使坐上了司礼太监的职位,仍然头微低着。但是,怀恩的内心远不像他现在的状况,他心里面翻江倒海着。为了扳倒万贵妃,卢永已经着人快马加鞭把苏州府发生的一切写在信中递了过来,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皇上仍然袒护着,朱见深的两道旨意,明显是倾向万贵妃的。他在文华殿外,隐隐约约听到朱见深要把三名倭奴和许道师交给尚铭看管。尚铭是什么人,尚铭是东厂的厂督,这四个人进了东厂,基本上就是死人。人证一没,万贵妃的地位便一如往日之稳固,而且,可能更加嚣张跋扈也不一定。
怀恩走着,想着,渐渐有些入了神。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哎呦,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怀公公。怀公公,如今你这宫中的老人儿是越发没了规矩,见到本宫,连请安都不会了吗?”
怀恩一听这话,知道要坏事儿,心里面正想着,这煞星便到了自己的面前。
怀恩看也不看,连忙跪倒:“奴才怀恩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万贵妃满头的珠翠,一只大的有点夸张的金步摇正晃动着。万贞儿望了眼几乎整个身子贴着地砖的怀恩,道:“起身吧,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连本宫从你旁边经过都没发现。”
怀恩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正在想着为如何才能把皇上交代给老奴的事情办好,这才失了规矩,万望娘娘宽恕奴才的不敬。”
万贞儿道:“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上心?”
怀恩道:“不瞒贵妃娘娘,王敬他……王敬他死了。”
“噔噔噔……”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万贞儿面如死灰,“你说什么,王敬死了?他……他是如何死的?”
“据尚公公东厂的探子来报,有一伙穷凶极恶的倭奴潜进了苏州府,想要闯入王公公所在的宅院,劫掠他辛辛苦苦为皇上和贵妃娘娘你办的采买。王公公哪能让他们得逞,亲自带领锦衣卫以及随行仆人抵抗,当韩大人得到消息赶来。围歼了倭奴的时候,王公公也不幸中了流矢而亡。”
万贞儿听着,泪眼涟涟。道:“王敬随本宫多年,做事儿一向很合本宫心意,没想到竟这么去了。你是为了王敬的后事?皇上交给你办了?”
“是的,贵妃娘娘。”
“你向来持重、思虑周全。交给你办,本宫也就放心了。王敬跟着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怀公公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能尽量办得风光体面一些。”
“贵妃娘娘请放心,奴才谨记在心。”
“那就好,怀公公,别怪本宫不讲情面。虽然是为了王敬的事情,在宫中也千万别失了长幼尊卑,宫人们都是一个盯着一个。有样学样的。本宫掌管着协理六宫的大权,丝毫不敢马虎,只能矫枉过正,希望怀公公能体谅本宫的无可奈何。”
怀恩道:“贵妃娘娘协理六宫的这一年时间,奴才们都看在心里。对娘娘您是钦佩万分,您赏罚分明。张弛有度,现如今这后宫秩序井然,各宫宫人都谨守着规矩,鲜有人犯错,全是娘娘管理有方。奴才在宫里头待了那么多年,您是最会管理后宫的。”
万贞儿道:“呵呵……是吗?你别逗本宫开心,本宫正难过着呢,如此又哭又笑的,让宫人们看见,成何体统。”
怀恩轻轻抽打了下嘴巴,道:“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不过,贵妃娘娘,您不能太过伤心,您现在应该是去见皇上吧。”
万贞儿点了点头。
怀恩道:“皇上最心痛娘娘的,娘娘心里面不舒服,皇上会比娘娘还要难过十倍,百倍。娘娘因王敬之死伤心流泪,王敬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恩戴德的。还请娘娘收拾收拾心情,切勿让皇上察觉才是。”
万贞儿道:“怀公公说的甚是在理。”
“老奴不过是多此一举,宫中还有谁比娘娘更懂皇上的心意。”
万贞儿道:“你去忙吧,把王敬的事情办妥了,本宫也有赏赐给你。”
怀恩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哎哟喂,那老奴先谢过贵妃娘娘了。”
万贞儿道:“皇上还在文华殿里看奏本吗?”
怀恩道:“差不多该看完了,此刻正在和尚公公说话呢。”
万贞儿道:“哦,那本宫去瞅瞅。”
“那老奴先退下了?”
“恩。”
说完,怀恩再次行了个大礼,道:“恭送贵妃娘娘。”
万贞儿在心腹太监梁芳的搀扶下向着文华殿的方向而去。
梁芳偷看了怀恩一眼,边走边向万贞儿道:“娘娘,奴才看这怀恩心里就不痛快,他摆明了心口不一,适才他哪是因为王敬的事情,恐怕是因为陷害不了娘娘郁郁在心罢了。”
万贞儿恨声道:“这后宫里头,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变着法儿跟本宫过不去,不过,有皇上的圣眷,任谁也别想扳倒本宫。梁芳,你就好好跟着本宫,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坐上司礼监太监的位置。”
梁芳忙欠了欠身,道:“谢娘娘,谢娘娘。”
但只片刻功夫,万贞儿却又叹了口气道:“唉,本宫现在也只是随口说说。皇上虽然事事由着本宫,但是介于怀恩是伺候过先帝的,一时半会儿本宫拿他倒也没辙。不过,怎么说呢,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早晚会让你一尝夙愿的。”
梁芳道:“其实,老奴跟在娘娘的身边更舒坦,娘娘你厚待我们下人,我们个个都愿意为娘娘肝脑涂地,就像王敬那样。”
万贞儿道:“王敬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梁芳道:“尚铭和老奴私交不错,王敬的事,他一五一十都跟老奴说了。”
万贞儿道:“那你为本宫办差之余,有没有像他那般胡作非为?”
梁芳道:“娘娘,您还不了解老奴吗?老奴是有那个胆量的人吗?在娘娘的身边,老奴的胆子有拳头那么大,离了娘娘,不过针鼻儿大小了。”
万贞儿道:“没有就好,王敬这家伙,本宫平时太过宠他,出了宫,便无法无天起来,做事儿不知道收敛,以至于命丧苏州府。本宫不是不允许你们在为本宫办差的同时有点自己的想法,只是别太过,知道吗?”
第三十四章 万贞儿的烦恼(二)
梁芳道:“老奴绝对不会像王敬那般放肆,会低调做人做事儿,不给娘娘惹麻烦。”
万贞儿道:“那就好。多把本宫的事情放在心上,也就不会出错了。想金银、宅子、女人,通过本宫,谁敢动你们一下,愚蠢的耍着小聪明,怎么会不出事儿。哦,对了,梁芳,王敬这一死,本宫觉得人手不济,宫中这一批机灵忠心的已不多,多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宵小之徒。听说韩雍从大藤峡俘获了一批少年男女,不日将要入宫,到时候仔细留意着,他们没在宫中熏染过,调教起来也方便。”
梁芳道:“是,娘娘,老奴记下了。”
来到文华殿外,万贞儿道:“程欢,尚铭还在里面吗?”
程欢道:“回娘娘的话,适才奴才为皇上送了雏菊茶过去,皇上和尚公公正聊着些民间的趣闻,已经没有打紧的事情,要不,奴才向皇上通禀一声?”
万贞儿道:“既然是闲聊着,就不用了,本宫悄悄的,给皇上一个惊喜。”
“是,娘娘。”
说罢,万贞儿提起了裙摆,蹑手蹑脚向文华殿里面走去。
此情此景进入程欢的眼帘,程欢心道:“这宫中,也就万贵妃有这殊荣,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个胆量。”
万贞儿屏住了呼吸,慢慢向朱见深靠近,但是,在宽大的文华殿里面,距离朱见深和尚铭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便被朱见深发现了。
万贞儿和朱见深对了一下眼,调皮地如同十八九岁的少女,和心爱的男子对送了下秋波,这才赶紧盈盈下拜,道:“臣妾见过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连忙起身,道:“贞儿,你怎么来了,平身,快平身。”
“谢皇上。”
尚铭也连忙向万贞儿请安。
“听说皇上这两日忙于政务,所以臣妾特亲自熬了些参茶,为皇上提神醒目之用。”
“多谢贞儿的关心。贞儿,有件事儿,朕本来是准备到你宫中在说与你听的,既然你来了。就在这儿告诉你吧。尚铭,把奏本呈给贵妃娘娘一阅。”
万贞儿接过奏本,看了几眼。惶恐不安地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皇上,请你为臣妾做主,这奏本上的一切,简直是子虚乌有。这是有人要中伤臣妾。”
朱见深道:“贞儿,你起来,朕和你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难道朕还不知道枕边人吗?奏本里的有些事儿,是朕准许的。至于王敬在苏州府做的那些事儿,不用审,也差不多。这奴才胆大包天,竟然敢勾结倭奴。不过,贞儿你放心,朕是不允许他这个污点出现的,更不允许朝中的大臣言官们通过这个污点拖累你。尚铭。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尚铭道:“回禀皇上,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交代一下,得好好伺候韩大人押解过来的四名囚犯,绝对不会让他们水土不服,腹泻不止而亡。”
朱见深听着这话,很是满意,道:“去吧,赶紧去办。”
尚铭道:“那老奴先退下了。”
朱见深拜了拜手,尚铭匆匆退下。
万贞儿道:“皇上,韩雍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他为什么秘密押解这四人进京,如果不是尚公公耳目灵通的话,也许,明日朝堂之上,臣妾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满朝大臣必定认为臣妾才是所有事件的幕后主使,到那时,臣妾就是满身都是嘴,也辩解不清了。”
朱见深道:“朕也知道,韩雍其心可诛。只是,他毕竟刚刚肃清了让大明朝列祖列宗们头疼了几十年的大藤峡之乱,并顺捎着震慑了最近几年越演越烈的倭奴祸害,他所奏的事情,硬往你身上靠,用心确实险恶,不过,朕却不能不赏他,就算是罚他,也只能罚他失察之罪,痛斥他风闻言事。刚才朕已下旨,他不用进京述职,赏了三品的左副都御使,他如此大的功劳,只官升一级已经说不过去,明日,御史言官们必定又是群情激奋,以死相抗,够朕头疼几天的了。”
万贞儿委委屈屈道:“皇上,为了臣妾,让你为难了。”
朱见深走上前,牵着万贞儿的手,道:“别撅着个小嘴了,来,给朕笑一个。”
万贞儿依言,冲着朱见深妩媚一笑。顿时,朱见深色授魂与一般,毛手毛脚地摸了下万贞儿硕大浑圆的胸部。
“哎呀,皇上……”万贞儿轻嗔薄怒地打了下朱见深的手背,“大白天的,那么多人,还是在文华殿……”
朱见深道:“那朕今儿个晚上去你那,可好?”
万贞儿的脸上飞起了两团红晕,羞涩地点了点头,道:“臣妾让小厨房做几道皇上喜欢吃的点心,温一壶好酒,恭候皇上。”
朱见深道:“贞儿,那你就先回宫吧,朕还得召见几位大臣,你在这儿不方便。”
明太祖朱元璋在开国立朝的时候便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朱见深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时候,万贞儿确实不宜在场。
万贞儿道:“那臣妾先行告退。”
朱见深向哄着心爱的姑娘一般,道:“去吧,去吧,路上慢一点,让梁芳小心伺候着。”
“是,皇上。”
两个人就这么着,在文华殿里郎情妾意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分开。
梁芳在殿外候着,一脸的笑意。
万贞儿剜了一眼梁芳:“死东西,脑袋里又想到什么了?”
梁芳道:“奴才是在想,皇上给予娘娘的这份恩宠,在后宫里头,是独一份儿的。您瞧皇上刚才那样,让奴才想到了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听到这话,万贞儿洋洋自得:“本宫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文绉绉的拽文。”
梁芳道:“虽说太祖皇帝不许我们宦官懂得太多,但是在娘娘身边,也不能太粗鄙,娘娘,您说是不?”
万贞儿道:“你呀,猴精猴精的。回宫,吩咐小厨房做皇上喜欢吃的菜,今儿个晚上,皇上要到本宫宫中,和本宫说话。”
万贞儿回到九华宫,亲自到小厨房监工,张罗着一道又一道朱见深喜欢的点心、菜肴,当她忙得满头大汗地看着满桌子的菜,幸福甜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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