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废皇后的话,让张敏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他跪倒在地,抱着身子拼命挣扎哭喊的朱佑樘弯了三次腰:“皇后娘娘,您是老奴的主子;纪姑娘,您是老奴的主子。老奴能够在有生之年得遇您这样的主子是老奴的福分,老奴同样以不能服侍你们左右而抱憾终身。老奴一定听主子的话,不会主动寻死,老奴但有万一,即使是苟延残喘,也要残喘下去,老奴知道。老奴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能尽力去保护香婉和香若两位姑娘的周全,老奴一定会活到皇后娘娘您冤屈得伸,纪姑娘册封的那一天。然后,老奴会好好伺候你们。”
纪羽瞳几乎哭成了泪人,道:“好……好……我等着。”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快些走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张敏用衣袖抹了一把泪,心一横,死死抱住身体扭动越来越厉害的朱佑樘:“皇后娘娘,纪姑娘,老奴走了。”
吴废皇后道:“走吧。张敏。记得告诉皇上。这孩子叫朱佑樘。”
张敏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告诉皇上。”
说着,他便费力地将朱佑樘向上托了托。
朱佑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小手,冲着纪羽瞳和吴废皇后张开五指,撕心裂肺地喊道:“娘亲,姨娘,你们不要我了吗?”
这一句话,听得两人心如针扎。
这毕竟是纪羽瞳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这毕竟是吴废皇后含辛茹苦,精心照顾养育了六年的宝贝。
眼看着离别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心痛。
但是,如果再继续逗留下去。只怕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两个女人无助地抱在了一起,仿佛心都被揪了起来。
纪羽瞳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吴废皇后的怀里不敢再多看朱佑樘一眼。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走……你快点走……”
朱佑樘的嗓子已经哑掉:“娘亲,姨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我不要离开你们,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要见父皇,我不要见皇祖母,我只要娘亲,我只要姨娘。娘亲,姨娘,你们抱抱我,你们为什么不抱抱我?”
纪羽瞳瘫软了,她动摇了,她头一歪,看着小脸涨得通红的朱佑樘,所有的坚持瞬间崩塌,她从吴废皇后的怀中扑出,张开双手准备抱向朱佑樘。
就在此时,她被吴废皇后一把拉住,吴废皇后尖叫道:“张敏,你这还迟疑什么,走啊……走啊……”
这样的场面,让张敏觉得自己十足十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吴废皇后近乎癫狂地驱赶后,张敏终于狠下心来,抱着朱佑樘向安乐堂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让开……所有人让开……这是太子爷……皇上要见太子爷……”
就这样,张敏越跑越远,越跑越快。
就在张敏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的一刹那,纪羽瞳和吴废皇后两人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瞬间无影无踪,她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安乐堂的院门。
蒋姑姑和莺莺也被这催人泪下的分离场面感染地肝肠寸断,她们虽然一左一右虚扶着两位主子,却也没有想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会跌倒。
毫无思想准备的她们顺时被带倒在地。
两个人挣扎着爬了起来,道:“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既然朱佑樘的存在已被朱见深得知,那么昭告天下,入住东宫成为后继之君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自古有云,母凭子贵,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帝王之家。
所以,蒋姑姑和莺莺及时改了口,都是以“娘娘”尊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
纪羽瞳抽抽噎噎着道:“姑姑、莺莺,你们还是叫我纪姑娘吧,我是没福当这个娘娘的。”
莺莺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闯过来了,小皇子即刻就要跟皇上父子相认,娘娘,到时候我们还怕什么?”
莺莺到底年纪小,在她看来,朱佑樘和纪羽瞳只不过暂时的分别,为什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纪羽瞳道:“莺莺,以前我们是在暗处,没有人会想到要害我们。可是从眼下开始,我们便要和万贵妃进行正面交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宫中尚没有任何一人是万贵妃一招之敌。宫里面不明不白死掉的宫女,妃嫔小主们肚子里被打掉的孩子还少吗?张敏的一席话,不仅仅是我,便是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生命都将面临着极大的威胁。皇后娘娘,对不起,蒋姑姑、莺莺,对不起。是我们娘俩连累你们了。”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怕吗?莺莺,你后悔吗?”
蒋姑姑含着泪笑道:“娘娘,奴婢把心里话说出来,您可千万别笑话。我们如果害怕受到牵连的话,也不会与您同甘共苦担惊受怕一同挨了这么多年。奴婢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却也听说过于少保的两句诗文,诗文是这么说的,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其实。只要看开了。死算得了什么。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如果,奴婢说一句掉脑袋的话,如果小皇子来日荣登大宝。史官们也许不会提到我们几个人,但是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在史书上是留定了地方。虽然我们很有可能看不到那么一天,但是奴婢觉得,即使此刻便被万贵妃要了性命去,奴婢心里面也只有一个想法,值。”
蒋姑姑的这段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莺莺热血沸腾。本来心里面多少有些突突害怕的她,骄傲地挺了挺她胸前那一双刚刚绽放开来的蓓蕾。道:“值,绝对值得。”
蒋姑姑道:“皇后娘娘,娘娘,我们扶你们回房间,先休息休息好不好?”
纪羽瞳道:“姑姑,适才仕元急火攻心,只怕已经伤到了内里,我想去瞧瞧她。皇后娘娘,你有没有办法让邹公公帮我们取一些药材来。此刻虽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药,不过如果有条件,能先备上一些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药材,先熬煮了给他喝下也是好的。”
吴废皇后道:“莺莺,我们这里有蒋姑姑陪着就行,你跑一趟西内,就说是本宫的话,让邹升拼尽所能,去找太医也好,去找京城里的杏林圣手也罢,开方抓药。”
莺莺道:“是,娘娘。”
初出安乐堂的时候,朱佑樘是拼命地挣扎着的,但是过了一会儿,见挣扎毫无用处,他也仅止是大哭,一边哭,一边透过朦胧的泪眼好奇地看着飞快向后倒退的宫墙,以及左右两侧低头弯腰、跪下的男男女女。
六年,在长达六年的时光里,他这个大明王朝后继之君的天地就只有安乐堂最后一进院子以及冷宫残破的房子。见到过的人,用两只小手便能够数的过来。
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出现在距离安乐堂百丈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除了安乐堂蒋姑姑她们外的面孔。
原来,这个世界居然有那么大。
原来,这个天地间的人竟然会是那么多。
张敏跑到几乎虚脱,一路吼着来到了朱见深所在的宫室。
宦官和宫女们惊讶于一向谦和友善的张公公呢如同发了疯一般,将皇宫中人的体面和规矩扔在了脑后,肆意冲撞着来来往往的人。
与此同时,他们还从张敏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张敏的怀中是太子爷,皇上要召见太子爷。
自从柏妃之子,悼恭太子暴亡之后,便再无妃嫔宫女为皇上诞下子嗣,那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太子爷?
为什么他长那么大都没有人知道?
脑筋转得比较快的,距离安乐堂比较近的宫人们迅速地把关于纪羽瞳的几件事儿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
一路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张敏故意而为之的。
从安乐堂到朱见深所在的宫室,最起码有五六百名宦官和宫女看到和听到了刚才的情景。
这件事情,越多人知道越好,最起码,日后万贞儿想下毒手谋杀朱佑樘,也要顾忌一下悠悠之口、雪亮双目。
而且皇宫里有一名长成半大孩童的小皇子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便能让朝臣们知道。
想必,朱佑樘若是有个风寒头疼的,所有人首先便会想到是万贞儿所为。
张敏歪斜着身子,踉踉跄跄来到了宫室门前,当他准备跨过高高门槛的时候,由于两腿跑到脱力,右脚抬起后并没有完全迈过去,脚尖被门槛勾住。
顿时,张敏整个人重心不稳,向里面摔了过去。
就在即将和地面接触的瞬间,张敏以极快的速度扭转着身躯,不可思议地让自己垫在了下面。
只听“咕咚”一声,他的脊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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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父子相认(一)
不出纪羽瞳所料,在张敏走后不久,除了怀着迫切想要见到亲生骨肉的激动,朱见深还想把这一好消息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同分享。于是,他把程欢派往昭德宫,让万贞儿快点赶过来。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万贞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啻于晴天霹雳、世界末日。
她一点不想和朱见深分享什么快乐,她万分不想看到那该死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被骗了,结结实实地被蒙在了鼓里面整整六年的时间。
她觉得,整个世界没有人再可信。
但是,她却不能不去见朱见深,因为,用不了多久,周太后也会出现。
在召唤来万贞儿后,朱见深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的生母,周太后,便又把程欢遣了出去。
宫室中,朱见深和万贞儿这一帝一妃,都坐不住,他们一快一慢地在大厅里面来来回回地走着。
不过,心里面怀着的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当张敏被门槛绊倒,摔向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们才从各自沉浸的情绪中回复过来,一同向张敏那里看过去。
倒在地面上的张敏只觉得眼前一黑,脊椎骨几乎要断成几截,钻心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的连连吸上几口凉气,冲紧贴在自己胸口的朱佑樘道:“小皇子,里面的那人就是皇上,也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父皇,快。快叫父皇。”
朱佑樘从张敏的怀里挣扎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抻了抻自己身上那件小小的衣服,怀揣着对父皇无限的崇敬,道:“父皇。”
听到朱佑樘脆生生的童声。朱见深第一次有了身为人父的狂喜,他兴奋地向万贞儿道:“爱妃,爱妃你听到没有?这孩子开口叫朕父皇,哈哈,终于有人叫朕父皇了,朕有后了。”
看着朱见深如此强烈的反应,万贞儿的心肺几乎要气炸开来。她强行压制住胸口燃烧的怒火,以一种尽可能听不出颤抖声音的语调道:“皇上,这后宫里面毫无缘由地凭空冒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您难道一点儿不觉得蹊跷吗?这孩子刚一露面。便有人跟您说他是您的血脉。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孩子是不是哪个不守宫规。胆大包天的宫女在与侍卫或者太医私通后,丧心病狂地冒充皇家血脉呢?皇上,这可是事关江山社稷前途的大事。您不能还没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是连好好看这孩子一眼都没,便草率地把定论给下了呀,皇上。”
于内藏库之中,冲动之下强行夺去了纪羽瞳处子之身的一幕一幕,朱见深觉得,依稀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在得知朱佑樘是纪羽瞳生的后,已经笃信了眼前的男孩就是自己的骨血。万贞儿说的那些话,朱见深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倒是她最后的那句话提醒了朱见深,朱见深点了点头,道:“对,爱妃说得对,朕还没有好好看一眼这孩子的长相呢。”
他快步走到朱佑樘的跟前,半蹲下身子。
见朱见深靠近自己,关系虽是父子,但是毕竟从来没有见过一面,朱佑樘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朱见深柔声道:“孩子,不用怕,到父皇这里来,给父皇好好瞧一瞧。”
朱佑樘听到后,乖巧地向前走了两步,和朱见深距离很近很近。
朱见深伸出手,握住朱佑樘细小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看着看着,朱见深一把把朱佑樘抱进怀中,轻轻揉拍着他的背,大笑了起来:“没错,这孩子觉得是朕的骨血。这眼睛、这眉毛,和朕儿时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是一模一样。”
他笑着,然后在朱佑樘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道:“皇儿,再叫朕一声父皇。”
朱佑樘道:“父皇。”
朱见深笑逐颜开,不肯放过朱佑樘的每一个表情,沉浸在从天而降得子如此的幸福之中,朱见深甚至是连头也不愿意回一下,道:“爱妃,你过来瞧一瞧,他跟朕多像啊。”
万贞儿当然知道朱佑樘和朱见深有多像,因为朱见深还未记事儿她便伺候在身旁,她一眼便看出来朱佑樘和朱见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她怎么会在意这些,她已经被气得五官扭曲,凶相毕露了。
如果朱见深此刻转过脸来的话,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的。
万贞儿七窍生烟,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转动,那就是,如果这孩子活下去的话,一定会将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轻易地摧毁殆尽,他会成为她这一生最最强大的敌人,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在她的敌人还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杀了他。
朱见深没有后眼,当然看不到,可是仰面躺在地上的张敏早已翻身跪在地上,当他偷偷抬起眼角的时候,万贞儿那狰狞可怖的样子尽收眼底,他打了个寒战,道:“老奴万死,老奴惊了圣驾,请皇上降旨责罚。”
已经笑得嘴都合不上的朱见深心情大好,哪里还会责罚人,他笑着道:“站起来,今天的事儿,该好好地为你记上一大功才是,哪里会责罚你。”
张敏道:“谢皇上。”
朱见深向朱佑樘问道:“皇儿,快告诉父皇,你娘亲有没有为你取名字。”
朱佑樘点了点头道:“起了。”
朱见深道:“叫什么?”
朱佑樘道:“孩儿的乳名叫天赐。”
听到这个乳名,朱见深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几乎要晕倒过去,他喃喃的道:“天赐,天赐,天子赐予的孩子。”
他一厢情愿的把天赐“上天赐予的孩子”的说法想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念着朱佑樘的乳名,欣喜地认为,纪羽瞳并非对他完全绝情绝义,也许,在知道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纪羽瞳便改变了之前对他的态度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朱见深压抑在心里头六年多的想法,便蠢蠢欲动浮现了上来。
朱见深决定,他会即刻命钦天监的官员挑一个好日子,让礼部的官员操办,尽快昭告天下,宣布父子相认,而在那之后,他便把纪羽瞳从安乐堂中接出来,给她一个名分,毕竟,她是未来“皇太子”的娘亲,对,他要立朱佑樘为“皇太子”。
朱见深继续问道:“天赐,那除了这个名字,还有别的名字吗?”
朱佑樘歪着脑袋道:“父皇,姨娘说您的孩子名字里面都有个佑字,所以,姨娘帮我起了个名字叫朱佑樘。”
朱见深道:“姨娘?什么姨娘?”
张敏在后面道:“回皇上的话,小皇子口中的姨娘是被您打入冷宫的废后吴氏,这些年多亏有她的照顾,小皇子才能够长得如此健康。”
朱见深听到是她,深感意外,心里面虽然泛起了对她的愧意,但却嘴硬道:“她总算还是做了几件好事儿。”
“对了,天赐,你的那个樘是哪个樘?”
朱佑樘道:“是木字旁加厅堂的堂,姨娘说,这个字是支柱的意思。”
朱见深道:“好,这个名字好。”
他看着朱佑樘,脸上满满的都是父爱的慈祥。
看着看着,朱见深却痴了,他轻轻地道:“天赐,你和你娘亲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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