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骂到最起劲儿,最觉得解气的时候,守着九华宫宫门的宦官的声音远远传来:“娘娘,秦尚宫来了。”
香瑶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激灵,道:“娘娘,秦尚宫来咱们九华宫了。”
舌绽春雷,几乎把怒火撒得差不多的万贞儿的反应和香瑶差不多,她的声调顿时降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道:“秦尚宫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香瑶道:“这两日太后娘娘不是安排了璞玉馆训练好的丫头到各宫各处吗?估计是秦尚宫领着新宫女过来呢。”
秦尚宫是后宫中威望如宦官中的怀恩一般的宫女,且侍奉过太皇太后,就是周太后见了,也要礼遇十分,万贞儿就是再目中无人,不得不给她三分面子。万贞儿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地面,向站在周围的宫人道:“快,赶紧收拾收拾,别让秦尚宫看了笑话。”
秦尚宫虽然年岁不小,不过她的中气倒是十足,从宫门口便能听到:“劳烦香婉姑娘通禀一声,就说婢子秦氏奉太后懿旨,领了新宫女而来。”
万贵妃接过话茬,道:“秦尚宫不必见外,本宫九华宫的大门随时为秦尚宫敞开,何需下人通报。香婉,扶秦尚宫进来。”
“是,娘娘。”
第五十四章 辛凤儿进了九华宫(二)
在秦尚宫来到正厅之前,九华宫的宫人们已经将厅堂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秦尚宫年约六旬上下,身子稍微有些佝偻,但是头发乌黑,走起路来仍是很轻盈,她并没有要香婉扶着,而是带着一名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当她站定的时候,只见万贞儿一手捧着本书,一手吃着小瓷碟中剥好的瓜子米,秦尚宫揖礼请安道:“奴婢秦氏向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为了不失贵妃身份又能显示对秦尚宫的重视,才如此做作,待秦尚宫问完安后,她把书放下,身子前倾,伸出双手抬了抬,道:“秦尚宫德高望重,不必如此,香婉那丫头呢,她把本宫的话当做耳旁风吗?香婉……”
秦尚宫站起身来道:“娘娘,此事不怪香婉姑娘,奴婢虽然已侍奉过三代主子,不过怎么说呢,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有心力再在后宫当个一二十年差事,哪就老弱到人搀扶的地步了,所以就没让香婉姑娘跟来。”
万贞儿道:“既然是这样,本宫也就不追究香婉的责任了。香瑶,搬一张暖椅来,给秦尚宫歇歇脚。”
秦尚宫欠了下身子,道:“奴婢多谢贵妃娘娘的厚爱。不过,今日是领新宫女到各宫各处的日子,奴婢还有七八处地儿要去,所以不能久坐陪娘娘说话,万望娘娘见谅。”
万贞儿道:“本宫协理六宫虽然素以严厉著称,不过还没有到不讲情面的地步。既然是有事儿缠身,还是太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本宫何来怪责的道理。太后娘娘慈悲,后宫中许多老人儿在听说太后娘娘的善举后,都说离宫后要为太后娘娘立长生牌位,日夜为她老人家祈福呢。话说回来。也由于知道这事儿,九华宫中的两位老人儿最近做事儿总走神,她们的心啊,早就飘得远远的了。”
秦尚宫笑道:“想必娘娘这里有些捉襟见肘了吧。”
万贞儿道:“是的呢,是该添派添派人手,增加点新鲜血液过来。”
秦尚宫道:“太后娘娘也听说了情况,所以,就派了奴婢带人来。”
万贞儿道:“不是说来两位的吗?怎么就只见到一位呢?”
秦尚宫道:“嗨,另外一位丫头最近来了月信,外加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有些虚,太后娘娘决定换个皮实点儿的来,正让映月和惜月去办呢。”
万贞儿道:“像这种小事儿真不需太后娘娘如此上心。”
秦尚宫凑趣儿般道:“若是其他宫中的妃嫔娘娘。太后娘娘可能不会如此,可贵妃娘娘您是谁哇,您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把您伺候好了,那就是把皇上伺候好了。把皇上伺候好了,我大明朝才能够蒸蒸日上。”
听到这话,万贞儿几乎飘了起来,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笑意涌上了脸颊,道:“秦尚宫你这是在说本宫吗?本宫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秦尚宫道:“那是当然的了。贵妃娘娘。您这身子可不只是您的,更是大明朝的,所以。太后娘娘才如此慎重,挑了从大藤峡来的最出色的丫头给您。”
万贞儿道:“近前来,让本宫仔细瞧一瞧。”
“是,娘娘。”
说是要仔细瞧一瞧,万贞儿却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跟秦尚宫说起话来,道:“秦尚宫。她们来到京城进宫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宫中的礼仪繁缛冗杂,她们能做到烂熟于心,举止得当吗?把她们派过来,是伺候各宫妹妹,或是成为各处的好帮手,可别到最后笨手笨脚、失了礼仪,徒惹妹妹、尚宫们生气。”
秦尚宫道:“这一点娘娘尽管放心,自打从进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先是怀公公,后是惜月,她们轮番,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八九个时辰是教授她们宫中礼仪的。怀公公和惜月姑娘办事儿的能力娘娘您是了解的,他们二位,待人处事和办差训人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经由他们之手调教出来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主子们都说怀公公和惜月带出来的人绝对贴心顺手。大藤峡来的这一批呢,本身就透着机灵劲儿,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是绰绰有余。”
万贞儿道:“如果真如秦尚宫所说,对于本宫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本宫协理六宫,事无巨细都得操办,左右也没几个能帮衬着的人,正忧心这人手短缺,太后娘娘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把这难题给化解了。看来,本宫还得多向太后娘娘讨教讨教经验才是。秦尚宫,太后娘娘为何没有放您出宫呢?”
明朝的后宫除了有宫女,还有女官,这女官共有六宫一司,六宫分别指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一司则指的是公正,别看六宫一司的品阶都是正六品,但是尚宫一职比其他稍微特殊了一些,有着总领六宫的权力。万贞儿一直垂涎尚宫一职,觊觎让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无奈秦尚宫相当于朝中的三朝老臣,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她更不会蠢到主动出击。现在周太后下了放宫中老人儿出宫的决定,万贞儿专门瞅了上面的名单,才试探着问秦尚宫。
秦尚宫苦着一张脸道:“奴婢跟娘娘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太后娘娘恩准在宫中当差过十年的老宫人出宫的消息传出后,奴婢是大喜过望,把积攒了多年的银两首饰取出来,和宫里几名关系较好的太监兑换成银票,把好多东西都打好包,准备随时动身。谁知道一批又一批的名单下来,却始终不见奴婢的名字。后来,奴婢也去求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由于尚宫的责任太过重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担当大任,于是,把奴婢出宫的时日又往后延了延。”
万贞儿道:“要不,本宫替你去跟太后娘娘讨个情?”
秦尚宫道:“娘娘,您真心疼奴婢,只是,若没个得力做事儿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万贞儿道:“本宫倒是有一个人选,秦尚宫给掂量掂量,可合适?”
秦尚宫道:“娘娘请讲。”
万贞儿道:“十王府管事儿的凌潇潇,当差果敢,颇有大将之风,你觉得怎么样?”
秦尚宫一拍脑门:“哎哟喂,娘娘,您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谢娘娘,谢娘娘。”
万贞儿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没口子谢个不停。”其实,她心中暗喜,你不是想走吗?本宫就助你一臂之力,你走了,凌潇潇一顶上,一切看起来就完美得多了。
“娘娘,时辰不早,奴婢该前往惠妃娘娘那里,外面还有几名丫头在等着奴婢,奴婢得把她们领到地儿。”
“既然有事在身,本宫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秦尚宫,事情若能成,你在宫中的日子可就掰着手指头数了,在离宫之前,可一定要到本宫这九华宫几次,陪本宫聊聊天哇。”
秦尚宫道:“那是自然的,娘娘如此厚待奴婢,奴婢一定会腆着脸来娘娘这,讨香茗喝,讨赏赐,到时候,娘娘可别觉着奴婢烦啊。”
“瞧你这话说的,话里话外便是讨打的调调,先去忙你的吧。”
“娘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恩。”
万贞儿目送秦尚宫出了她的视线。
秦尚宫这边刚看不到身影,那边万贞儿的笑盈盈的一张脸顿时换了个样儿,完全没有了刚才平易近人的热乎劲儿,冲着辛凤儿冷冰冰道:“把你的头抬起来。”
辛凤儿虽说当着周太后以及王皇后的面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没问题,但是当她一个人面对万贞儿的时候,辛凤儿的腿肚子开始打转,那根筋拧着一样的疼,她很顺从地把头抬起来,双眼却朝下方看去,不敢正眼瞧万贞儿一下。
万贞儿道:“不要耷拉着眼皮,怎么,不敢看本宫吗?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辛凤儿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贵妃娘娘凤仪威严,绝代芳华,奴婢是无法直视。”
万贞儿道:“恩,声音倒是挺甜美的,话听着也顺耳。睁大眼睛,本宫要你与本宫对视。”
辛凤儿心道,辛凤儿,你可是在太后面前打了包票的,怎么能临阵退缩,认了怂呢?拿出点勇气,她不过就是个女人,能比战场上如蝗的羽箭更可怕?想到这里,辛凤儿咬了咬牙,目光迎上了万贞儿。
在与万贞儿四目相接后,辛凤儿呼出一口气,不再退缩。
万贞儿道:“哟,没想到模样还挺俊俏的,你叫什么名字?”
辛凤儿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名唤辛凤儿。”
万贞儿道:“都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凤儿为名,想必,你的父亲很疼爱你吧?”
辛凤儿道:“家父确实对凤儿倍加呵护。”
万贞儿道:“名字是好名字,可是在九华宫中却不能用。你既然是太后娘娘指派过来的,那就跟随本宫近身的宫女,都以香字为名,就叫香若吧。”
第五十四章 辛凤儿进了九华宫(三)
虽然知道进了宫,分派到各处以后,主子们会凭各自喜好,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以自己本身的名姓立足于天地间,辛凤儿还是一阵悲戚,不过她却没有把内心的感受流露出分毫,反而像高兴之极的样子,双膝跪地,连连向万贞儿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娘娘赐名,多谢娘娘赐名。”
万贞儿对辛凤儿的反应很是满意,道:“平身吧。”
辛凤儿道:“谢娘娘。”
本来,辛凤儿认为接下来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马上就要退下,没想到万贞儿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道:“本宫看你有点儿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辛凤儿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心中暗叫不妙,道:“娘娘协理六宫,每天见到的人何止万千,一个多月前,娘娘曾到过璞玉馆,一扫眼,肯定是看到过奴婢的。”
万贞儿道:“不对,不对,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这么着,万贞儿一边盯着辛凤儿,一边继续用手指点着下巴,陷入了回忆当中。
辛凤儿被她一瞬不瞬盯着,呼吸开始有点不畅。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必须得表现出紧张,后宫之中,除了太后,谁被万贞儿这么盯着,不紧张才怪。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万贞儿食指突然离开下巴,指着辛凤儿呵斥道:“香若,你给本宫跪下。”
虽然事隔一个多月,但是万贞儿却有一个特长,那就是阅人无数,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她已经找出到底哪里觉得不对劲了。她对面这名名唤辛凤儿的丫头就是当日在璞玉馆被香芝打的女孩子。
她大闹璞玉馆的那天,从大藤峡来的女孩子都被扇了耳光,但是她却只对两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纪羽瞳的背影,另外一个则是辛凤儿的眼神。辛凤儿那不肯屈服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废后吴氏。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透过眼睛,能够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从当日的种种表现,万贞儿给辛凤儿下了一个定义,她是那种轻易不会向人屈服的人,为什么性格如此倔强的人在她的面前会有如此表现,万贞儿不得不怀疑辛凤儿来到她这里的动机。
万贞儿厉声道:“本宫这双眼睛。各色人等见过何止万千,看人面相判人性格向来八九不离十,你们这一批人。听说在被俘之前都是大藤峡当地有头有脸人物的后人,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十多年的大小姐脾气,说改,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但是。大小姐嘛,人生一旦遭遇重大变故,立时会变成两拨人,一种吓得六神无主,任人摆布,另一种则是暂且忍耐。等待翻身之日。那日在璞玉馆,香芝打你的时候,本宫便认为。你是属于第二种人。”
辛凤儿头抵着,看着地面,有些许恐慌,因为万贞儿分析地非常透彻,她辛凤儿就是这种人。
所好的是。辛凤儿的表情万贞儿没法看到。
万贞儿见辛凤儿不说话,认为辛凤儿是已经懵住了。继续道:“你当时直视香芝的眼神可是令本宫难忘。那眼神包含着怎样的情感呢?应该是有怨恨在其中的吧。性格如你的人,会俯仰别人的鼻息活着?你和本宫会成为一条道上的人?”
辛凤儿努力控制自己越跳越快的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弯腰拜了下万贞儿道:“娘娘明察秋毫,分析得不差分毫。”
万贞儿以为辛凤儿会矢口否认,没想到辛凤儿却全盘接受了她的推断。如此一来,辛凤儿倒愣住了。
辛凤儿接着道:“奴婢确实是娘娘说的那种人。娘娘,奴婢以前是头人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服侍惯了的,确实有着大小姐的脾气,而且奴婢一心想做如男儿般的事情,他们打猎,奴婢猎杀的猎物一定要比他们多。他们上战场厮杀,奴婢力气较他们要亏一些,奴婢便临高羽箭伺候,奴婢轻易不会向谁屈服。但是,越是像奴婢这样的人,遇到像娘娘这样的主子,越会死心塌地追随。”
万贞儿道:“说说,这是为何呢?”
辛凤儿道:“因为像奴婢这样的人更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更懂得大树底下好乘凉。香芝打奴婢,奴婢绝对不会退让一分,因为那对于奴婢来说是屈辱,而且奴婢初来乍到,不知道娘娘是全天下最有威仪最有能力的女人,在宫中这一个多月,我终于知道,娘娘是宫中实至名归的女主。香若若是跟了娘娘,必会出人头地,再拾往日在大藤峡的风光。”
辛凤儿这几句话,搔万贞儿的痒搔得恰到好处,万贞儿早就心花怒放了,她却不得不按捺住,板着凤脸,呵斥道:“你这个小小的贱婢,竟然口出狂言,这一个月的教习教到狗肚子里了不成,谁是后宫之主?那只有一人,王皇后。你这番言语,是欲置本宫于何地?来人呐,掌嘴。”
万贞儿身边几位“香”字辈儿的宫女见辛凤儿如此伶牙俐齿,清楚万贞儿脾气的她们知道,如果辛凤儿得了宠,必定会迅速爬到她们的头上,她们有些气恼,有些嫉妒,怎么偏偏把这么号人物分到了九华宫来。现在万贞儿开口要掌她的嘴,何不趁此机会给她点教训。
其中两人正准备向辛凤儿靠过去,辛凤儿止住了,道:“何必劳烦诸位姐姐,妹妹这皮糙肉厚的,小心弄疼了几位姐姐的玉手,娘娘,就由奴婢自己来。但是娘娘,香若的心日月可鉴,别说是几个耳光,就是立刻杖毙,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辛凤儿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起来。
辛凤儿虽然是女儿身,但是手劲儿教一般女孩子要大,而且她是卯足了力气打下去的,所以,只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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