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随声起,转身向十余丈外一块巨石扑去,尚未到达石前,石后已闪出一人,身形奇快,直向山前奔去。
瘦师爷喝道:“那里走!”
身形一挣,将扑势停住,紧接双足一顿,平射而起,几个起落已与前面那人追了个首尾相衔。
就是刚才一瞬间,瘦师爷已将来人看清,是一个青年公子模样的人,虽觉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来,他又喝声道:“年轻人,再不站着,休怪本师爷手下无情!”
那人仍未停身,头也不回,边跑边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就是四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神行无影,鬼泣神愁,瘦师爷公孙仇’。”
语音一落,身形霍地停住,却未转身,仍以后背向着瘦师爷。
公孙仇一听对方竟能将自己的全付绰号叫出,心中一惊,也把身形停住,干咳一声,说道:“公子何人?既识本师爷,何不转向身见?”
这人仍不转身,一声冷笑,竟朗声吟起唐诗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未改髯未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因双髯尚未斑白,故把原诗中第二句中的“髯毛衰”改成“髯未衰”。
公孙仇一时不知他吟出此诗是何用意,仅知他把自己比做儿童,心存戏耍,不由有气,强按满腔怒火,喝问道:“阁下夜探飞云山庄,是何企图?”
来人答道:“想试试你现在的功力如何?”
公孙仇怒道:“可敢先把大名留下?”
来人答道:“我是何人,一试便知。”
公孙仇道:“阁下可别后悔!”
来人冷笑道:“死而无怨!”
他喝了声:“接掌!”
用出五成功力,一掌向来人身后击去。
来人身形未动,右掌向后一挥,反手接了一掌。
两人均是原地未动。
公孙仇见他中描淡写便接了一掌,心中一惊,立把十成功力用上,喝道:“年轻人,小心了!”
一阵劲风如同惊涛骇浪,惊天动地,向来人身后涌去。
掌风才出,来人已身形疾转,与公孙仇变成对面,右掌一挥,又是一个硬碰硬。
两股劲风相遇,“嘎”的一声闷响,参着在一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像这种能将内劲练至刚中有柔,柔中带刚的程度,非有百年以上修为不可。
最后一声霹震,劲气四溢,如同暴尘地,万马奔腾,顿时尘土迷漫,一片树木断之声,声势却是骇人!又是不分胜负。
尘土一落,公孙仇惊噫道:“原来是你?”
来人答道:“不错”
公孙仇又道:“老朋友?”
来人答道:“也可以。”
说完,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来人非他,正是那不老神君刘灵虚,四十年前,他与公孙仇齐各江湖,同是出了名的怪物。
公孙仇道:“老友远来,何不请入庄中一叙?”
刘灵虚道:“老夫可不想在飞云山庄中做为上宾。”
公孙仇干咳一声,说道:“这个,咳咳,咱家也是事非得已,这些事,不必谈它今夜你夜探飞云山庄,所为何来?”
刘灵虚并未隐瞒,把排云洞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公孙仇听罢,问道:“那你是对夏候庄主有所怀疑了?”
刘灵虚答道:“不错,老夫非三岁孩童,岂能任人戏耍!”
公孙仇道:“夏候庄主尚未返庄,这个咱家倒不便作何解说。”
刘灵虚脸色沉重的说道:“今夜老夫虽没探出甚么结果,但看飞云山庄的内外布置,却确定了一件事。”
公孙仇脸色微变,问道:“何事?”
刘灵虚道:“却确定了夏侯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不很简单的人物。”
公孙仇干咳一声,道:“夏侯庄主,武林公认为‘仁义侠王’,刘兄休要误会了他。”
刘灵虚剑眉一剔,说道:“四大神魔在此山出现,应作何解说?”
公孙仇道:“收服四魔,为武林除害,有何不对?”
刘灵虚用手向前山一指,说道:“软禁那三个老小子,又为了甚么?”
公孙仇道:“刘兄老于江湖,这种江湖恩怨,想来无需咱家说明;况那‘割地为牢’的把戏是那三个老小子自愿信守,他们随时可以逃走,这也足证夏侯云对敌的仁厚宽大。”
刘灵虚又说:“山庄内外,杀机重生,暗藏凶物,又是何故?”
公孙仇道:“黑衣教谢武林八大门派及武林绝公开挑战,本山庄不得不预作防范。”
刘录虚见问必答,答得十分有理,冷笑一声,说道:“数十—年末见,公孙兄倒练成一付好口才了。”
公孙仇干咳一声,道:“本师爷句句实话,绝无半点诡辨。”
刘灵虚泠泠说道:“夏侯云得兄相助,真可谓如鱼得水,想不到名震武林的瘦师爷竟甘为人下。”
公他仇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已经说过,我有我的不得已的苦衷,不过夏侯庄主虚怀若谷,好客如命,刘兄如愿停驾三庄,我瘦师爷愿意作个先容。”
刘灵虚一阵冷笑,说道:“老夫……”
话未说完,就见庄楼那个方向,“滋溜溜”一道旗火冲天而起,半窜一声轻爆,散布成满天花雨,暗夜中,分外明亮好看。
公孙仇看到旗火,仰面一声长啸,声音清越悠长,至少传出十几里之外啸声一落,山巾再无动静。
公孙仇道:“咱们对掌那声霹震,已惊动了庄中人,他们发出信号,我已经答覆了他们。刘兄对小弟之言,愿否考虑一下?”
刘灵虚冷笑道:“老夫疏懒成性,不愿作茧自缚,有负我兄一番美意了。”
公孙仇干咳一声,道:“刘兄今夜对本庄之事未得要领,又将如何?”
刘灵虚冷冷答道:“必将再来探个水落石出。”
公孙仇道:“夏侯庄主虽未返庄,我敢断定那排云洞前之事,绝非他故弄虚玄。你想,黑衣教乃七绝敌,他岂能冒敌人之名戏耍于你?同时弄此虚玄,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念在四十年前你我之交,我劝你将此疑心取消,别再来冒此奇险了。”
刘灵虚听他说得十分有理,本已将疑念消去大半,后来听他说到“奇险”二字,不由又激起高傲之性,一声冷笑,说道:“承兄关照,刘某一生,尚不知何谓险。”
公孙仇干咳两声,说道:“我是一番好意,来不来在你,我再告诉你一句,本庄为防黑衣教侵犯,现已成藏龙卧虎之地,今夜你幸亏遇上咱瘦师爷,否则咳咳……”
两声干咳代替了下面的语句,那意思说是:否则,休想生离此山。
刘灵虚双目神光一闪,说道:“看来贵庄一定还另有奇人异士了,刘某此次重蹈江湖,为的就是想见识见当今的武林高手。”
说罢,仰天一阵大笑,笑声一歇,冷冷说道:“烦你转告夏侯云,就说刘某五天之内,必来探庄,叫他好好准备。”
公孙仇也冷冷说道:“五天之内夏侯庄主是否能够返庄,尚不一定,他临行时,已将全庄托付给我,今夜念在故旧之情,不愿和你动手,再见面时,不论夏侯庄主是否返庄,只要你与飞云山庄为敌,就莫怪某家不留情面。”
刘灵虚冷哼一声,不再答言,身形疾展,向出山方向奔去。
公孙仇未予阻拦,仅遥遥的在后面监视着,经过庄楼时,见刘灵虚并未停留,这才放心地跃进庄楼之中。
刘灵虚边走边想:今晚除去四大神魔卫的那座秘谷外,飞云庄里外均已探了个遍,并未发现甚么与那排云洞前之事有所关连。方才公孙仇说的有道理,难道夏侯云真是为对抗黑衣教才作出如许布置不成。
他虽在想着,身形仍神速无比,一路向前疾奔;蓦的对面也有一条黑影向飞云山这个方向疾奔而来,双方身法均快,不久,已跑了个面对面,霍的双方全把身形停住,刘灵虚看清来人正是那夏侯云,夏候云已先行发话说道:“我道何人,原来是刘老前辈,夏侯云一步返迟,请恕失迎之罪。”
刘灵虚冷哼一声说道:“听说贵庄已成藏龙卧虎之地,刘某五天之内必再来探庄,你要好好的准备了。”
夏候云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敝庄确是请了几位能人,但却不敢妄称藏龙卧虎;这些人只是与夏侯云同仇敌忾,全是黑衣教的对头人物,老前辈如愿于黑衣教合作,赁老前辈的功力,夏侯云自是无可耐何;如老前辈不愿受黑衣教节制何必五天以内,愿请马上与夏侯云同返庄中,共议对抗之策。”
这就是夏侯云厉害的地方,如刘灵虚不与他一同返庄,就是默认愿为黑衣教合作,刘灵虚被他用话这逼,略—迟疑,说道:“刘某向不与任何人合作,休说这名不见以传的黑衣教。”
夏侯云道:“老前辈既不愿与黑衣教合作,何不一同返庄,晚辈藉此亦可尽地主之谊。”
这是由飞云山庄内易飞丸掷般射出两条黑影,到达他们面前一齐停住,正是好瘦师爷公孙仇及独角神陀。
夏侯云对公孙仇态度似极恭敬,见他们来到,向公孙仇问道:“晚辈离庄期间,庄中可有事故发生?”
公孙仇看了刘灵虚一眼,说道:“除了方才在庄后接待了刘兄以外,别无事故发生。”
独角神陀向刘灵虚问询说道:“贫僧法元参见刘神君。”
刘灵虎冷哼一声说道:“名震廿北的五台山雷音寺神僧,也在这里做为上客,刘某人幸会了。”
夏侯云哈哈两声,在旁说道:“老前辈今晚驾临庄,想必是对在下有所猜疑,这个确需详细解释,且在现已探出黑衣教的概略情形,也正该向前辈细说,即使前辈不愿与敝庄合作,总算是同仇敌忾,有话咱个进庄去说,老前辈幸勿客气。”
说着右手一伸,恭立路旁肃客。
刘灵虚此时面色稍缓,说道:“老夫尚有要事在身,无需再进庄内……”
说至此处,转间向公孙仇看了一眼,说道:“方才五天这约,就此取消。”
夏侯云何等机智,见他如此说法,察言观色,知他对自己的疑心已经冰释,连忙又哈哈一笑,说道:“老前辈既不愿进庄,在下也不勉强。晚辈已知黑衣教高手如云,有一统武林之雄心,将来敝庄如被侵犯,尚祈前辈惠予援手,同时如前辈将来要人协助,只需飞函通知,敝庄也一定立刻驰往效命。”
刘灵虚冷冷说道:“老夫向不多管闲事,我与黑衣教的事,我自己会了,不要你们操心。”
语罢,双手一拱,向山外电驰而去。
这次,他虽徒劳往返,没有什么收获,总算把对夏侯云的疑心释去了。至于那庄后画地为牢软禁的三个灰衣老者又是何人,后文自有交待,此事暂且按过不提。
且说金发蛮婆和她的两个徒儿回到草屋后,不觉又已半个多月。这天,暗自盘算支援青城派之事,想到再有半个月就要启程了,带着王梅霜去倒没什么,如带着桂儿去,确是一个累赘。黑衣教既敢这样猖狂,一定来者不善,不如把她俩一齐留在山中,以免碍事。
王梅霜正在屋外督促桂儿练习拳脚,听师父在屋内呼叫她们,立刻命桂儿停手,一齐走进屋内,问道:“师父,何事?”
孟玉珍见王梅霜比几个月前清瘦了许多,轻叹一声,说道:“唉!兰亭那孩子也不知躲到那里苦练功夫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来。”
王梅霜闻言,没有答言,露出满面幽怨之色。
桂儿在旁问道:“师父喊我们进来,有什么事?”
孟玉珍道:“二月二日师父要到四川青城山去支援青城派,为能预先监视敌人行动,必须提前赶去,再有半个月我就在动身了。”
桂儿高兴地道:“早去最好,桂儿又可以在外面玩几天了。”
孟玉珍道:“这次因过份凶险,我不想带你们去了。”
桂儿眼圈一红,急道:“不,桂儿要去,桂儿会帮师父打那黑衣教。”
王梅霜在旁说道:“师父一人启程,徒儿们也不放心,还是一同前往较佳。”
孟玉珍道:“你武功已经学成,本可随我前往,但若带着桂儿,确是碍事,所以想把你留在家中照应她。”
桂儿在旁哭喊道:“不,桂儿要去!”
孟玉珍看了她一眼,说道:“好在时间还早,这事我们以后再慢慢决定好了。”
她们住的是一排三间草屋,当中一间是厅房,孟玉珍住在左边一间,王梅霜师姊妹则住在右边一间,另个双拱了一间草棚做为房。
孟玉珍坐功完毕,走到屋外巡视一周,抬头看了看了天色,见天上浓云密布,颇有雪意,四外一片漆黑,几阵夜风,吹得院中树木簌簌作响。
她走回屋内,尚没有盏茶时间,忽听王梅霜房中窗门一声大响,王梅霜穿窗而出,知道出了事,身形一闪,急跃而出屋,见王梅霜正站在屋前东张西望。
孟玉珍并未发言询问,一个“摩云步”,腾身而起,落在门前一株大树上,扫目四寻,不见任何动静。夕停,她由树顶跃下,问道:“霜儿,发生何事?”
王梅霜道:“一双眼睛,一双好亮的眼睛。”
语间微颤,似乎尚有余悸。
孟玉珍问道:“什么一双眼睛?”
孟玉珍知道王梅霜内功已扎有极好的基础,绝不会看错,但因没有发现来人的踪影,只得说道:“来人既已逃走,回屋去罢。”
她们回到屋内,各自回房,孟玉珍心生警惕,不敢就寝,忽听那边房内王梅霜又是一声娇叱,接着窗门“砰”的一声,想必她又已穿窗而出。孟玉珍心中一惊,身形急闪,也由窗中跃出展目四望,仍是不见有何异状。
桂儿这时,亦由屋中跑出,站在师父身旁,说道:“找到那双眼睛没有?好让桂儿打他!”
孟玉珍并未理她,向王梅霜问道:“是否又是有人窥视?”
王梅霜答道:“正是,还是那双眼睛。”
孟玉珍道:“这人既不敢出头露面,还是回屋去罢!”
说着她已领先进屋内,说道:“天不早了,睡罢!”
她走进自己房内,不作停留,轻轻将后窗托起,飞身而去,利用房屋暗影,隐身在一丛乱草之中。
才将身体隐好,便听王梅霜在屋中一声惊叫:“又来了!”
紧接着窗门一响,王梅霜又已穿窗而出。
孟玉珍在草中,却仍是一无所见。
由王梅霜惊叫到她拔身而起也不过是一瞥眼的时间,凭她这么快的身法,竟仍然无所发现,因此,她对王梅霜一再的惊扰,不禁产生怀疑之心。
她身在空中,见王梅霜正跃出窗外,立将身体一折,双腿一登,两手向后一振,一个“鱼鹰入水”式,由屋后上空向屋前疾射而下。
王梅霜才跃出屋前,忽见空中射下一人,惊得急用双掌护身,向后跃出三步,才看清来人是谁,她说道:“哟,吓我一跳,原来是师父,不知师父发现了什么没有?”
这时桂儿已紧随王梅霜之后由窗中跃出,瞪着小眼叫道:“师父,师姐又看到那双眼睛了,可是桂儿没有看见,一定是师姐故意吓我。”
孟玉珍道:“你二都进屋去,我有话对你们说。”
三人走进屋内,在当中厅房坐,孟玉珍说道:“霜儿,我们练武的人要能静心气稳,不可胡思乱想,如在练习坐功时心神不静,则会发生幻觉,这是走火入魔的原因之一。”
她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孙兰亭那孩子现在虽无消息,顶多三年,他一定要来找你,你要想开一点,现在,我真替你担心。”
王梅霜一听,知道师父对发生了误会,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