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王温晚让他溺爱的女儿温柔,千里迢迢地来投靠“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要不是跟他上一代也有过命的交情,岂会放心纵容?
——以这种“交情”,温晚、班搬办、雷满堂、唐见青在最水乳交融、依依不舍之际,所“送”的“礼”,也必定更加“非同小可”的了。
此际,苏铁梁乍见这一口枕头,惊见它的机括、弹簧、暗器、火药……使他突然想起当年,那几名精英,曾有过这么一个“礼”————难道真的是这“礼”!?
当他这样想时,那“礼”已向他“送”了过来。
非但凭他的身手是接不了,就连白愁飞这样的人物,只怕也接不下来。
总之,在塔里的人(也都是白愁飞这一边的人),全都得死。
——死于这一个正在爆炸中的机关下!
“爆机”!
他料对了!
的确,那正是当年唐、温、班、雷给苏的“礼物”。
的确,以他们的武功,确然接不下这个“大礼”!
的确,这是个会爆炸的机括,是苏梦枕最后也是最可怕的杀手锏!
只不过,苏铁梁有一点却料错了!
死的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
十七、班机
中了!
白愁飞指劲打在苏铁梁背门的两大要穴上,同时他口中在念着一种极为奇特的咒语。
苏铁梁整个人突然变了。
他突然膨胀起来。
他变得像一口巨魔。
一只追噬暗器的魔鬼!
天下间有的是不同的魔鬼。
——有的吃人、有的好色、有的攻心、有的攻身、有的择人而噬,有的根本饥不择食。
几乎可以说,世下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魔鬼。
但只怕没有一只魔鬼会像苏铁梁现在的样子。
他只“吃”暗器。
他不是用咀,而是用“身体”来“吃”暗器。
——人是血肉之躯,如何“吃掉”这些为数相当可面的可怕暗器?
很简单。
他用身体来挡。
只要暗器打在、嵌入他的身上,他就算成功地“吃掉了”那一口暗器。
这些暗器,有的击中了,入处的伤口极小,像一支针刺伤那么小。
但穿透出去的伤口极大。
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有的打中了,钻入身体,却使整个身体膨胀了起来,整个人就像球一般,胀满了气。
有的射进去了,入口处也并没有流什么血,但暗器却继续在体内迅速乱窜。
有的暗器根本不打入体内。
只划破伤口,就失去了劲道,掉落了下来。
伤口也没流太多的血。
但血却是暗绿色,或汪蓝色的。
也有的暗器打着了,流出来的血很鲜红,很鲜亮,很鲜艳。
不过,一流,就不能停止。
而且是大量的流。
流个不休。
总之,什么暗器都有,各种各类,形式不同,只有一个相同处:都是要命的!
更何况现在要命的暗器都打在要害上。
苏铁梁的要害上!
这种暗器,只要苏铁梁中上一颗,就死定了!
可是苏铁梁没有死。
没有死的苏铁梁,却像疯了一样!
——不是普通的“疯”,而是完全发了狂发了癫发了疯一样。
疯的人有多种反应:有的人喃喃自语,有的人自毁自杀,有的人骂人打人,有的人却拿自己头去砸石头。
苏铁梁的疯法却非常特别。
他疯起来就到处去接暗器。
接暗器的方法也很特别。
他用身体去接。
而且他的行动狡捷、敏锐、灵动,且利用他那迅速膨胀的身躯,对所有的暗器全都成功地阻截/拦挡/甚至“收购”了过来。
他成了“一只暗器刺猬”。
俟暗器全嵌在他身上之后,他才静止了下来,嘶吼了半声,整个人突然炸开,然后,碎裂了,全化成一滩滩的黄水。
暗器都一一落到地上。
用完了的暗器。
至于苏铁梁,已成为一个牺牲掉的了、不存在了的、在空气中消失了的人。
人是死了。
白愁飞这才泄了一口气。
他却似打了一场仗。
一场大战。
他整张脸苍白如纸,整个脸色苍自如刀,整个身子像受不住雪意风寒般的哆哆颤颤,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
原来刚才苏铁梁以身躯去接暗器之际,白愁飞十指一直在闪动、急弹、狂颤、急抖不已。
——那就像有许多条无形的线,他用来牵制苏铁梁那发了疯的身躯!
这一轮惊心动魄的暗器终于过去了。
暗器都掉落在地上。
白愁飞喘息未平,反手已打出一道旗花火箭,自窗外穿出石塔,在空中爆炸,一道极强的金光,来杂着两团紫烟,在半空轰隆作声。
他显然已对外下了一道命令,作了一个指示。
“小蚊子”祥哥儿咋舌道:“好厉害的暗器!”
“一窗幽梦”利小吉惊魂未定地想:“想不到苏楼主——不,苏公子还有这一手!”
“无尾飞铊”欧阳意意却道:“苏梦枕溜了,怎么办?!”
“诡丽八尺门”朱如是冷冷地道:“我看白楼主自有分数。”
大家都望向白愁飞。
白愁飞淡淡地道:“苏梦枕果是早有防备,但我也早提防他有这一着。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这一招当年孙玉伯对律香川时用过,我早摸清楚他的底了,他身患恶疾,又中奇毒,他走不了多远的!”
祥哥儿等这才又满脸堆欢起来。
白愁飞长吸了一口气,脸色才稍见血气,却见郭东神以数重布帛包住先裹好了鹿皮手套的手,俯身拾起几支放发过后的暗器,仔细观察、端详、秀眉深蹙,沉吟不语。
白愁飞不禁问:“怎么?”
雷媚低低地赞叹了一声:“厉害。”
祥哥儿道:“这暗器确是霸道,但终教白楼主给轻易破解了。恭喜白楼主,一切都大功告成了!”
雷媚也不理他,径自道:“这些暗器是川西唐门制造的,岭南老字号温家的毒,江南霹雳堂雷氏提供的火药。”
大家这样一听,更觉适才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回来,余悸未尽。
祥哥儿觉得自己也该好好地表现一下。白愁飞虽未能一举把苏梦枕杀掉,但好歹亦已稳坐江山了,论功行赏,也得到了时候,自己还不好好下功大讨一讨欢心,恐怕将来就噬脐莫及了。
他为显示大胆,也用手捡起那一块已发放完毕砸破了的“梦枕”,嘿声干笑道:
“这种机关,我看也没什么,给我们的白老大轻易破解,可不费吹灰之——”“力”字未出口,“嗖”的一声,在残破的“梦枕”里居然疾射出一枚比指甲还小的暗器,直叮祥哥几眉心。
祥哥儿正握起了“梦枕”相距已是极近,那暗器来得忒炔,祥哥儿又全没防着,这一下,可要定了他的命。
正在此时,“嗤”地一声,一缕指风攻到,及时弹落了那一片小小小小的“指甲”!
出指的当然是白愁飞。
他射出这一指之后,神情也是极为奇特:就像是一个力担千斤不胜负荷的人,忽然又在袱背驮上加了一百斤一样。
祥哥儿大难不死。可吓得连“梦枕”也掉落下来。
朱如是眼明手快,一手挽住。
他看了看已砸烂了但仍不可轻侮的“梦枕”,念了一个字:“班”。
雷媚把暗器都放落于地上,然后远远地退开,仿佛连沾也不敢再沾,只道:“果然,那是洒泉巧手班家的机关:班机!”
“这就是当年四大世家中四大子弟送给苏氏父子的‘礼’!”然后她问白愁飞:
“既然苏梦枕深谋远虑,早有退路,你是不是一定有办法截杀他?”
白愁飞的神情很狼狈。
不是慌张失措的那个“狼狈”之惫,而是他的神情:狠得像狼,狡得似狈。
他下令:“我们立即去掘那棵树,他的退路就在那儿!”
利小吉、祥哥儿异口同声地道:“树!”
白愁飞冷晒道:“不然,我着人斫掉他那棵心爱树干吗?”
十八、误机
这一路急掠向那棵给砍伐了的大树所在,“吉、祥、如、意”四人走在前边,白愁飞居中,雷媚紧蹑其后。
白愁飞一出得玉塔来,就听到他一早布置好、正与效忠苏梦枕的部属对峙的手下之欢呼声。
——两雄对峙,能再出玉塔的,当然就是胜利者了。
这是白愁飞想听、爱听、以及渴望听到好久如火的欢呼声。
他当真希望这欢呼声不要停。
可是,不知怎的,当他真的听到了之后,心头却没有意想中的欢悦和开心,而且反倒有些失落。
一下子,好像整个人、整颗心都像空了、没处安置似的。
而且,他心头也还有根刺。
——苏梦枕是败了。
——死定了。
——不过仍未真的死。
这点很重要。
——只是斗争的对手仍然活着,仍未丧失性命,这眼前的胜利就不能算是绝对的、必然的、最终的。
(苏梦枕未死!)(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把白愁飞拥到”
青楼“内庭。那儿本种有一棵树。今只剩下了一个伤口。——树根。树是没了。但根未断。年轮显示了这棵树已饱历沧桑,却断在这么一个兄弟互斗的年岁里。在断口的侧边,又长满了不少翠玉欲滴的新芽。白愁飞一看那棵树,脸色又白了,然后他霍然回首问雷媚:“你干吗一直紧跟我身后?”
雷媚对突如其来的一问,连眼都不眨:“我在担心。”
白愁飞道:“担心什么?”
雷媚道:“你累了。”
白愁飞冷哼了一声。
雷媚追加了一句:“而且还是很累很累了。”
白愁飞反问:“你在等我倒下去?”
雷媚直认不讳:“对,如果你倒下,我就可以马上扶着你——到今日今时今际,你已是个倒不得的人。一倒,满树的猢狲都要散了。”
这时候他们已赶到那棵大树旁——原来有棵大树繁枝密叶地独擎天空,但却给斫伐了,剩下一围树根的地方,所以白愁飞听了雷媚的话只是冷笑,没说什么,那棵原来的大树虽然倒了,但他还是得要聚精会神地对付树根。
那儿早已有人。
而且早已动手。
动手挖树根。
——他们一见旗花响箭,便开始挖掘这棵树、而且还准备了只要见任何人从下面冒起来就猛下杀手。
“难怪你一定要斫掉这棵树了,”雷媚赞叹地道,“原来苏梦枕的退路这下可给你截断封死了。”
白愁飞是人。
只要是人,都喜欢听赞美。
何况白愁飞极好权,所以更希望期待听到赞美,好权的人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听更大更多或更永久的赞美,就算他们要听批评,也莫非是要博得更进一步的赞美——你竟然敢向有权的人批评、有权的人居然肯听你的批评,这行为的本身已是一种高度的赞美了。
白愁飞一向很冷酷,但面对赞美,而且还出自这样一个聪敏、明俐、机变莫测的美丽女子口中的赞美,少不免也有些飘飘然:“这棵树我测定是他所设机关的总枢纽。我毁了它,他就只有憋在地下,进退不得。”
而且苏梦枕落床塌之后,那张床已给炸毁,退路自然没了,出路给封掉,雷媚这才明白:苏梦枕潜入床底逃生之际,白愁飞何以不急了!——白愁飞在象牙塔里发动的攻袭,目的可能只是要迫出苏梦枕的身后一道杀手锏,然后再来瓮中捉鳖,谅中毒带伤的苏梦枕也逃不到哪儿去。
当雷媚明白白愁飞为何一直并不着急之时,白愁飞却急了起来。
树根已给掘出。
连根茎都给刨出。
地道已发掘。
——苏梦枕却不在那儿!
发掘地道时,大家都严阵以待。
挖掘通道的是“八大刀王”:当年“刀王”兆秋息之女:“阵雨二十八”兆兰容。
“惊魂刀”习家庄少庄主“惊梦刀”习练天。
“八方藏刀式”藏龙刀苗八方。
“伶仃刀”蔡小头。
“彭门五虎”中的“五虎断魂刀”彭尖。
信阳“大开天”、“小辟地”绝门刀法萧煞。
襄阳“七十一家亲刀法”萧白。
“相见宝刀”孟相逢衣钵传人孟空空。
这“八大刀王”,无不如临大敌。
主持这事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灰袍的人,背上有一只包袱。
其人其貌不扬。
但早已扬名天下。
——“天下第七”!
可是却挖不到。
什么也挖不到。
从地道挖下去,仍是地,而且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迷离交错的地道,待把这些鼬鼠窝田鼠窦口似的地道全部起清时,只怕太阳和月亮已相互交班了三千四百二十次!
白愁飞为之瞪目。
八大刀王无不头大。
雷媚伸了伸舌,还微微漾起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天下第七也一时楞住了:地道里仍有地道,地道中还不止一条地道。每一条一道都不知通向何处,不知有何凶险,而且好像还是可以曲折互通的直达幽冥的!
“你还是低估了两个人了。”雷媚居然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苏梦枕固然是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可是他一向也是个总会为自己留一条路的人。”
白愁飞冷哼一声。
他想听下去:另一个是谁。
“妙手班家。”雷媚道,“既然他们插了手,向来天下机关他第一,除开班家的人,谁还能妙得过班家的机关?这棵‘伤树’只成了掩眼法,他不从这儿窜出去,那更不知窜到哪儿去了。”
天下第七忽道:“误机。”
白愁飞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天下第七沉着脸阴着眼道:“杀苏之机,一旦延误,错失必悔,贻祸无穷!”
白愁飞对天下第七似也有顾忌,只忿忿地道:“我是没有料天底下的机关是这么复杂!”他狠狠地说,“但我已详细检查过上层地形,他的出处,只有这儿!这树既已给发了,那么,他要是进入‘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那是找死。若要逃离‘金风细雨楼’势力范围,只有一条——”雷媚和天下第七齐眼一亮:白愁飞傲道:“他妄想从河口潜出去!”
天下第七道:“要是他不觅路而逃,只深藏在地底呢?”
白愁飞断然道:“那我就轰了这块地。”
雷媚即道:“可是青楼的根基在这儿。”
白愁飞杀性大现:“我便炸平了它。”
他一说完,就转身下令:把“玉塔”和“青楼”里一切有用的事物。全转移到白楼红楼,并传达下去:一切重大号令,都得出自“黄楼”;而他自己则坐镇“黄楼”。
这命令一旦下达,半时辰后,一连串轰隆连声,玉塔和青楼,已坍塌下来。
这数十年来代表了京城里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的权力中心,就这样在巨响里成了一堆废墟。
在强烈的爆炸中,地动山摇,连皇宫里也派出侦骑,追问何事;连城里数十处的山泉,也突然暴涨,有的据说还涌出了红色血水。而金风细雨楼剩下的三座楼子底下,也有呜咽龙吟,隐约可闻。
如此把楼塔炸毁,夷为平地,不少人都殊为惋惜。要知道:“金风细雨楼”在京城里位居要冲,而且还处于那一带的制高点,拿捏住了风水龙脉。环水抱山,独步天下,连“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也屈居于下,斗争初期,两派子弟为了这居高临下的“福地”,可以说是打了十数场折损惨烈的大战,仍是给“金风细雨楼”占据了这一角要寨。
很多人都认为,近年“金风细雨楼”能够压倒“六分半堂”,还是全仗“金风细雨楼”
中有个“铁三角”:象牙塔、青楼、红楼占在群龙之首的灵地,才有如此雄霸京华的造就。而今却是一炸就只炸下了勉强占第三高地的红楼,危危独峙。
在大爆炸的数日间,金风细雨楼的子弟们都如觉踏在浮床上,睡梦中也不稳实。
——要是苏梦枕还躲在地底下、地道中,纵有金刚不坏之身,亦焉有命在!
一番折腾、几番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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