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项恒喝道第十八杯酒时,忘尘师太和忆柔两个人就出现了。
两张原本带着一丝倦意的脸庞,一看见项恒,疲倦就一扫而空了。
项恒笑道:“久候二位了。”
两人在桌上坐下,饭菜也上来了。
在忘尘师太这位中年尼姑前,酒是不能再喝了,桌上也都是素菜。
忘尘师太和项恒客气几句话后,也开始动筷了。
忆柔在师傅身旁,不多嘴,很安静的微笑。
她是个懂事的女孩子。
忘尘师太望了望桌上的饭菜,忽然笑道:“我记得柔儿提过,说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莲藕?”
项恒也笑了,指着桌上一盘清炒莲藕,道:“在我眼里,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莲藕,而世界上最好吃的莲藕,就是飘香楼里做出来的莲藕。”
这碟莲藕切的大小均匀,色泽白嫩,乃藕中上品。
“出于污泥而不染,嗯嗯,莲藕是一种很奇妙的植物。”忘尘师太道:“那么飘香楼的这盘莲藕,有没有菜名儿?”
“当然有。”项恒笑道:“这盘莲藕叫‘五百九十四孔’。”
忘尘师太道:“这是盘莲藕刚好六十六片?”
项恒笑道:“不多不少,刚好六十六片九孔莲藕,不多一片,不少一片,共有五百九十四个孔,故而得名。”
忆柔安静的坐在师傅旁边。
片刻后,桌上的饭菜已残。
项恒抹了抹嘴,道:“大师为什么不移驾会贤庄?那里可比这飘香楼安静多了。”
忘尘师太正容说道:“我们师徒两人,是接到英雄帖才来到金陵城的。我们如果住在会贤庄里,别人难免会有些议论。”
项恒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忘尘师太道:“你说。”
“大师怎么会来参加煮酒大会?难道大师也有兴趣研究黑羽盟的形势?”项恒道:“大师法号忘尘,岂非正是忘记尘世?”
忘尘师太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们来这金陵城,并不是为了参加煮酒会,而是另有目的的。”
项恒的神色忽然变的有些紧张:“我能知道么?”
忘尘师太望了一眼一旁的忆柔,慈祥的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要是还不识趣的走开,恐怕你们两个会不乐意了。”
项恒笑,因为她说对。
忆柔的脸色有些发红。
忘尘师太摸了摸忆柔的后脑勺,笑道:“就让柔儿告诉你事情经过吧,你们好好聊聊。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于是项恒再一次来到柜台,对账房先生说:“还有没有上房?”
账房先生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一脸笑意的项恒,连忙点头,道:“有,天字四号房的客人刚刚走。。。”
项恒大手一挥,道:“换一间!”
这账房先生哪里知道水清涛被项恒放血的事?连忙点头,道:“有有有。。。天字三号房,行不?”
于是绝尘师太就走上楼,走进了天字三号房。
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清掉,小儿端上一壶茉莉花。
现在桌上只有项恒和忆柔两个人。
项恒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忆柔就迫不及待的先说了:“师姐叛离峨眉了!”
项恒已经到嘴边的俏皮话,就这么被咽了下去,皱着眉头道:“你的若雪师姐?”
忆柔点头,道:“嗯,这是上个月的事,她打伤了几名女弟子,离开了峨眉山。”
项恒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忆柔摇头,道:“不知道。”
项恒皱着眉头道:“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忘尘师太更是比她亲娘还亲,你的这个若雪师姐就这么翻脸无情?”
忆柔道:“是呀,也不知道师姐怎么了。。。”
项恒道:“你和忘尘师太那么了解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忆柔的头垂了下去,低声道:“师姐虽然和我与师傅很要好,但她素来不喜欢说话,所以我们对她的了解并不深。”
项恒道:“这应该就是你们来金陵城的原因吧。”
忆柔点了点头,道:“同门的师姐们在金陵城里找到了她,但她拒绝回峨眉山。甚至要大打出手,师傅知道了这件事,无奈之下,只能亲自下山。”
项恒道:“你们和若雪约好了?”
忆柔点了点头,道:“对,师姐毕竟还是尊重师傅的,所以当她听到师傅要亲自下山找她时,她答应和师傅见面。”
项恒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懂了。”
忆柔眨了眨一双大眼睛,道:“怎么?”
项恒道:“忘尘师太下山的时候,刚好接到了英雄帖。她老人家来金陵城的目的是为了找回徒儿,英雄帖在手,碍于面子,也只能出席煮酒会。”
忆柔道:“嗯。”
项恒道:“那你们约好在哪见面?金陵城我很熟悉。”
忆柔道:“戌时正,万灯楼。”
项恒笑道:“我应该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吧?”
忆柔道:“只有你和我去,师傅她老人家不去。”
项恒道:“为什么?”
忆柔道:“因为师傅说,以师姐的脾气,她绝不会说出这次叛离出逃的原因,只有我这个师妹,她或许可以说出苦衷。”
项恒又笑的,但笑的比刚才坏一些:“那么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万灯楼,会你这个若雪师姐?”
忆柔的脸色也有些红了,道:“是这样的。”
男人们最喜欢的使命,就是护花。
男人们最喜欢的任务,就是救美。
项恒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若雪师姐出走后,都在做什么?”
忆柔转了转眼珠子,道:“听人说,和一个姓独孤的剑客在一起。”
项恒全身大震,表情吃惊的就好像听到了一件极大的秘密一般:“那个剑客叫独孤飘雪?”
忆柔眨了眨眼睛,道:“好像是的。”
戌时正,秋风温柔的就好像月色一样。
金陵城中的三十五家客栈,只有两家不是会贤庄的产业,万灯楼刚好就是其中一家。
有些无聊的人,数了一夜,然后得出了结论:万灯楼里,的确有一万盏灯。
金陵城中晚上最亮的地方,就是万灯楼,月亮不过是第二亮而已。
这样的一个酒楼,生意当然不会差。
忆柔和项恒坐在万灯楼最偏僻的角落里,这个时间,在没有预定的情况下就能有一张空桌,就算是角落里,但也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若雪是个准时的人,戌时正,她就出现了。
项恒虽然没见过若雪这个人,但已经从忆柔嘴里听过许多次。
据说她是个很不喜欢说话,性格很孤僻的女人。
然后项恒见识到了,若雪的确是个很不喜欢说话的人。
她项恒和忆柔面前坐下,半柱香的功夫,一个字也没说。
若雪长的并不美,也不丑,身上也没有任何高贵的气质。
她的外表,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女人。
是那种男人们看上十眼,也很难记住的女人。
可是她手中的那柄剑却告诉你,你只要被她看一眼,她就能记住你。
忆柔再也忍不住,终于开口说道:“师姐。。。。”
若雪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师傅怎么没来?”
忆柔一怔,道:“师傅来不来都一样,她只想问你一句话。”
若雪冷笑一声,道:“问我为什么叛离峨眉?”
项恒心中一阵佩服——这女人话虽然少,不过够痛快的。
痛快的人,往往不讨厌另一个痛快的人。
忆柔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所以并没有太吃惊,道:“你有理由么?”
若雪道:“有一个你们一辈子也无法接受的理由。”
忆柔道:“因为独孤飘雪?”
若雪一怔,却没有说话。
项恒似乎也来了兴趣,他也想知道若雪为什么叛离峨眉,他忍不住喝了口酒,提提神。
酒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刺激你的精神,也可以使你的精神变得迟钝,这就要看你怎么把握住酒的尺度了。
若雪缓缓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在金坑镇的事?”
忆柔点了点头,道:“我记得,那次师傅和你我刚好路过金坑镇,遇见了那个王财主。”
若雪道:“那你应该也记得,王财主在大街上强抢一个弱女子的事吧?”
忆柔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时那姑娘拼死反抗,激怒了王财主,他就对这位姑娘大打出手。”
若雪道:“于是我对王财主出手了,因为他是个该死的人。”
忆柔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可是师傅也出手了,当时她立马就挡住了你的剑,告诫你不可杀生,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若雪冷笑一声,道:“那么结果如何呢?”
忆柔的眼中闪现出痛苦的神色,道:“那位可怜的姑娘当晚就被侮辱了。”
若雪道:“如果当时师傅没有阻止我,让我杀了那个王财主,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忆柔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可是。。。可是。。。。”
若雪冷冷道:“我相信那姑娘不是第一个被王财主糟蹋了的人。”
忆柔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词。
若雪道:“跟着这种师傅习剑,又有什么用?”
忆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听说你最近跟独孤飘雪在一起?”
若雪的颜色里闪过一丝十分微弱的惊讶,点了点头。
忆柔继续说道:“你叛离峨眉,是不是仅仅为了这个男人而已?”
若雪没有否认,她又点了点头,道:“因为第二天,王财主死在了独孤飘雪的剑下。这,才是我所追求的剑道。”
项恒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终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忆柔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项恒笑道:“若雪姑娘和独孤飘雪在一起,我感觉有些惊讶,因为他是我朋友。”
若雪显然一点也不相信这句话,冷冷道:“独孤飘雪好像没有任何朋友。”
项恒笑道:“我除外,我的的确确是他朋友,不信你去问问。”
若雪冷哼一声,道:“就算是又怎样?你不用笑。”
项恒憋住笑,很勉强的说道:“可是这真的很好笑,因为你已经是不是第一个喜欢上独孤飘雪的姑娘了。”
若雪的语气还是那样冰冷,道:“除了他的剑,他没有一点是值得我喜欢的。”
不过只要有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出若雪在撒谎。
英雄好汉们挡不住独孤飘雪的轻轻一剑,就好像美女佳丽们挡不住他冷冷一笑一样。
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
项恒终于忍不住笑了,道:“我先善意的提醒你,独孤飘雪不是个一般的男人,我没有见过某个女人可以将他琢磨透。”
若雪沉默。
“如果你是因为独孤飘雪而出走峨眉,那么在我看来,这个理由绝对足够。”项恒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因为一个少女如果想挡住独孤飘雪的魅力,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很困难的事。”
若雪又沉默。
忆柔忽然道:“可是在师傅看来,这个理由绝对不够,所以师姐,你最好跟我回峨眉。”
若雪冷冷道:“我既然出来了,又岂是说回去就回去的?”
忆柔道:“尽管我可以理解师姐,可是这个理由师姐最好还是亲口告诉师傅。”
若雪道:“我不想看见她,就好像她不想看见我一样。”
忆柔道:“如果我一定要让师姐去和师傅见一面呢?”
若雪冷冷道:“那你就拔剑吧。”
项恒从心眼里佩服若雪的痛快。
于是若雪拔剑。
忆柔也拔剑。
若雪练的是单剑,忆柔练的则是双剑。
这一点项恒是很难想明白的,忆柔这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学武,为什么要练剑呢?
练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一练就是双剑呢?
两个姑娘从窗户跃了出去,在万灯楼的门口开始比剑。
胆大的路人就在一旁看着,胆小的路人已经吓跑了。
项恒无奈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女人打起架来,绝对比男人更加麻烦。
这个时候,一个人忽然在项恒对面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客气。
这个人和项恒差不多年纪,不过看上去要比他稳重许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劲力。
一身疾服中,能想象到这个人强壮的体魄和结实的肌肉。
项恒对这人笑了笑,道:“喝一杯?”
这人笑的和项恒一样随意,道:“那就喝一杯吧。”
于是项恒给这人倒酒。
这人的双手比较粗糙,显然是练外门功夫的。
项恒道:“兄台怎么称呼?”
这人笑道:“你不认识我?”
项恒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不认识。”
这人道:“我虽然不认识你,但却认识你的刀,你是项恒。”
项恒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可是你好像既没有带刀,也没有带剑,所以我看不出你是谁。”
这人大笑:“可是我带着一双拳头。”
项恒皱着眉头道:“拳头?”
“咔!”的一声,这人一拳就将厚实的红木桌打了个大洞,脸上还带着笑:“现在认识我了吧?”
项恒佩服的鼓了鼓掌,笑道:“只有黑羽盟的少盟主,单无言,才有这么硬的拳头。”
单无言的脸上当然还在笑。
但是有脑子的人就一定知道,单无言不是来项恒面前白喝酒的,也不是来傻笑的。
他显然是来找麻烦的。
第二回:七把刀(第一章)
单无言望了望门口,又很随意的吃了颗桌上的花生米,道:“那位忆柔姑娘,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吧?”
项恒笑了笑,点了点头。
单无言道:“她现在在和别人动剑,你也不上去帮忙?”
“既然你知道她叫忆柔,想必刚才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项恒挥了挥手,道:“这些门派之争,不是在危机关头,我这个外人就不插手了。”
单无言道:“项恒绝对不是一个让自己的女人冒险的人,你不插手,只不过现在忆柔姑娘占尽了形势。”
若雪只有一把剑,忆柔有双剑,若雪刺一剑,忆柔却能刺两剑。
忆柔很明显处于优势。
项恒道:“看来你除了拳头,对剑法也很有研究。”
单无言并不谦虚,点了点头,道:“略懂略懂。”
项恒悠悠说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单无言道:“你说。”
项恒道:“那个若雪,和你的关系应该也不简单吧?”
单无言笑了笑,点了点头,就好像项恒刚才承认和忆柔的关系不简单一样。
项恒道:“那么她现在正处于劣势,你怎么还不插手?”
单无言道:“因为不需要。”
项恒皱起眉头,道:“哦?”
单无言望了一眼两位姑娘,装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道:“双剑属于轻型兵刃,单剑则比较重。但那双剑需双手挥舞,招式琐碎,体能消耗非常快。单剑刚好相反,招式简便,挥动间虽不如双剑般快捷,却能较好的保存体力。”
项恒一怔。
单无言继续说道:“两种兵器碰到一起时,初始的确是双剑占尽优势,但等忆柔姑娘体力耗完,若雪的体力依旧还很充沛。换句话说,只要若雪能支撑住几十回合,等忆柔姑娘的体力下降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项恒望向忆柔和若雪的战圈,脸色微微变了变。
一边倒的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双剑渐渐的慢了下来,若雪身上已是香汗淋淋。
若雪的单剑由慢变快,由守变功,逐渐的,忆柔的剑幕被单剑逐渐划破。若雪反客为主,剑剑刺向忆柔,而忆柔此时却因体力不支,无力反击,只能举剑连守带退。
男人们最喜欢的使命,就是护花,护最美之人。
男人们最喜欢的任务,就是救美,救最美之美。
项恒原本是来护花的,看来要变成救美了。
单无言本来是来救美的,看来要变成护花了。
项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很吃惊的望着单无言,道:“原来一开始,你就看出若雪能反客为主,所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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