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黑羽盟虽有琴音,却显得更加寂静。
这狂放的琴声,将单无言这个英雄背后的寂寞表现的绘的淋漓尽致。
他顺着琴声寻来,然后他看见了在月下抚琴的宇文子乔。
他在宇文子乔的对面坐下,在七根琴弦间游动的手指,就停了下来。
单无言的目光里,写满了自卑和惆怅,他有说不尽的悲哀。
宇文子乔没有问,因为单无言绝不会回答。
当一个少年学会隐藏痛苦时,那么,他就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
隐藏的越深,就代表越成熟。
只有不懂世事的毛孩子,才会到处跟人倾述自己的痛苦。
因为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不但不会减缓痛楚,还会令别人也替你痛苦。
就好像你越和朋友分享快乐,你和朋友就会越开心一样。
宇文子乔能给予单无言的安慰,就是一抹微笑:“小生的琴技,怕是还很生疏。”君子永远是谦虚的。
单无言看见他脸上的微笑,心里的痛楚果然减轻了许多,也跟着微笑:“你过谦了,听了你的琴声,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宇文子乔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种声音不会骗人,那就是音乐。”
单无言道:“那你觉得,这世上最骗人的声音是什么?”
“人的声音。”宇文子乔君子莞尔:“人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
单无言道:“我说的话,至少还是真的比假的多。”
宇文子乔道:“我相信你,就好像相信项恒一样。”
单无言道:“那么你今天又听到谁说假话了?”
宇文子乔道:“我不敢十分确定,至少可以断定,朱梦航太可疑了。”
单无言道:“为什么?”
宇文子乔道:“黑羽城如果是个大坛子,赵黑六就是坛口,那么,你见过想从坛口逃脱的甲鱼么?”
单无言沉思:“你的意思是说,朱梦航早以料到我们会从赵黑六下手,她是故意让我们擒获的。”
宇文子乔道:“朱梦航想不到,能想到这些的,自然是在她背后操控的黄雀。她既然能混进黑羽城,那么就一定有办法溜出去。可是她却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擒获了。”
单无言无言。
“而且朱梦航被我们擒住后,嘴巴竟然这么快,马上就说出萧楚文是背后的黄雀,马上也带项恒去忆柔姑娘的所在地。”宇文子乔晃着折扇,深思:“朱梦航是个脾气很倔的人,怎能如此轻易的就说出这么重要的信息?”
单无言道:“因为她害怕黑羽盟的酷刑。”
宇文子乔道:“小生敢用人头打赌,她身上至少藏着好几只活毒。就算她看见了刑具,在放手一搏之前,她绝不会认输。”
单无言苦笑:“无论黄雀和朱梦航要玩什么阴谋诡计,现在他们什么都没得到。”
宇文子乔的脸色变的有些严肃:“你错了,朱梦航现在已经带走了项恒,也成功的逃离了黑羽城。”
单无言沉默,然后又忽然一惊,大声道:“她不是带项恒去找沈忆柔,而是带他去掉进一个陷阱!”
宇文子乔的脸上也写满了担忧:“虽然不能肯定,却有这个可能性。”
“陷阱?这世上还有能困住项恒的陷阱?老娘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笑话。”白芯素大笑着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流星七血刀。
夏元空怪笑:“朱梦航那婊子,能挖出什么好陷阱?项恒怎么会掉进这只母狗的陷进!”
单无言瞪着他:“朱梦航这婊子母狗的确没什么,可是你别忘了,她身后可是有一只黄雀在撑腰。”
夏元空大手一挥,道:“不怕,我们兄弟七个杀过去,看这婊子能挖出什么陷阱。”
白芯素刚才说没有陷阱能困住项恒,但她的态度马上变了:“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七个最好过去支援。”
她的外表像个男人,内心还是非常细的。
宇文子乔缓声道:“他们还走的不远,你们最好在后面跟着,以免打草惊蛇。”
“这个主意非常好。”白芯素道:“老大,老六和老七,你们三个去支援。”
西门笑、刘不平、风延庆和马一翎不乐意了,风延庆怒道:“为什么不让我们七个一起去?”
白芯素道:“因为你们四个,还有少主和我,要去一个地方。”
刘不平忍不住问道:“什么地方?”
白芯素道:“这个地方叫干云庄,就是萧楚文住的地方。”
然后夏元空、钱丈坤和丘谭三个人,在马槽里各选了良马,消失在和项恒消失的同一个方向。
宇文子乔脸上的担忧还未完全消失,他问白芯素:“若朱梦航和黄雀真的设下陷阱,凭他们三个能应付么?”
白芯素哈哈笑道:“肯定能,如果前面有龙潭,那他们三个就是斩龙的哪吒!”
宇文子乔叹道:“前方若是虎穴呢?”
白芯素笑的更大声:“那他们三人就是打虎的武松!”
单无言拍了拍宇文子乔的肩膀,安慰着说道:“你别忘了,除了这三人,项恒也在呢。”
明月下的项恒,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酒囊快扁了。
车棚里的朱梦航,被绳子绑着,但她还是缩成一团睡着了。
项恒睡不着,他有太多失眠的理由。
他若睡觉,不但耽误找到忆柔的行程,还会让朱梦航有逃跑的机会。
守着她这么一个恶魔,无论是谁都睡不着。更不论这恶魔是否被绳子捆着,是否睡着了。
每当想起那天的午后,那日的小屋,项恒惆怅的眼神中,困意就更少了。
他的拳头上,仿佛还散发着莫魂血腥的恶臭。
月下的人,比昨日更憔悴一分。
却没人看得见。
项恒沉如水的表情中,还带着一丝微微的莞尔。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学会将痛苦隐藏在微笑中。
他多么想快些看见忆柔,同时,又很害怕看见她,觉得没脸出现在忆柔的前面。
这些复杂的问题,项恒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清楚。
直到曙光升起,他终于感觉到有些疲倦了。
跑了一夜的马也疲倦了,此刻正在大口喘息。
朱梦航醒过来了,比起人和马,她就精神多了。
项恒听到车棚里的动静,缓声道:“你醒了。”
朱梦航道:“你一夜没睡?”
马车在森林的角落里停下,项恒和马匹都需要片刻的休息。
项恒看了一眼头发有些凌乱的朱梦航,道:“你是不是饿了?”
朱梦航的脸上,露出了女人本性的温柔:“我好饿,你在关心我吗?”
“我非常关心你。”项恒将酒囊的盖子盖上,道:“你如果饿死了,谁带我去找忆柔?”
朱梦航温柔的脸庞马上沉了下去,就好像母夜叉:“你如果想看见你的小情人,那么就最好赶快给姑奶奶找些吃的。”
项恒道:“这一带的地形你比我熟悉,所以你应该知道,方圆百里内,别说农户,就连狗窝都没有。”
朱梦航道:“那你就让我饿死吧。”
项恒非常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就算有村落小镇,也找不着山珍海味。当然,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所以我带着干粮。”
干粮袋里有十几个烧饼,他随随便便的扔给朱梦航一个,道:“想活命,你就吃。”
朱梦航显得非常不耐烦,扭过头,闭上眼满脸不屑的说:“本姑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吃粗粮。”
项恒已经吃下半个烧饼,他吞下后,语重心长的说:“那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朱梦航来了好奇心,道:“什么故事?”
“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动荡时代,人们靠草根树皮充饥。你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年代,但你应该能想象到,万里以内,都是饿死的骸骨。”项恒道:“在那个年代里,只有吞得下观音土和树皮草根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酒囊的盖子又被打开了,项恒浅饮一口,举起第二个烧饼,继续说道:“能吃这种苦的人并不多。可是,有一个人,他吃树皮草根的态度,就好像你吃山珍海味一样,非常满意,觉得非常好吃,于是,这个人活下来了。”
朱梦航的表情,就好像在吃草根树皮:“这人是疯子?”
“他不是疯子,也不是懂得生存的人。”项恒惨然笑道:“这人不过是个残废,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舌头就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朱梦航也在叹息,感觉不到佳肴的美味,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所以他才吃得下草根和树皮。”
“是的,这人虽然在战乱中存活下来了,却非常痛苦。盐巴、海水、黄泥汤、观音土,这些在他嘴里,都是没有任何味道的。”项恒道:“他从未尝过什么是甜,什么是咸,他做梦都想用自己的舌头尝一尝美味佳肴。”
朱梦航叹道:“如果是我,我会比这人更痛苦。”
项恒的眼里,带着默默的无奈,苦笑:“后来有一天,这人的味觉忽然就恢复了。”
“太好了,这人终于能尝到什么是甜,什么是苦了。”朱梦航的双手若没有被绳子捆着,她一定会拍手替这个人感到高兴的:“那么后来呢?这人是否幸福的活下去了?”
项恒凝视着朱梦航的眸子里,带着不屑的讥讽,不知道是在嘲笑朱梦航,还是在嘲笑那个没有味觉的人,缓缓的说了四个字“他饿死了。”
“饿死了?”朱梦航大惊:“他怎么会饿死?”
项恒叹道:“因为他尝到了观音土、黄泥汤和草根树皮的味道,再也吃不下去。”
朱梦航也跟着叹气:“于是这人也饿死在了那兵荒马乱的年代。”
项恒的目光,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讽刺,只不过现在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他讽刺的对象是朱梦航:“而你,和这个饿死的人是一类人。”
第十一回:第三桩血案(第二章)
朱梦航恨的咬牙切齿,道:“吃不下草根和树皮,喝不下黄泥汤,然后饿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很正常!”
项恒的目光,又转到她跟前的烧饼上,道:“可是这既不是草根,也不是树皮,这是一个又大又香的烧饼。”
“在本姑娘眼里,那就是草根和树皮,那是喂狗的!”朱梦航大叫:“你吃吧!我才不吃!”
项恒没有大怒,他很镇定的吃完第三个烧饼,拍着肚子悠悠说道:“但我有个办法,你一定会吃。”
朱梦航道:“什么办法?”
“最简答最原始的办法。”项恒抓起一个烧饼,道:“我一只手扣住你的喉咙,另一只手往你嘴里塞烧饼。”
朱梦航的牙齿咬的更紧:“那我就算噎死,也不会吞下!”
项恒随手将烧饼放回干粮袋里,脸上的笑容竟然变的非常邪恶:“那么,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朱梦航不安的问道:“什么办法?”
项恒淫笑:“你若不吃,那么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往你嘴里撒尿。”
朱梦航的眉毛登时就竖起来了:“你敢!”
项恒大笑:“我为什么不敢?”
朱梦航和项恒逼视。
许久后,朱梦航绷紧的连才放松,叹道:“好吧,你赢了,我吃烧饼就是的。”
项恒笑道:“你总算还是个聪明人。”
他满意极了,往她嘴里撒尿的事虽然做不出来,但拿出来吓一吓她,总还是可以的。
朱梦航刚好又不是一个胆大的人。
朱梦航晃了晃身子,道:“你至少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不然我没办法吃。”
她的双手被反扣在背后,的确不能动。
项恒道:“我不能解开你的绳子。”
朱梦航道:“我不会逃跑。”
项恒道:“我不敢确定。”
朱梦航怒了:“那你让姑奶奶怎么吃?”
项恒道:“我喂你吃。”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朱梦航嚼着项恒手里的烧饼,她才第一次发现,这种粗粮,竟然也不难吃。
项恒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胃舒服多了?”
“是舒服很多了。”朱梦航笑道:“这烧饼比我想象中的好吃多了。”
在这个傲气的男人面前,那瞬间,朱梦航有一种幸福的满足感,她快乐的快飞起来了。
项恒傲气的眸子忽然变的很温柔,道:“吃饱后,你只要带我找到忆柔,我就放你回去,绝不会伤害你。”
朱梦航虽然极力掩饰,她的眼角还是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找到忆柔,你就这么放我回去?”
“对,你乖乖的带路,我绝不会伤害你。“项恒扭过头,眺望远方,说了人生的第一个谎言:“莫魂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再伤害你?”
朱梦航头点的像拨浪鼓:“好!好好好!”在这一瞬间,她竟然不痛恨项恒了。
可是她还是太嫩,太年轻,太不了解项恒。
项恒在说谎话的时候,才会转过脸,不敢和人对视。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撒谎。
他已经在心里发过八百遍誓言,只要找到忆柔的下落,就一刀砍了朱梦航!
项恒喂朱梦航吃过两个烧饼,喝下几口凉茶后,道:“现在我们要往哪边走?”
朱梦航道:“现在还不能走。”
项恒道:“为什么?”
朱梦航道:“因为我累。”
项恒苦笑:“赶车的不累,睡觉的竟然累了。”
朱梦航娇气的说道:“我是一个大姑娘,第一次被人这么绑着,第一次缩在木车棚里睡,加上连夜的颠簸,我真的很累。”
项恒很想抽她一巴掌,但他却没有。
他渐渐发现,只有用温柔的方式,才能征服朱梦航,才能使她乖乖听话。
于是项恒用和刚才一样温柔的语气,轻轻说道:“那我们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朱梦航舒舒服服的躺在车棚里,竟然又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就好像花儿一样娇嫩,蝴蝶一样可爱。
可是这张脸庞在项恒看来,却是世上最狠毒的脸。
直到午时左右,朱梦航才打着哈欠醒过来。
从项恒的语气中,明显听得出他压着怒火:“你现在还累不累?”
朱梦航眨着睡意朦胧的双眼,道:“虽然还很累,但只能迁就你了。往东走。”
马车向东疾驰。
项恒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
“嘿!你慢一点,太颠簸了!”朱梦航娇声娇气的大叫:“我的屁股都被弄疼了!”
项恒只好拉了拉缰绳,使马车的速度变缓下来。
“你还真是难伺候。”项恒不悦的说道。
朱梦航道:“往东再走十里,穿进左边的一条小道。”
面前果然有一条向左的小道,项恒忍不住用力挥了挥马鞭,车子的速度又加快。
“叫你慢一点,你听不懂么?”朱梦航大叫:“你没绳子绑着,当然感觉不到难受!”
项恒只能忍气吞声,他生怕这个大小姐一发怒,就不领路了。
马车只能很缓慢的行走。
“往前再走二十里,就拐进右边的官道。”朱梦航道:“上了官道,往南再走三十里,就到了。”
马车走出了树林,上了宽大的官道。
日落。
人归。
项恒拉住缰绳,看着眼前的庄院,惊道:“你把忆柔带到这里了?”
朱梦航小道:“奇怪么?”
宅院的牌匾上,写着“飞瀑山庄”四个字。
飞瀑山庄的后背,靠着一座壮观的大瀑布,瀑布下的河,刚好贯穿了整座山庄。
项恒皱着眉头苦笑:“当然奇怪,因为这是水清涛住的房子。”
朱梦航道:“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姑奶奶的的确确把忆柔藏在这里了。”
飞瀑山庄的门竟然没关,项恒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无论这里是刀山还是油锅,是否有狠毒万千的陷阱,只要能寻到忆柔,项恒便都不在意。
飞瀑山庄的大门很宽敞,马车缓缓驶入。
那些走进飞瀑山庄的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气吞山河的瀑布,目光就变得赞叹和开朗了。
项恒第一眼看见的,当然也是瀑布,只不过他的目光,既没有赞叹的声音,也没有开朗的意思。
他的目光,竟然变得十分愕然,十分惊惧,就好像一个刚被打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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