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跟着锦杏见到季箬的时候,季箬正坐在桌前,面前摆了碗玉米糊,和小咸菜,正小口小口的吃着。
玉米糊味道算不得好,季箬双眉不自觉的蹙着。
薛景心里有些发闷。
季箬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放下手里的勺子,让锦桃将东西收了,抿着嘴儿对薛景道:“这些东西吃了会比较有力气。”
她的病其实已经去了,只是体虚,还没有缓过来,身上有了力气,就算是好了七八分了。
薛景说道:“……那也要仔细别伤了胃。”
他知道季箬说的是对的,可小娘子矜贵,不能与别的病人一概而论。
季箬点头:“不过才吃这么一次,也就几口罢了。”
别的小娘子肠胃娇贵,她比别的小娘子还要娇贵……在十二楼的那几年,都是小皇帝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的。
季箬让锦桃扶着她坐在了美人靠上面,身后放了软枕,舒舒服服的,然后才开口问起薛景正事来:“你先跟我说一说那日你们去和月庵抓人是个什么情况?”
薛景道:“因着有人带路,又有人盯梢,冉将军身手极好,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将蒋氏夫妻带走了。冉将军要连夜审讯蒋氏夫妻,我却因为骑马犯了旧伤,所以先行离去了。第二日豆蔻阁的事情就在早朝闹僵起来了。”
“我本以为是冉将军所为,谁知冉将军的部下找了我,他们觉得是我泄密……”薛景叹了口气,“不过都是误会一场,现在误会解除了。”
季箬想了想,道:“你们觉得没有惊动任何人,说不得只是你们惊动了别人,别人没有惊动你们罢了。”
“也未可知。”薛景点头。
若不是消息传出去了,哪里那么巧,他们这边查到了豆蔻阁,那边就爆出来豆蔻阁是荀错大将军的手笔!
季箬又问:“那日在早朝上参奏此事的李闻则,你熟悉吗?”
薛景摇头:“李府的人生病了,并不请太医,多是直接从医馆请大夫。不过我听说李闻则知晓此事是半夜有人将苦主的举报信放在了他的床头。”
“不过是一封举报信,尚未证实,他就在早朝上闹将起来了?还有,举报信的苦主找到了么?”
“不知道,冉将军那边似乎有些眉目了。”薛景道,“不如我去问问冉将军?”
“再说吧。”季箬不置可否……冉殷那个人,如果他愿意跟你说,你自然会知道,如果不愿意跟你说,别说是薛景去见他了,就是季箮去见他,都未必有用。
“不过,我这边有一个不知真假的小道流言。”薛景忽然道,“我随便一说,师父且随便一听。”
季箬嗯了一声。
薛景讲道:“李御史家之所以从来不请太医,除了官位太低微,还因为大约六七年前的样子,李御史的母亲溺血,请了擅长此道的梅太医诊治。谁知梅太医刚出太医院,就被别人家的马车接走了,李御史的母亲被另一个太医误诊为血淋,丢了性命。”
“李御史死了母亲,丁忧三年,失去了升为御史中丞的机会。”薛景道,“丁忧回来,李御史立即参了梅太医一本,说梅太医纵子行凶,为了抢药房生意,打死了一个药房的管事。”
季箬立即问道:“接走梅太医的是大将军府上?”
薛景摇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那个时候不在太医院供职,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须得查验之后才知晓。”
“不必查验了。”季箬笃定道,“一定是大将军府上。”
季箬道:“荀错是三大辅政大臣之一,身份特殊,手里又握着兵权,李闻则这么着急忙慌的参他这一本本来就有些奇怪。若是有六七年前那一出,就不奇怪了。李闻则丢了母亲,又失了升官的机会,他最恨谁?太医还是把太医接走的人家?只怕分不出上下来。梅太医他已经报复过了,接走梅太医的人家却没有。只因为接走梅太医的人位高权重,又没有把柄,不是李闻则能动得了的。”
如今把柄来了,李闻则有机会报仇了。
这么一想,就什么都通了。
“万一猜错了呢?”薛景有些担心。
季箬道:“你我都没有身在此事中央,猜对了猜错了,对局势也起不了影响。你回去之后去见冉殷一面,将这件事说给他知道。”
“师父要帮冉将军?”薛景问道。
季箬摇头:“你不必说是我叫你去的,只说你自己突然想起来了。”
她并不是想帮冉殷,她只是想帮帮荀错。而帮荀错,也不是非要从冉殷这里下手的。她让薛景去找冉殷,说到底,还是为了救薛景。
不管冉殷的身份将来会不会让整个大安朝发生变数,她都不能让薛景有可杀的理由落在冉殷手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换皮治病多骇然()
薛景自然不知道季箬的心思,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季箬这么吩咐,他就真么应了下来。
见季箬精神还好,薛景又问起冉羡的病情来:“……我从未听闻过这种治疗办法,不知冉少爷得的是什么奇症?”
季箬道:“这种病症,我也没有在医经中见过相关记载,就是那些我看过的医案中,也不曾出现过。之所以知道要如此去治,是因为看过一个人的行医笔记。这种病,说少见也不对,说常见也不对,本来就不应该生在富贵人身上。
若是生在富贵人身上,就成了谁也没见过的疑难杂症,医者惶恐不知该如何下药。若是生在穷苦人身上,它就根本连疾病都称不上了,今日生,兴许明日就痊愈了。没有人想到要去看大夫,甚至没有人察觉自己患病了。”
薛景想起在稻田里面捉鱼的冉羡,恍然大悟:“是因为干农活的缘故?”
季箬点头:“他们现在看不出来冉羡身上的变化,过两日,就能看出来了。”
薛景有些意动,他忍不住道:“过两日我再来庄子探望师父?”
“嗯。”季箬忽然抬头看向薛景,她的一副瞳孔又大又黑,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些吓人。
“你跟楼沾搭上话了吗?”她问道。
“搭上了搭上了。”薛景赶紧道,“我照着师父的说法去做的,只是楼太医似乎不怎么热情,我跟他说五六次话,他也只有一两次会搭理我一下,而且这一两次多半是一个嗯字或者一个哦字。”
季箬点头:“他医术好,又年轻,是十二楼中最出色的弟子,再加上皮肤生了病,不能见阳光,性格傲孤一点也是正常的。”
“不过,你要想让他对你热情起来,也不是没有法子。”季箬眼珠子转了转。
“什么法子?”薛景往前凑了凑。
季箬道:“你治好他的病。他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最在意自己身上这病了。你要是能将他治好,让他改换门庭叫你一声师父都可以。”
“真的!”薛景瞪大了眼睛,他对季箬的话深信不疑,立即问道,“师父,咱们要怎么治?”
季箬眼里隐隐带了笑意:“是你治他,又不是我治他。”
“楼太医自己都没有办法,我本事低微,哪有什么良方。”薛景恳切的看着季箬,“我得治好了楼太医,才能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师父若是不想告诉我具体的法子,说一个大概的方向,让我自己去琢磨,好不好?”
“不是我不跟你说方子。”季箬道,“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楼沾的病要怎么才能治好。”
她说着,语气里面带了两分促狭:“不过我有个想法,约莫能行得通……楼沾是皮肤不能晒到太阳,不如你去说服楼沾,将身上的皮全部换一换。”
“换皮!”薛景被她吓了一跳。
然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季箬:“我只听闻过烧伤的病人剜肉之后迅速换上别的皮,可能是自己别的地方的皮肤,也可能是别人的皮,或者是猪皮之类。换皮之后不但丑陋不堪,还可能高热导致死亡。
楼太医若是要换皮,自己身上的肯定不行了,只能换别人的皮,脸、脖子和手上需要换的皮肤太多,非常容易引起死亡,就算侥幸能成功,他那么俊朗的君子,怎么会容忍自己变成一个但笑不能的丑八怪?”
“可是换皮可以治好他的病啊!”季箬坚持道,“就这么决定,你回去之后给楼沾投拜帖,告诉他你有法子治好他的病。然后等他设宴招待你,你再将换皮的法子告诉他。”
这不是存心找揍么!
“师父,换皮这法子行不通!”薛景一脸苦相,苦口婆心的劝说季箬,“换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许多病人,就算侥幸换皮成功,这新贴上的皮肤,也十有七八会渐渐溃烂掉,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痛苦,也没有大夫能够对楼太医下得了这个手。再说了,楼太医住在十二楼里面,我怎么投拜帖?”
他前面说的一大段,季箬充耳不闻,只回答了薛景最后一个问题:“你直接把拜帖塞到他手里,塞了拜帖之后不要等着他反应,转身就走。等你走个二三十步,他就会派人来拦住你,然后请你去酒楼吃宴席了。”
薛景向季箬拜师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季箬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可多少也摸清了一些季箬的性子,知道季箬这么说,就是铁了心要他这么做了。
薛景不想这么做,楼沾性子古怪,身份又特殊,跑去跟他说换皮的事情,明显是老寿星吃砒霜。可季箬是他师父,又帮了他不少忙,教了他不少东西,师命不可违,他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小娘子就不把师这个字摆在父这个字旁边。
“师父真的觉得此法可行?”薛景最后向季箬确定。
季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你试试看,不就知道可行不可行了。这里可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诸葛先生。”
“师父您就是女诸葛。”薛景笑得有些勉强。
季箬恍若未见,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你走吧,我累了,要歇一会儿。”
薛景告退离去。
等人走了,季箬将手放在眼睛上挡着光线,想就这么眯一会儿。
锦桃可不会由着她犯懒,将人扶起来,道:“小姐,来了一朵云,院子里阴了下来,我们出去走走。”
季箬点头:“走走就走走吧!”
她嘴里这么说,却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锦桃身上。
锦桃吃力不住,赶紧让锦杏来换了自己。
院子里没有旁人,锦桃忍不住开口问季箬:“小姐为什么让小薛太医那么做?”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些荒唐?”季箬问她。
锦桃摇头:“别人这般说,或许荒唐。小姐这般要求小薛太医,肯定是有小姐的用意的,一点都不荒唐。婢子只是担心,小姐到最后都没有给小薛太医一个确切的说法,他心中忐忑,说不定不会按小姐说的去做。”
“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怎么知道以后我能不能仰仗我这个徒弟。”季箬很随意,“不按我说的去做就不按我说的去做吧,他不去,你去,到时候我收你为徒。”
季箬这么说,锦桃心里就明白了。
五小姐这次要做的事情,并非是非小薛太医不可的,小姐让小薛太医去做,是想顺便考量一下小薛太医到底有多么尊师重道。
第一百四十章 软壳小蟹心里美()
锦桃既担心小薛太医让自家小姐失望,又担心小薛太医没有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叫自家小姐师父。整个人都快愁死了。
倒是季箬自己,一脸从容的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等到风将云吹散了,重新露出太阳来,才转身回了房间。
大约是见了薛景了却了一件心事,又或者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太劳动了些,季箬难得的觉得有些饿了。锦桃心中一喜,立马去厨房亲自做了甜汤端上来。
季箬刚喝上甜汤,外面就一阵喧哗。
锦桃出去看了,回来笑道:“是表少爷回来了,一共抓了两条鱼,一大一小,刚好炖一钵汤,已经送到厨房去了。”
季箬嘴角含了笑意:“也难为他了,竟然真的捉到鱼了。”
“可不是,整个人都成了泥人儿。”锦桃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人朗声喊道:“锦桃姐姐,锦桃姐姐。”
“你出去看看。”季箬道。
于是锦桃转身出门……她记得这个声音,似乎是冉羡身边小厮的声音。
出了门,果然看到冉羡的小厮站在院子里,他的旁边还站了个泥乎乎的冉羡。
冉羡手里拿了个荷叶,里面不知道包了什么,见锦桃出来,就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来,他道:“我抓鱼的时候,抓到这几个小东西,拿来给箬表妹玩。”
“是什么?”锦桃有些好奇。
冉羡笑道:“是螃蟹……很小的小螃蟹,软乎乎的,我试过了,钳子也是软的,夹人一点都不疼。”
“多谢您惦记着我们家小姐。”锦桃恭谨的从冉羡手里接过荷叶,然后问道:“芳娘子有吗?”
“有的。”冉羡老老实实道,“不过不是螃蟹,是一种硬壳的甲虫,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爬的样子有些蠢。有一个尖尖的长须,长须也是硬的,妹妹不比箬表妹娇贵,就都给妹妹了。”
锦桃闻言,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冉羡身上都是泥,东西都交给锦桃了,就告辞回去沐浴更衣。
锦桃快步走进屋子,跟季箬隔了两步远,捏着荷叶让季箬猜:“小姐,您猜,表少爷送了什么给您?”
季箬看向荷叶,摇了摇头。
锦桃打开荷叶,摊开放在桌子上,里面四五个晶莹剔透的小螃蟹,背部的壳儿带着些藕色或者浅红色,看起来很是精致,爬的动作也不快,个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一看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螃蟹。
锦桃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戳了一只给季箬看:“小姐,是软的小螃蟹。”
季箬看得有趣,便放下手里的勺子,也伸手摸了摸。
“养着吧!”她有些高兴。
“那我回头问问庄子里的人这个要怎么养。”锦桃点头,然后问道,“小姐您猜表少爷送了什么给表小姐。”
“不是小螃蟹?”季箬好奇。
锦桃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这螃蟹这么小,要在偌大的稻田里面摸到,谈何容易!能摸到这么五只,就很难得了。表少爷把这好看的小螃蟹送给了小姐您,却给自己妹妹送了一窝会扎人的甲虫,您说逗不逗?”
“是挺逗的。”季箬道,“你把螃蟹看好了,咱们也不给芳表妹,她想要,让她找她自己哥哥要去。”
这话一出来,锦桃锦杏都乐了。
锦杏开口道:“小姐今天心情真好。”
对啊,心情真好!季箬笑眯眯的点了头。
心情好了,她的病大概很快就会好了。
这都是薛景的功劳。季箬心里想。
而相对于季箬的好心情,薛景此刻心情一点儿都好不起来了。
到了庄口,上了自己的马车,就一言不发的盯着一本医经出神。
那本医经是季箬点名让他看的,所以他随时带在身边,不管走到哪里,有空就翻上几页,到现在几乎能背下里面的每一个字了。
“少爷?”小厮问道,“可是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了?”
“并不难解。”薛景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少爷为什么还要愁眉苦脸的?”小厮不解。
薛景单手托着下巴,看向小厮,然后问道:“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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