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殷抿着薄唇,大步走出了陆府。
薛景很快就赶到了季府。
季箬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道:“明灯和尚昨日进宫讲经的事情你知道了?”
薛景点了点头:“明灯大师昨日确实进宫讲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往季箬的脚上飘,问道:“师父的脚踝真的疼了?”
季箬看他拧着眉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已然明白,明灯后来跟太后说的那些话,被暂时压下来了,并没有在后宫中传开来。
“我的脚踝无碍。”季箬眼神微沉。
她忽然问道:“后宫里面可否有贵人患有风湿病,久治不愈,反而越治疗,病情变得越严重?”
“师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薛景仔细想了想,还真想起这么个人来,“是鲁太妃,她经常感到头晕,手臂疼痛。”
季箬心里点了点头。
她当初是听师兄楼沾说起过这么一个人的,这个鲁太妃为人恶毒,对自己宫里的宫人,经常动则打骂。偏她当年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因此太后也就随她去了。于是鲁太妃的性子越发跋扈起来。
鲁太妃自从患风湿之后,总是治不好,太医院的太医们,没少被她找麻烦,为此头疼不已。
楼沾当时跟她说这件事,是为了考校她的,她一听就疑心鲁太妃患的并不是风湿。于是照着自己的猜测跟楼沾说了。
只是楼沾虽然在太医院供职,说到底还是十二楼的人,自视甚高,又厌恶鲁太妃,因此季箬对病情的分析,他听了也就罢了,并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过。
季箬对薛景道:“那我要你今日去给鲁太妃治好这病。”
“我去?”薛景吃了一惊,“我爹都没治好她!”
让他去鲁太妃那里挨骂,他是有些不情愿的。
季箬道:“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形体消瘦,头晕,脉细微数,舌质微赤而干少苔,如果是,她的臂痛应该就是阴虚筋失所养之故。”
薛景下意识的问道:“那该如何用药?”
“当养血益胃,因阳明主润宗筋也。”季箬面色平静,细细嘱咐薛景,“用杭白菊花、玉竹、麦冬、墨旱莲、秦当归、鲜藕、甘草、白芍、夜交藤几味药便可。服用后一日,臂痛头晕均减,再改药方。”
薛景只知道鲁太妃头晕臂痛,具体的病征是不知道的。他的医术不如别的太医,他爹又是太医院的副院正,所以没有人敢把他送到鲁太妃那里去挨骂。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的就对季箬的话产生了信服之感,觉得鲁太妃一定是季箬所说的那种情况。
薛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有些疑惑,问道:“师父怎么想起来要给鲁太妃治病?”
季箬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不是你先说鲁太妃的吗?”
啊?薛景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在一旁看着的锦桃见状,心想,真蠢啊!
季箬抿着嘴笑了笑,道:“别想了,咱们为医者,就该解除病人的病痛。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赶紧去吧……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在我这里听我讲了些医案,突然有所感,茅塞顿开,所以想起了鲁太妃的病症该如何下药。”
薛景吃惊起来,师父上次不是让他装愚吗?这次怎么又要他这般高调了?
“不要多问。”季箬打断薛景疑惑的眼神,“速去。”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明明是很平静的,薛景却从那个“速”字,听出了急切。薛景匆匆告辞,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小姐?”人走了之后,锦桃疑惑的看向季箬。
她有些不明白,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她的小姐为什么还有闲心管宫里面一个太妃的风湿病!
季箬摆摆手,对锦桃道:“去小书房……我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练练字吧,文娘子来授课看到了,也开心。”
“可小姐根本不喜欢文娘子。”锦桃有些心疼。
她觉得自家小姐作为最尊贵的丞相嫡女,在自己的家里面,过得也太小心翼翼了一些。明明夫人那么宠爱她,她却还要讨好一个对她不好的女先生。
季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锦桃不甘,问道:“小姐难道没有别的筹谋了吗?”
季箬这次点了点头,说道:“我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见过了薛景,她才明白杜笙问她那话的深意。
季家要做的事情,和她要做的事情,确实是不一样的。她让薛景把自己的医术透露出去,太后投鼠忌器,就不会立即将消息散出去。
她争取了时间,其余的,就是季相和季冉氏的事情了。
第九十二章 娇客出手引争端()
薛景一回到太医院,就换上了官服,匆匆赶去了鲁太妃的寝宫。
鲁太妃常年受病重折磨,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太医。因着薛景他爹是太医院的副院正,这才勉强让薛景望闻问切了一番。
薛景心里激动得很,鲁太妃的症状,果然跟季箬说的一模一样。因着这种情况很少,所以大家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风湿,并没有想到相反的病上面去。
他按照季箬所说,开了方子,对鲁太妃道:“太妃娘娘,您这次一定得信微臣,这药今天吃了,明天头昏臂痛少不得就缓解了。”
他不蠢,已经猜到自己走了之后,鲁太妃可能会不用他的药。
于是干脆下了重注:“这些药都不是什么虎狼之药,太妃娘娘您好歹试一试,要是没用,微臣愿意不做太医了,来给娘娘做个跑腿的使唤。”
自己的病一直医治不好,鲁太妃心里已经将太医院的太医们恨得牙根痒痒了。若是太医院的太医有送上门来给她羞辱的,她还是很愿意的。于是哂笑着看了薛景一眼,轻飘飘的道:“那就试一试。”
薛景想着季箬是要自己宣扬出去的,因此进鲁太妃寝宫的时候没有丝毫遮掩。很快,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太医院那个年轻的小太医,去治鲁太妃的风湿了!
季冉氏从冉太妃的寝宫出来,正好听到两个宫女提到薛景的名字。于是上前叫住了那两个宫女,不动声色塞了两锭银子过去,然后才开口问道:“不知两位姑姑提到小薛太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薛景是季箬的徒弟,季冉氏遇到别人谈论,少不得就要打听一番了。
两个宫女虽然不认识季冉氏,却认得她身上的一品诰命衣服,因此格外恭谨的行了礼,开口道:“不敢当夫人一声姑姑。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今日小薛太医不知怎么想的,大剌剌的去了鲁太妃宫里,夸下海口说能治好鲁太妃的风湿。”
另一个宫女机灵一点,不等既然是开口问,就飞快的解释起来:“鲁太妃的风湿有半年多了,从去年秋天开始犯病,看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不曾有半点儿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起来。就是小薛太医的父亲,薛太医也是给太妃娘娘诊过脉的。”
季冉氏拧了拧眉,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跟自己的女儿阿箬有关系。
于是压着心底的担忧,状似随意的问道:“小薛太医诊治的结果怎样?是否与先前的太医有所不同?”
那宫女脆生生的回答道:“小薛太医说太妃娘娘患的根本不是风湿,给太妃娘娘开了药,只等着看成效呢!”
季冉氏点了点头,捏紧了衣袖里面藏着的东西,摆摆手让那两个宫女去了。
她面色如常的出了宫门,才发觉自己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季府的马车,临夏背对着马车车门坐着,摊开自己的襦裙,接着季冉氏从衣袖里面取出来的东西。
先是一叠通源钱庄的银票,然后是一些不甚好看,却是分量很足的纯金饰品,接着是十个手指上戴满了的金玉宝石戒指,两只胳膊上戴满了的玉镯子。
季冉氏一边把东西往下褪,一边回想冉太妃跟她说的那些话。
“我也不知道你们两夫妻打算如何作为,只是季相身居高位,你们就算是不为天下黎民苍生福祉考虑,也要为季冉两家的族人做想,凡事三思而后行。等你们决定了,不管怎么应对,我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我想着,不管做什么,钱总是一个重要的东西,我在宫里跟她们一群老婆子一起熬着,用到钱的地方不多。这些是我多年的积蓄,有当年我爹我娘给我的,也有先帝、先太后赏赐给我的,还有别人孝敬的,算不得少,也算不得多。
你都拿去吧,就算是我给箮姐儿和阿箬以后的添妆……就算她们以后嫁不了人了,有这些银子在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过太差不成?”
这些钱,光是通源钱庄的银票,就有三十几万之多,两个小娘子挥霍一辈子也花不掉。季冉氏不蠢,她心里清楚,冉太妃这是已经猜到了她和夫君可能的打算。
冉太妃都能猜到,别人还猜不到吗?
季冉氏捏紧了手里的玉镯,有些颤抖,心里不由得对季陵有了丝怨恨。
鲁太妃宫里已经熬好了药,她的宫女不敢多问,直接将药呈了上来。鲁太妃看着那碗药嗤笑一声,端起来一饮而尽。
她压根儿就不信这药这么神奇,能让她的顽疾明日就能有所缓解。她只是想光明正大的将那些治不好她的病的太医们羞辱一番。
太医院里面闹哄哄的,众人将刚回来的薛景批得一文不值。就连他的父亲薛明山,都被他牵连。甚至有资历老的太医,联名要求将薛明山从副院正的位置上扒下来。
薛景心里虽然忐忑担心,可他自幼读的是圣贤书,把师命不可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面。因此,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咬牙坚持不肯认错。
他这样,众人又怨恨起季家的五娘子来。
薛景心思单纯,定是被季家五娘子给哄骗了。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娘子能有什么能耐?出这些幺蛾子,不过是为了出风头罢了!
医术不比其他,若是害死了人怎么办?
于是众太医们又纷纷写折子,联名上书,弹劾季相教女之过。完全没有把薛景所说的“听师教导,心有所得,顾自望闻问切,书药方于鲁太妃”这话放在心里面。
他们虽然想趁机取代薛明山和薛景父子的位置,可万一那药有问题,害了鲁太妃,这罪名不能完全由薛景来背。薛景代表的是整个太医院,他出事了,太医院也别想脱清关系。
季冉氏回府之前,先去了一趟自己的嫁妆铺子,将从冉太妃那里得来的东西交给了心腹掌柜保管。回府之后,来不及换衣裳,匆匆就往明轩堂去。
有丫鬟见了,连忙禀报:“夫人,小姐今日没有在明轩堂念书,回了锦桐院。”
于是季冉氏又直奔锦桐院。
见了季箬,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小薛太医给鲁太妃治病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三章 拖延时间为周旋()
季箬也没想过要瞒着季冉氏,见季冉氏还穿着一品诰命的正装,就知道她是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了。
她扶着季冉氏在黄梨木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问道:“娘听到宫里怎么说的?薛景可给鲁太妃开了药?”
季冉氏点了点头,然后忧心忡忡的问道:“阿箬,你是知道……那件事情了?”
季箬嗯了一声,跟季冉氏说起那日在陆府见到慕容阑的事情来。
“……大约是我治好了七娘子的事情传出去了,所以太后娘娘想让我尽快进宫,照顾圣上的身子。可圣上心里有心悦的人了,就有了那一出。我听到他让陆汐县主给护国寺的主持明灯大师带信,第二日长公主进了宫,明灯大师也进了宫,接着就有后星妨碍帝星的消息传出来。我便想着,这应当都是圣上的手笔。”
“我知道爹娘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可事情这么紧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让薛景来府上,问了宫中贵人有谁身上有顽疾……我让薛景放出风声去,明日鲁太妃身上病痛缓解,太后自然会对我的医术再次产生希望。”
“只要太后那边没有明着把消息散开来,爹娘就还有时间周旋。太后心里只要对我的医术还有一点期望,就不会立刻将这个消息传扬开来的。”
“黄口小儿心思太过恶毒!”季冉氏先是骂了当今圣上,然后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可你医术高超的事情这么传出去了,太后直接让小皇帝立后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是不愿意进宫为后的。她若是愿意,就不会在慕容阑面前说治好季毓用的是民间偏方了。
季冉氏皱了皱眉,她不愿意季箬为了季家其她的小娘子自己走进火坑里面。
“阿箬。”季冉氏神情变得严肃,“这件事你别管了,有爹娘在呢!”
季箬知道季冉氏在担心什么,她笑了笑,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神情微微有些得意,看起来就像是使了坏的小狐狸:“娘,当今圣上不希望我做皇后,不管我会不会医术,他都不希望后位上坐的人是我。”
季冉氏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季箬的筹谋。
薛景治好了鲁太妃又如何?季箬没有让薛景告诉大家病是她诊的,药方是她开的,就是给慕容阑的人留了反驳的余地。只要慕容阑肯下功夫,太后那边早晚会认定季箬并不会什么高深医术,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
季箬早已经说过,她是在给季冉氏夫妻争取周旋的时间。
她看着季冉氏,眼里的信任一览无余:“娘,之后的事情,就靠您和爹爹了呢!”
季箬这话,就像是夏天最燥热的时候,堂前穿过的一缕凉风,把季冉氏心里的烦躁和愤怒一下子抚平了。
她拍了拍季箬的手,含笑点头:“好,娘的阿箬以后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娘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季箬嗯了一声,忽然抬头又问道:“娘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长公主和明灯大师进宫的事情?”
季冉氏对这个不是很在意,她以为季箬问这个,是在担心她疑心她,所以刻意放软了声音,一脸慈爱的安抚季箬:“阿箬已经是大姑娘了,手里也该有一些自己的势力了。这种事情,不用跟娘交代……女人在后宅步步危机,阿箬手下的势力就是阿箬的一条退路,说不得哪天就保阿箬一条命呢!”
“万一不是退路呢?”季箬眼神微沉,看不出情绪来,“娘,是杜先生告诉女儿的。”
季冉氏脸色一变。
季箬看向季冉氏,像是在叹息:“查查吧!”
杜笙的言行已经让季箬感受到了威胁,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的。
季箬自己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的,就算要查杜笙,也无从下手,她又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她那虚无缥缈的记忆上,所以只好找季冉氏帮忙。
不管季冉氏查出来什么,还是没有查出来什么,她或多或少都能对以前的事情和杜笙背后的势力有个大概的判断。
季冉氏沉声道:“你放心,我回头就让人去查。”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季冉氏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需要先安抚一下,免得她后面从别处听来这事惊慌失措。
季冉氏跟季箬说了一声之后,就匆忙到了季箮的院子。
出乎季冉氏的意料,季箮见了她,张嘴就问:“娘,咱们家到底怎么得罪了明灯大师?”
她也知道明灯大师进宫说的那些话了。
季冉氏心里微紧,问道:“冉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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