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他最后说,“我就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他们开始报复了。他们把毛毛劫走了!啊!天哪,吉吉,我们必须赶快帮帮她!可是,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就在老贝波讲述的时候,吉吉的脸上也渐渐地失去了血色。他觉得,脚下的土地好像猛地被人抽走了似的。一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大游戏。他像对待每次游戏和每个故事那样,虽然十分认真,但却从不考虑后果。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到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向前发展,世界上任何想象也不能使它倒退,而他却没有参加!他感到像瘫痪了似的浑身软弱无力。
“你知道,贝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也可能,也可能毛毛只是出去散步了。她确实常常出去散步。有一次她甚至在乡下游逛了三天三夜。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也许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愁眉苦脸。”
“那车辙是怎么回事?”老贝波不服气地问道,“还有那被扯到床下的被褥呢?”
“哦,那,”吉吉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假定真的有人到过那儿。但是,谁又告诉你,他们真的发现了毛毛呢?也许她事先已经走了呢。否则,他们就不会这么翻天覆地地到处乱搜了。”
“如果他们真找到了她呢?”老贝波大喊着说,“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他抓住这个少年朋友的衣袖,使劲地摇晃着说,“吉吉,别犯傻了!灰先生确实存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应该立即行动!”
“安静点,贝波。”吉吉有点惊慌地口吃着说,“当然,我们要采取行动,但我们必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还不知道,究竟该到哪儿去找她。”
老贝波松开吉吉。“我去找警察!”他激动地说。
“别慌!”吉吉害怕地大声说,“不能这样做!假如他们真的出动并找到了我们的毛毛,那你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她吗?你知道吗,贝波?你知道他们会把没有父母、无家可归的孩子送到哪儿去吗?他们会把她送进收容所,那里的窗户上都钉着铁栏杆,你愿意让我们的毛毛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不愿意。”老贝波一边喃喃地自语着,一边不知所措地呆视着前方,“我不愿意这样,可是万一她真的遇到了危险呢?”
“可是,你也应该想一想,如果她没有遇到危险呢?”吉吉继续说,“如果她真的只是闲逛去了,而你却向警察局告发了她,那又会怎么样?当她被抓走,最后回头看你一眼的时候……哦可不愿意处于那种地位。”
老贝波一下子坐在桌旁,把脸伏到胳膊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叹息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觉得,”吉吉说,“无论如何,我们要等到明天或者后天,然后再采取行动。如果那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们再去找警察也不迟。不过,那时候也许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三个人都要为这些不必要的烦恼而捧腹大笑呢!”
“你这样想吗?”老贝波嘟哝着说,同时,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疲倦猛然向他袭来,对这位老人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太多了。
“肯定会这样,”吉吉一边回答,一边为老贝波从扭伤的脚上脱下鞋子,扶他躺到床上,并用一块湿毛巾包住他的脚。
“会恢复正常的。”他温柔地说,“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当吉吉看到老贝波已经进入梦乡时,长叹一声躺在地板上,把外衣当了枕头。但是
他却睡不着。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地想着灰先生,在他那迄今为止无忧无虑的生活
中,他头一次感到了害怕。
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发出命令,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城里所有的代理人都接到了命令,他们将停止一切正常的工作,全力以赴去寻找小姑娘毛毛。于是,每条街上都布满了灰色的人影,他们甚至爬到屋顶上,钻进下水道里,偷偷地监视着火车站、飞机场、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总之,他们无处不在。然而,他们却没有找到毛毛。
“喂,小乌龟,”毛毛问,“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他俩正在穿过一个昏暗的后院。
“别怕!”乌龟甲壳上出现两个字。
“我没有害怕。”毛毛认出乌龟甲壳上的字以后说。实际上,她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因为她的确已经有些害怕了。
乌龟带着她走的路变得越来越奇特、越来越复杂了。他们走过花园,越过桥梁,穿过立交桥的地下通道、一座座城门和一条条楼房的过道,是的,他们甚至穿过好几条地下道。
如果毛毛知道所有的灰先生都在追捕她,寻找她,那她可能会更加害怕,但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她现在能够耐心地跟着乌龟走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就像先前走过交叉路口时乌龟能准确地找到正确的方向那样,现在,它也能预知追踪者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有时候,他们刚从某处离开,灰先生就赶到了。但他们彼此从未碰上。
“真高兴,我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认出你甲壳上的字了。”毛毛无忧无虑地说,“你没有发觉吗?”
乌龟甲壳上像报警似的闪烁出这样的字迹:“安静!”
毛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明白了这个指示的含义。忽然,三个黑影从他们面前匆匆地走了过去。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市区,这里的房屋显得越来越灰白,越来越破旧。高高的公寓楼房上,墙皮已经驳落,大街上,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水。这里四周暗淡无光,行人稀少。
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得到消息说已经发现了那个小姑娘毛毛。
“好。”指挥部的人回答,“抓住她了吗?”
“没有,她好像突然被大地吞没了似的,又在我们面前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自己也这样问。她不会在那个地方的。”
“你们看见她的时候,她在什么地方?”
“只是一瞬间。那时候是在我们完全不熟悉的一个市区。”
“这样的市区是没有的。”时间储蓄银行指挥部的人肯定地说。
“但是,很明显,情况就是这样。那时——怎么说呢?——好像那个市区位于时间的边缘。那个孩子正在向那个边缘靠近。”
“什么?”指挥部的灰先生惊叫起来,“赶快!你们必须抓住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明白!”一种死灰般的声音回答道。
起初,毛毛还以为是天亮了呢,这罕见的光来得的确很突然,也就是说,那光是在他们刚拐过墙角,来到一条大街上的那一瞬间出现的。这里既不是黑夜,也不是白天。那种朦胧的景象使人觉得既不像黎明,也不像黄昏。这里的光使一切物体的轮廓勉强清晰地呈现出来,可是,看起来,又不是从某一个地方发射出来的,更确切地说,它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射来的。
因为又黑又长的阴影同时向各个方向延伸,甚至街上最小的石子也像那棵树那栋房屋和那边的纪念碑那样,同时被前后左右的光照亮。
另外,那座纪念碑看起来也非常特别,巨大的黑色石头基座上立着一个特大的白色的蛋。这就是那座纪念碑。
这里的房屋也和毛毛见过的房屋完全不同,它们外面很白,窗户里面却一片漆黑,所以也无法看出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居住。因此毛毛总是觉得这些房屋根本不是为了居住的,而是为了另一个神秘的目的。
这里的街道也都是空空荡荡的,不仅没有行人,也没有狗、小鸟和汽车。一切都是静止的,就像扣在玻璃罩里面似的。这里甚至连一点风丝儿也没有。
毛毛感到十分惊讶,尽管乌龟现在爬得比刚才还慢,但他们在这里前进得却更快了。
在这个奇特的市区之外仍然是黑夜,那里有三辆豪华的小汽车,开着明亮的前灯,正沿着一条坎坷不平的街道追赶着,每辆汽车里都坐着好几个灰先生。当他们快要拐进那条出现奇异光辉的、两边都是白色楼房的街道时,坐在最前面那辆车里的一个灰先生发现了毛毛。
然而,当他们刚到达街角时,却发生了一些令人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那个地方,小汽车突然不能前进了。司机用脚猛踩油门,车轮发出阵阵的怪响,但汽车仍然原地不动,好像它们停在一个以同样速度向相反方向转动的传送带上似的。他们越加快速度,汽车越前进不了。灰先生一发现这种情况,就立即骂骂咧咧地从汽车上跳下来,想徒步追赶毛毛。这时候,他们恰好能够远远地看见她。他们咬牙切齿地向前猛跑,当他们精疲力竭。不得不停下来时发现自己不过刚刚向前跑了十米左右,而毛毛却在远处雪白的房屋之间消失了。
“完了。”灰先生中的一个说道,“完了,全完了!现在,我们再也抓不住她了。”
“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先前那个灰先生说,“不过,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是否能争取把汽车失灵这件事作为减刑的条件而使我们得到宽恕。”
“您的意思是我们将会受到审判,是吗?”
“不错,我们肯定不会受到嘉奖。”
所有参加追捕的灰先生都把脑袋耷拉下来,有的坐在汽车的水箱上,有的坐在保险杠上。他们觉得,事已如此,着急也没有用了。
毛毛跟在乌龟后面,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她也不知道曲曲折折走过了多少空旷、雪白的街道和广场。因为他们走得十分缓慢,所以,她感到街道仿佛在他们脚下滑行,楼房好像从他们身边飞过。乌龟又拐进一个路口,毛毛在后面紧紧地跟随——忽然,她吃惊地站住了。这条街上的景象又是别具一格,与她刚才看到的更加不同了。
这实在是一条再窄不过的小巷,左右两边那些相互紧挨着的房屋,看起来就像小巧玲珑的宫殿,有漂亮的小钟楼,凸出的小窗户和小阳台,仿佛它们从不可思议的年代起就立在海底,现在突然上升并从海藻和海带中间冒了出来似的,还带着贝壳和珊瑚。整个小城如同珍珠贝那样闪着五颜六色的柔和的光。
小巷的尽头横着一幢楼房,楼房正中有一个青铜大门,大门上装饰着一些十分精美的人物雕像。
毛毛一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路牌。那是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刻着三个金字:
从没巷
毛毛只顾看路牌和那上面的字,稍微耽搁了片刻,乌龟却已经爬了很远,几乎已经到了小巷尽头的那幢楼房跟前。
“等等我,小乌龟!”毛毛大声喊道,可是,她感到奇怪的是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相反,乌龟却好像听见了似的,因为它已经停了下来,在向周围观看。毛毛想追上乌龟,可是,当她走进“从没巷”的时候,突然感到像在水里逆着一股强大的急流游泳似的,或者说,像顶着一阵猛烈却又感觉不到的、简直要把她吹回去的飓风前进似的。她侧着身子抵挡着那种神秘的压力,同时用手扒着墙上凸出的石头,后来她甚至不得不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我过不去!”最后,她向蹲在小巷尽头的乌龟大喊道,“帮帮我呀!”
乌龟慢慢地返回来。当它终于爬到毛毛跟前时,龟甲上显示出这样几个字:“退着走!”
毛毛试着转过身,退着走。果然,她成功了,没有任何困难便又继续前进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与此同时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在往回走的同时,也在往回思索、往回呼吸并感到自己越来越小了,总之——她的生命也正在往回倒退。
终于,她的后背碰到坚硬的东西。她转身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小巷尽头那幢楼房跟前。她不禁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个雕有人像的青铜大门从近处看去突然显得巨大无比。
“我要不要爬上去?”毛毛疑虑重重地想。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两扇沉重的大门已经自动地打开了。毛毛仍然站着没动,因为她发现门上有一个宽大的牌子。一只白色的独角兽驮着那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三个字:
无处楼
由于毛毛读得很慢,所以当她读完这几个字时,那两扇大门都快要慢慢地重新合上了。
她一闪身飞快地钻了进去,紧接着,沉重的大门就在她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隆声。
现在,她站在一个高高的长廊上。左右两边各立着一排裸体的男女雕像,它们之间的距离完全相同,看起来,好像是它们在扛着屋顶似的。刚才那股神秘的逆流在这里已经觉察不到了。
毛毛跟着小乌龟走过长廊。在长廊的尽头,乌龟停在一个很小的门口,毛毛要弯下腰才能勉强通过。
“我们到了。”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毛毛蹲下来,看见自己正好面对着小门上的一个牌子,上面写道:塞昆杜斯·米努土司·侯拉师傅
毛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然后按了一下小铃。
小门打开了,她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各样音乐般的答声和叮当声。毛毛跟着乌龟走了进去,小门在她身后也自动地关了。
第十一章假如恶魔能把坏事变成最好的事
在无数大街小巷里,时间储蓄银行代理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匆匆忙忙地来回走着,他们激动地私下议论着一个最新的消息:董事会的全体成员正在举行一次特别会议!这个消息只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有些灰先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不,这个消息只能意味着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获得时间的可能性。另一些灰先生则得出相反的结论。
此刻,董事会的灰先生们正坐在大会议室里开会。他们紧挨着坐在几乎望不到头的长会议桌两旁,个个都像从前一样,随身带着一个铅灰色的公文包,抽着一支细长的雪茄。现在,他们都把硬邦邦的圆礼帽摘下来,所以可以看到他们的脑袋一个个都像电灯泡似的明亮。
如果说那些灰先生们当中存在某种气氛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氛。
董事长从长桌的一头站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立刻止住,两排灰色的面孔一下子都向他转了过去。
“先生们。”他开始说道,“我们的形势十分严峻,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刻不容缓地把这个令人痛苦却又无法改变的事实真相告诉大家。
“在追捕小姑娘毛毛的过程中,我们几乎出动了现在的所有代理人。这次追捕整整持续了六小时十三分零八秒。这期间,所有的参加者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活目的,即储蓄时间。这个损失还应该加上我们的代理人在追捕过程中失去的时间。这两方面失去的时间加在一起,数目就更加可观。根据精确的计算,这个数目是三十七亿三千八百二十五万九千一百一十四秒。
“先生们,这个数目大大地超过了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我无须加以说明,这些时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举起手指着大厅正面墙上那个用好几道对号安全锁锁住的钢铁大门。
“我们的时间库,先生们。”他提高了嗓门说,“不是取之不竭的!如果这次追捕能够成功就好啦!别的姑且不说,单是追捕本身就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啊!可是,那个小姑娘毛毛竟然从我们眼前逃脱了。
“先生们,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许发生了。我将坚决地反对任何这类耗费巨大的行动。先生们,我们必须节省,而不是挥霍浪费!因此,我请你们从这一点出发制定我们的一切计划。我的话完了。谢谢!”
他坐下,口中吐出一团浓密的烟雾。桌子两旁响起一阵激动的窃窃私语声。
这时候,第二个演说者从长桌的另一头站起来,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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