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贝波和他的同事们正忙着从大卡车上卸垃圾,卡车排成一条长龙,车前的大灯都开着,等候卸车。前面的大车刚刚开走,后面的卡车就紧紧跟上,没完没了。
“快干,快干!”有人不断地叫喊着,“开走,开走!否则,我们永远也干不完!”
老贝波铲呀,铲呀,直到汗流浃背,衬衣粘在身上为止。将近午夜时分,他们终于干完了。
老贝波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那么强壮,他早已累得精疲力竭,正坐在地下一个反扣着的塑料桶上歇息。
“喂,贝波。”他的一个同事喊道,“我们要回家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等一会儿。”老贝波说,他的手按在疼痛的胸口上。
“你不舒服吗,老人家?”另一个同事问。
“没什么事。”老贝波回答,“你们先走吧,我稍微再歇一会儿。”
“那好吧。’她们大声说道,“再见!”
他们都走了。老贝波周围,一片静寂。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到处乱窜,发出悉悉嗦嗦的声响,有时候还吱吱乱叫。老贝波用手支着头,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突然,他被一阵冷风吹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时候他抬起头一看,顿时睡意全消。
原来,在那座巨大的垃圾山上站着许多灰先生,他们都穿着笔挺的西服,头上戴着硬邦邦的礼帽,手里拿着铅灰色的公文包,嘴上叼着灰色的细雪茄烟。他们都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垃圾堆的最高处。那里摆着一张审判官用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三个灰先生,看起来,他们和别的灰先生没有丝毫差别。
在最初的一刹那间,老贝波感到一阵恐惧,他害怕自已被他们发现。不用想他也清楚地知道,他是不能呆在这里的。但是,他很快地注意到,那些灰先生像被某种魔力吸引住了似的,全都抬头仰视着审判桌。也许他们根本没有看见他,也许他们把他当作扔在那儿的垃圾。总之,老贝波心里想,无论如何,现在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
“把BLM/553/C号代理人押到最高法庭上来!”桌子后面中间的那个灰先生首先打破沉寂。
下面的灰先生不断地重复着他的命令,仿佛远方的回声。然后,人们中间让开一条小路,一个灰先生慢慢地向垃圾堆顶上走去。惟一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张灰色的面孔几乎变得苍白了。
终于,他站到了审判桌前面。
“您是BLM/553/C号代理人吗?”坐在中间的那个灰先生问道。
“是的。”
“您是从什么时候起,为时间储蓄银行工作的?”
“从我形成的时候起。”
“这是不言而喻的,少废话!您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十一年三个月六天八小时三十二分钟之前——准确地说,到此时此刻,应该再加上十八秒。”
他们的谈话虽然很轻,而且相距甚远,但是奇怪得很,老贝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您知道不知道,”中间的那个灰先生继续发问,“今天在这座城市里有相当多的孩子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牌到处游行,他们甚至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要把全城的人都请到他们那儿去,并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们。”
“我知道。”被审问的代理人回答。
“您如何解释,”审判官气呼呼地接着问,“为什么那些孩子全都知道了我们和我们的行动?”
“我自己也不明白。”被审问的代理人回答,“但是,如果允许我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话,我劝最高法庭不要把这件事看得比实际更严重,那不过是一群孤立无援的孩子的儿戏罢了,此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另外,我请求法庭考虑一下,我们仅仅不给人们参加集会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这次有计划的集会,为了通过……”
“被告先生!”坐在中间的那个审判官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您知道不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代理人显得有些沮丧。“知道。”他说,声音很轻。
法官继续说道:“您不是站在人类的法庭上,而是站在您的同类面前。您明明知道骗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这是——职业习惯。”被告讷讷地说。
“孩子们的行动是否应该重视,”法官说,“最好让执行委员会去做出判断。即便如此,被告先生,您也很清楚,对我们的工作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些孩子更危险的了。”
“我知道。”被告承认,他的声音更小了。
“孩子是我们的天敌。”法官解释说,“如果没有孩子,人类早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让孩子节省时间,比让其他所有的人节省时间都难。因此,我们严厉的法律中有一条就是:最后才轮到孩子。您知道不知道这条法律,被告先生?”
“知道,庭长先生。”他一边喘息一边说。
“然而,我们得到的确切证据说明,”那个法官继续说道,“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和一个孩子谈过话,还对他泄露了我们的秘密。被告先生,您也许知道,我们中间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我。”BLM/553/C号代理人有气无力地说。
“那您为什么要违反我们最严厉的法律呢?”法官先生想问个究竟。
“因为那个孩子。”被告辩护道,“因为她对其他人的影响很大,使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时间储蓄银行进行了讨价还价。”
“对您的意图,我们不感兴趣。”那个法官冷冰冰地回答,“我们感兴趣的只是结果。被告先生,您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为我们赢得任何时间,反而将我们最重要的秘密地露给了那个孩子。您承认这一点吗,被告先生?”
“我承认。”被告低着头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承认自己有罪吗?”
“承认,我请求最高法庭从宽发落,当时,我完全被迷惑住了。那个孩子听人讲话的方式诱使我把一切都讲了出来。我自己也说不清那是怎么回事。但我起誓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对您请求原谅的话不感兴趣。缓刑的条件在我们这里也行不通。我们的法律是不能更改的,也不容许有任何例外。不过我们要特别了解那个值得注意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毛毛。”
“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她住在哪儿?”
“她住在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里。”
“好。’法官把这一切都记到一个小本里,然后他接着说,“现在,您可以确信,被告先生,那个小孩再也不会伤害我们了,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她。但愿我们在判处您死刑并立即执行时,会给您带来慰藉。”
被告开始哆嗦起来。
审判桌后面的三个法官弯着身子,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会儿,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中间的法官对着被告大声宣布:“本法庭一致通过对BLM/553/C号代理人的判决,经查明事实真相,确认被告犯有叛逆罪。该犯本人供认不讳。根据法律有关规定,应立即剥夺被告的全部时间以示惩罚。”
“饶命!饶命!”被告大喊起来,但是,站在他身旁的另外两个灰先生已经夺走了他的铅灰色的公文包和雪茄烟。
于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就在被判处死刑的灰先生失去雪茄烟的那一瞬间,他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了,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就这样他站在那儿,手捂着脸,渐渐地化为乌有。最后,像一阵风卷起几片灰色的雪花似的消失了。
然后,法官和旁观者都默默地离开了,黑暗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有灰色的风在荒凉的垃圾堆上吹拂着。
清道夫老贝波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纹丝没动。他凝视着那个被告消失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冻成了冰,现在又慢慢地开始融化了。现在,他亲眼看见了灰先生,对他们的存在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远处的钟楼上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在这同一时刻,小毛毛仍然坐在露天剧场的废墟上。她在等待着,可是她却说不出在等待什么。不过,她似乎觉得自己应该继续等待下去,因此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去睡觉。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触摸她的光脚丫。因为天很黑,所以她不得不弯下腰去。原来是一只大乌龟,正昂着头,嘴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直视着毛毛。它那双又黑又机智的眼睛闪着亲切的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毛毛将整个身子弯下去,用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乌龟,你来看我,真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毛毛发现乌龟甲壳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微微闪闪发光的字,看起来像是用七巧板拼成的那样。她不知道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刚刚出现的。不管怎样,她慢慢地辨认出那几个字的意思是:“跟我来!”
毛毛惊异地坐直身子:“你指的是我吗?”
可是,乌龟已经向前爬去,爬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了看毛毛。
“它真的是指我!”毛毛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便站起来,跟着小乌龟向前走去。
“走吧!”她小声说,“我跟着你。”
毛毛跟在乌龟后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乌龟爬得很慢,爬出露天剧场废墟的石墙,向城里爬去。
第十章一发疯狂的追捕和一次从容的逃遁
老贝波骑着他那辆嘎吱乱响的破车连夜回城。他拼命地往前赶,好像那个灰法官的话仍然在他的耳畔回响:“我们将会了解那个值得注意的孩子……您现在可以确信,被告先生,她再也不会伤害我们了……我们将想尽一切办法……”
毫无疑问,毛毛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必须立即赶到她那里去,警告她当心这种可怕的情况。必须保护她免受灰先生的伤害——他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行动,但他确信一定会想出办法的。老贝波使劲地蹬着车子,他的一绺绺白发随风飘动起来。到圆形露天剧场废墟还有很长一段路程。
然而,整个圆形露天剧场废墟已经被许多豪华的灰色小汽车团团围住,小汽车的前灯把那里照得一片通明。几十个灰先生在杂草丛生的台阶上下匆匆地搜索着,不放过每一个洞穴。终于,他们发现了小石屋的人口,几个灰先生爬了进去。他们将毛毛的床底下,甚至那个砖头砌的炉子里都查看了一遍。
他们爬出来,拍了拍外衣上的灰土,耸了耸肩膀。
“这孩子已经远走高飞了。”一个灰先生说。
“真可气。”另一个灰先生说,“孩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我觉得最可气的是,”第三个灰先生说,“看起来,好像有人及时地警告过她似的。”
“不可思议。”第一个灰先生又说,“除非那个人比我们还先知道我们的决定。”
灰先生们你看我,我看你。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得到了那个人的告诫,”第三个灰先生琢磨说,“那她肯定已经不在这附近了,我们在这里继续我下去只能是白白地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依我看,我们必须立即报告中央。这样中央就会下令派大批人力来增援。”
“那么,中央首先会问我们是否真的彻底搜查过这一带,这样问是有道理的。”
“好吧。”第一个灰先生说,“现在,我们首先彻底搜查这周围一带。如果那个小姑娘此刻真的得到了那个人的帮助,我们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笑。”另一个灰先生恶狠狠地呵斥道,“在那种情况下,中央可以随时下令投入更多的人力,现在的全体职员都将参加追捕。那个孩子根本逃不出我们的手心。怎么样——行动吧,先生们!你们知道,不认真对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天夜里,附近许多人都感到奇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汽车总是一辆接一辆地疾驶而过,即使最偏僻的街巷和颠簸难行的石子路也充满了隆隆的马达声,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而平时只有在主要的大街上才有这种现象。
汽车的喧嚣声弄得人们难以入睡。而此时此刻,小毛毛却跟在乌龟后面慢慢地穿过了这座彻夜不得安宁的城市。
灰先生们成群结队地拼命追逐着,你追我赶,乱成一团,有些人不耐烦地把别人推到一边,他们骂骂咧咧,有些人排成望不到头的纵队,无精打采地跟着前面的人慢慢吞吞地走着。
大街上汽车拥挤,把巨大的无轨电车围在中间,汽车发动机不时地发出隆隆的响声。商店门口的灯光广告一闪一闪的,一会儿将五颜六色的光洒在杂乱的车辆和人们身上,一会儿又熄灭了。
毛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她像做梦似的紧跟在乌龟后面。他们越过宽阔的广场和明亮的街道,小汽车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行人簇拥着他们,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孩子和这只乌龟。
他俩用不着给别人让路,一次也没被别人碰着,同时也没有一辆小汽车因为他们的缘故而紧急刹车、因为乌龟好像事先就非常有把握地知道,某时某刻某处没有汽车驶过、没有行人走过似的。因此,他们不必匆匆忙忙,也不必停下来等候。不过使毛毛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走得非常慢,但却能前进得非常快。
清道夫老贝波终于来到了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他还没有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就在车灯那微弱的光线中发现废墟周围有许多轮胎的痕迹,他把自行车往草地上一扔,便向墙洞跑去。
“毛毛!”他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声音又稍微大一些喊道:“毛毛!”
没有人回答。
老贝波咽了口吐沫,他感到喉咙干燥。他爬进墙洞,来到下面那间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什么东西把他绊了一跤,脚也扭伤了。他用颤抖的手划着一根火柴,向四下看了看。
用箱子板做的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翻倒在地,被子和床垫也被人从床上扯了下来,却不见毛毛的影子。
老贝波咬紧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沙哑的啜泣声,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上帝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啊,上帝,他们已经把她带走了。他们把毛毛带走了。我来得太晚了!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火柴烧疼了他的手指,他扔掉火柴,木呆呆地站在黑暗中。
他很快地又爬到外面,拖着那只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自行车走去。他一跃跨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去。
“快去找吉吉!”他不住地自言自语着,“快去找吉吉!但愿我能找到他睡觉的仓库。”
老贝波知道,最近,吉吉为了多挣几个钱,每星期天晚上睡在一个存放汽车零件的仓库里,给人看仓库,因为那里存放的零件以前经常丢失。
老贝波终于来到那个仓库,他用拳头将门捶得步步作响。起初,吉吉在里面屏息静听,还以为是有人要偷汽车零件呢!后来,他听出了老贝波的声音,便开了门。
“出了什么事?”吉吉吃惊地问道,“你这样粗暴地把我从梦中吵醒,让我怎么受得了。”
“毛毛……”老贝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毛毛遇到危险啦!”
“你说什么?”吉吉问,同时不由自主地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毛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是好事。”老贝波仍然喘息着说。接着,他对吉吉讲述了自已经历的一切:垃圾堆上最高法庭的审判,废墟周围的车辙以及毛毛的失踪。当然,他好半天才把这些事情全部讲完,因为他对自已经历的事情很害怕,也担心毛毛的安全,所以显得有点结结巴巴。
“从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他最后说,“我就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他们开始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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