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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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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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惟有燃烧了自我才能焕发理想的光芒。那火焰动人,诱惑人靠近,但是疏离着一切。绝对又纯粹。
    就在这里,我失去表达的语言,不能说明我用尽了爱情,期待和渴望,顺从或被动,或是一片潮湿的认证,那些句子从虚构中击破我的虚脱,它代替苏晨和我永远地站在一起。
    这痛楚折磨着我,就像第一次读到一部伟大的作品时表现出来的激动和不安一样,她一直赢得我的尊敬和向往。但我悲伤地感到,她于我是多么陌生,不了解我,也不注意我。
    这些因喜爱而带来的痛苦,再一次变成恐惧和悲哀向我袭来。
    我在无法与自己有一个交代的时刻,常常捂住一股热流般的忧伤,莫名地疼痛,无助又绝望。让我所有无辜的爱恋和她的诗句挤在一起,充满无望的感伤。这一切,都是我要将自己埋葬,而不是从泥土里翻抄出来,把他重新塑造成一个我,重新塑造一个辛迦南。
    但,就这般被热情的苍白包裹着,我依旧无法表达自己,不能宣泄,不能说话。
    只有十五分钟的单独相处,她念完这首诗就回船舱了。
    我复又一个人站在黑暗的风中,呆若木鸡。
    “我是为美而死”,揭穿一个秘密。但活着是为什么呢,既然死是为美丽而死的,那活着呢?为什么不说明一下?!
                    12。我走了,双手插在空瘪的衣袋里
    当空旷成为一种压迫,莫名的失落感撞击在我的胸上,一股悲伤袭来,我不能抬头,仿佛在为了黎明,需要坐着等候它伴着天光而生的痛楚。
    在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一个人,大概可以恸哭一场,喝掉两罐啤酒,能做一场忙乱仓促的爱,进入半睡眠的状态,可以和许多陌生人擦身而过,可以忘掉很多该记住的事情,可以记住很多该忘掉的琐事……
    一生之中,在三峡旅程中这个深夜中的时刻,人们都睡着了,脚下的江水无聊地敲打着两岸永远沉默的礁石。
    这个十五分钟里,她说“我是为美而死”。
    我所有虚构的画面,每一个敏感的不存在的环节,就像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一样,再也无法继续向前。一切都停止在美丽上面。
    没有拖泥带水。
    从三峡回到学校的那个暑假,迎接我的是一场疯狂亲吻大地的暴风骤雨。回到学校的那个下午,台风发起,大雨是在夜晚被风挟持而来。
    台风来了两日,把我晒在四楼阳台上的内裤和太阳帽都吹跑了。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两日之后,风雨停歇。操场上一片狼藉。
    我怀着低落的情绪走向操场,在湿漉漉的跑道上遇到一些被打湿的袜子,塑料袋子,很多树叶和白色的碎纸片。它们像商量好了,要一起倒在湿溻溻的操场上,集体摆着令人恶心的姿势。湿得一踏糊涂。
    坐在无人的篮球架下,我望着还没有培植好的足球场,上面冒出一截短小的青草尖,很像两天没有刮的胡子,更远处是天河公园一片葱绿的树林,南方高大的树木在夏季充足的雨水灌溉中生长出疯狂的树叶,葱茏的树影在阴天里散发出一种神秘、幽灵般阴森的光芒,怪异地站在天空底下。
    乖戾。沉闷。
    暗绿色很惨淡。还有一点点风在球场上空游荡。
    当空旷成为一种压迫,莫名的失落感撞击在我的胸上,一股悲伤袭来,我不能抬头,仿佛在为了黎明,需要坐着等候它伴着天光而生的痛楚。当我在力图挣脱这幽暗的惨淡时,那条努力通向自我内部的道路,突然在丛林中遁形。这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深不可测。
    在通往内部,我渴望去寻找比喻和象征,来解释身体里所感受到的苦闷,它们在被反复折磨和鞭打的诅咒下变得无法被倾诉,不能言语。
    更多的时候,我只能走在通往图书馆的那条弯曲又幽静的小路上。
    与其说我是在小径上漫步,不如说是在奔跑,新刈的青草散发出浓烈的草香,割草的工人戴着草帽正在忙碌着。风穿过树冠,沙沙地响。而夏天的味道,更加浓烈,它使我显得昏沉。只看见脚上的帆布鞋因奔跑而加快磨损,防风外套沾上灰尘,然后变脏。
    脑海里有个声音响起:“没有人是孤岛,独自一人,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一小块泥土被海卷走,欧洲是少一点,如果同一座海岬少一些一样。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对我的缩小,因为我是处于人类之中。因此不必去知道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苏晨抄写在纸条上的句子。英国诗人约翰? 多恩的歌唱。
    我想吼叫出来,对那些曾经从书上所感受到的使我心跳不已的激动和喜悦,甚至对于在某一行诗句所接收到的甜蜜和颤栗,都使我大失所望。很多在过去认真写下来的读书笔记和散文都被我付之一炬。已经没有一丝一毫还存在于我的心,它们都不在了。但却仍然离不开图书馆,也正因为如此,角落里的僻静和孤寂,让我舍不得离开这个角落,当我发现校门外面的生活,关于我来的这个城市,带着南方的躁动,一直热闹不息。那样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比寂寞更容易让我孤单。我以为我所感受到的孤单即使是荷马本人抢救,也已经没有希望了,他身子像个苍白的影子,幽灵一般,成为我的神。那些闪耀在他身上的光华,并不能拯救现实的我的生活,更无法解决心里那些矛盾又分裂的思想。
    没有永存不朽。这才是我对文学的真正失望,彻底认为它是个无用的东西,只能徒增我们的忧伤。
    只是,我已经再也离不开图书馆和阅读了。
    这个中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与以往有的中午有什么不同。
    我能展示什么神迹呢?
    我静静进入系主任的办公室,要求辞去文学社主编工作。在这件事情上,校方当局夸张得以为是国务卿引咎辞职,如果一个人感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程度,才会怀着愧疚默默离去。这一举动,使自幼年起我渴望头上长草的荒诞性格到达了顶峰。
    系主任和院长隔日又分别找当事人谈话,以为我出了什么大问题,而当他们看到我表现出令人信服的理智和真诚时,又终于放弃了说服教育。
    也许是对某些东西感到失望,也许愿望都是写在远方的路上,任何人都是可以热情地朝着远处望去,而我却再也不想趴在篮球架上,以为自己可以走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其实是心里明了,无论是沿着哪个方向,只要一直走着,就都可以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台风过后,我在操场上被某种力量牢牢地控制住,它使我反复拘泥于细微末节,仔细观察学校里的树木,被雨水打湿的树木,夏季里长得很繁茂,好像吃饱了奶水的婴儿,静静地玩耍,不会哭闹。
    腼腆使我不懂得如何虚张声势。
    那些发生在我童年、少年、大学时代的爱情、眼泪和诗情画意都是别人的事。我好像个外人一样,站在世界的边沿,这里的人和事好似从未与我发生过一些令人感动的关系。大家都像是商量好了的,小心翼翼地隔离着,不与我发生关系。我只是旁观者,是所有战争里与输赢无关的观战者,只看着个人与个人的世界发生交叉和变化。
    我与这周围的世界彼此是如此深深地隔阂着。
    水和我又建立起很多解释不清楚的关系,时不时,这种关系就会像幽灵一样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缠绕着我,使我闭上眼睛,便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潮湿又温暖。
                            13。你好吗?我很好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默又固执。
    但他知道这里令人沮丧和悲哀的秘密。
    像尼奥一样。
    城市夜归人有四种。警察、出租车司机、妓女和午夜档节目DJ。
    怎么会认识So这个贝司手,我也不清楚,她是地下乐队里一个抽555 烟的女人。
    这个牌子的香烟,像极了某个人在夜晚用网络语言哭泣。
    那阵子,我一直晃悠在碟片屋里,有一天,在角落里发现找了很久的沃尔特?塞勒斯的《中央车站》。
    也就是这天,遇到了So。
    So说她名字里的“O ”就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把眼珠子抠出来那种,像极了OnePiece 里的海盗。她说得很具象,血淋淋的感受。我便相信她是个残酷的孩子。比如可以几年不回家看一次妈妈,或是会任自己在房间里醉倒几天几夜,或者是会为情割腕的那种小傻瓜。
    “我的吉他破碎了,我的梦想腐烂了,我还在路上张望;我的裙子脏了,我骄傲的心碎了,我的欲望还在重复里感到窒息;我想去的地方,是风的方向,是风的方向……”
    “啦啦啦……”
    她嗓子真的不好,抽烟抽多了,像是在念歌词,根本不是唱。
    So所在的乐队在宝源路。这条路上,我看过一块深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珍惜生命,远离毒品”,红色的“毒品”两个字被人恶意涂改过,已经快看不清了。
    他们就在一间西关普通的老房子里排练。我走进去,会客厅里有一堆人在自顾自抽烟,散淡地闲聊着什么,快速瞥了我一眼,不予理会。
    So挥着手招呼我,像很多不真实的故事里的人一样热情。而后,又指着一个长发青年对我说,他也能写出狗屁一样真诚的诗歌,上大学是学的犯罪学。乐队的主唱。叶斯。吉他手。地道广州人。
    “你知道广州三家巷在哪儿吗?”我抓住机会赶快问叶斯。
    “三家巷是文学虚构的。不存在的才能永恒!哈哈哈!”
    这群刚刚被介绍给我认识而我仍旧不认识的人,随后便陷入了一场混乱的争议,争议的是关于一九六九年八月举办的Woodstrock音乐节。
    一场在现场中疯狂的摇滚音乐节,从舞台经理到观众,在后来的回忆采访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当时演出的是什么音乐。蜂拥而至的五十万观众,冲击了音乐节场地附近的交通,并使好几英里的高速公路长时间处于瘫痪与崩溃。
    这次音乐节被定义为一场传说中的灾难,最后只能调用直升机来救援生病和已经受伤的观众,那个国家把这次救援充分演绎成一场赶潮流的资本主义大行动。
    “乌兹塔克音乐节,传说中的乌兹塔克音乐节,传播爱与和平的音乐节!”
    叶斯站在一张桌子上激动地说着,他已经跳起来了。活像一个血气贲张的革命者。
    一个年轻人在音乐节现场死亡,许多年轻人在那里身体受伤,灵魂里却飘荡着激昂。
    叶斯一群人情绪高张,说起这场音乐节,大家就发现我们多么需要偶像,就像那些老战友唱起昔日的革命歌曲。他们都想找回那个充满热情的纯真年代,一个疯狂的音乐节所代表的意义,一个反文化运动的丰碑。
    会客厅里,暗不见天日,CD机里的歌声震耳,令人晕眩。一直烟雾迷绕。
    还有几个从PARK17过来的还没有出名的画家、美院的老师和学生,用DV拍实验电影的不明身份的人士……最后有人提及六枪乐队,还谈起在丽江举办的雪山音乐节。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一群疯狂的孩子?!乌兹塔克音乐节不是持续三天超过四十五万人集会的疯狂狂欢节吗?乌兹塔克音乐节不是一场自由嗑药和想干吗就干吗的音乐节吗?
    一个叫云贝的孩子,普通话说得很顺溜,带有卷舌音,但始终让人想起森林里的小刺猬。还有一个叫木木。乐队就这四个人。So却说我们有很多的朋友。
    云贝这孩子阴气沉沉的。
    墙上有张玛丽莲? 梦露的脸,她正张开妖艳诱人的红唇,好似在等待一个深情悠长的吻。
    那是用手指将黑墨涂在墙上画成的。只有嘴唇耀着光亮,红。
    在二楼的楼梯上,我见到So斜靠在断墙上拍的照片。我想起RORO说的话,他说如果一个人斜靠着墙壁,总是愣神儿、哭泣或者笑,经常这样蹭一背白灰而浑然不觉的时候,那还是年轻的时候,保准在被爱情折腾又去折腾生活的时候。
    照片上,墙后面有一片凌乱又肮脏的工地,一栋建筑物裸露着水泥与钢筋的混合胴体,一层一层还没有外墙的大楼像张大嘴的问号。黝黑的问号。黑色,就是那些腐烂的藏在冬天里的颜色。So穿着迷你裙,樱桃条纹绑腿护袜很长,一直藏到迷你裙里去,长发又黑又深,垂在胸前。她头发挡住了眼睛。
    “还有几张在海边,我埋在沙子里了,哈哈。”不知什么时候So已经站到我背后。她大声解释道:“上次做小样,为乐队宣传做海报时出去拍的。”
    她说她喜欢Levi's,因为有口袋,方便装烟。我望过去,她正好穿着水磨蓝的牛仔裤。可是牛仔裤都有口袋,都可以装香烟。
    乐队名字叫“半个点”。
    “这叫什么名字啊?”
    “就是一个点的半个。”
    “可是一点,无论在墙上、桌上、纸上还是地板上,一个点就是一个点啊。”
    “半个不行啊?一点是圆的,半个点就是在中间切了一刀。我们是一半嘛。”
    “哦,那另一半在哪里?”
    “不和你扯了!你是个怪人。另一半就是那些听音乐的人吧,我想。”
    我心里就在这“半个点”的另外一半上盘旋,还有些话没有问出口:“如果这半点是活着的话,那另一半是不是死了?是左右都残缺,永远疏离?生与死在一起是一个圆吗?那生与死是残裂的片段还是圆合的经纬?是不是就像太阳与地平线形成的切割?”
    时间会在一天的两处发现痛楚,日升与日落之间都怀着悲哀。
    点与线与面的复合,是泛起绿色和淡红色的GIS 空间地物的拓扑。
    乍一看,地图和脑神经一样,麻麻密密。看一眼,就觉得乱。
    “半个点”一直处于半地下的状态,在广州酒吧里走场子,有多余的时间,就几个人凑在一起敲敲打打,他们称之为做“点”的音乐,因为大家喜欢这样由一点开始的一切。世界好像是从一点开始。发散性的。
    南方的雨季来临了,So和叶斯他们常聚在一起喝酒,从下午开始,十二点之后喝什么都像精力过剩的跳蚤。那群孩子的特点就是有劲不知道往哪儿使。当有人醉到吃不消了,其中就有人给我电话,让我去接谁送谁。有时候,大家干脆醉在一起,等待第二天中午醒来。
    在酒吧工作的乐队,主唱一般有两种唱腔:
    一、用力过度的男声;
    二、色迷迷的女声。
    怎么也看不出So是色迷迷的,她的眼睛异样的大,像金鱼爱冒的泡泡。她被包裹在Levi阵中的小屁股,可能是性感,也可能是因为小腿不够漂亮。
    这个女人没有穿裙子的习惯,就好像是没得到神的启示。性感,处于潜伏期。
    So习惯在左边的裤袋里装香烟,明明知道烟是在左边的口袋里,但她找的时候却要低下头去翻口袋,而且从不带打火机,就总需要去借火,然后吸一口朝着借火的人吐一个烟圈。
    有时,借着烟雾迷漫,人也像醉酒一般。So开始梦话般地谈起她的事业,她说如果这音乐做死了的话,记住说的是如果,她可能会从事的第二种职业,候选如下:
    1。  开游戏机店
    2。  卖三流艺术品
    3。  开家小蛋糕店
    4。  倒卖摩托车
    她的名字其实是来源于单词Solo,是一种独奏或独唱的方式。她的口头禅是“好吧,就这样”。
    我答应So要常去酒吧给乐队加油、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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