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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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击-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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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击
作者:李治邦


第01章第02章第03章第04章
第05章第06章第07章第08章

 


 
                     第一章

    高山是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晕倒的。

    印刷公司的头头们都到齐了,民意测验最后揭晓,副经理高山得的票数最多。
主持会的总经理张德明上台,请高山讲话,底下一鼓掌,高山就觉得身上不很舒服。
等他站在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期待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话,我做得还
不够……突然就感到天旋地转,心跳加快,便眼前一黑栽在台上,手软绵绵地把麦
克风拽倒在脑袋上,砸出了血,麦克风传出来强烈的嗡嗡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震得呆
若木鸡。

    当高山睁开眼睛时,周围都是关注地眼睛。

    张经理关心地对他说:查查吧,你别是哪有毛病了。高山站起来,觉得一切又
没事儿了,浑身也不觉得难受。他忙故做镇定地说,我没事儿,真的,怎么刚才就
晕倒了呢。一位姓李的副经理旁边悻悻地笑了笑,许是高经理高兴过度了。大家一
阵哄笑,张经理摆摆手,高山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一个姓黄的副经理
扯着脖子喊道,赶快送医院,彻底检查检查。高山隐约感到前面有一个陷阱,不少
人推他下去。因为再有半个月,公司的班子就该调整了,张经理肯定提拔到出版总
局当局头儿,而这次民意测验就是要捣鼓动出个正经理。现在副经理一共四人,年
纪最轻又有大专学历,并且熟悉业务的仅为高山。李经理五十多了,分管行政,常
在谈笑生中道出一两句真言。黄经理还差一年就退了,他极不愿意这么窝囊地淡出
历史舞台,黄经理人缘极差,脸总阴着。另一个姓蒙,岁数比高山大些,四十出头。
他继承父业,精通印刷术,本应该是高山的劲敌,可偏偏得了腰椎管儿狭窄的倒霉
病。腰挺直了就疼得流汗,总得猫着腰,给人感觉像是低三下四的,弄得他很恼火。

    查了好几天,凡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都细心过滤了一边,其结果都是正常,只
是血糖稍微高了些,但也绝不会因为这个导致当场晕倒。公司班子经过研究,是高
山最近太累了,一致决定让高山先休养一段时间。高山执意不肯,要求继续上班。
他刚上了八台奔腾四的微机,其中有一台是大屏幕排版机,软件是沸腾,正版的。
还有先进的照相制版设备,况且刚接了一本大型画报的印刷任务,活儿是他通过一
个哥们儿揽来的,很肥实。画报是月刊,周期快,码洋又高,这个活儿能保证公司
几百口子的半年开销,这也是高山民意测验票数高的一个重要因素。张经理暗示高
山,官场上的事情就是先别急,稳住了,急了就容易出事,如今三个经理谁都不愿
意甘拜下风俯首称臣。高山临时避一避有好处,等他到局里,这个位置迟早还是高
山的。

    高山只得在家里闲呆着,妻子安红在海关工作,去广州学习有半年了,说好还
得半年。高山和安红恋爱的时间比较长,三十多岁才结婚。儿子虎子刚六岁,从两
岁时就查出得了严重性多动症,屋里能摔出响的东西都让虎子试过身手。上幼儿园
后,就从来没安静地坐上一分钟,不与小朋友们玩,喜欢生活在自己独有的世界里,
重复地做着枯燥的动作,自得其乐。虎子不懂得危险,常爱作破坏性的事情,气得
一位女老师差点儿半身不遂。高山没时间照顾他,便把母亲接来,于是,父亲就成
了孤身。老人受不了这份寂莫,时不时总来,往常那种小家庭的温馨荡然无存。高
山觉得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一进房门,看着虎子满屋子闹腾,老两口为一壶茶一瓶
醋拦着嘴,弄得他头就跟炸开一样。

    你别是脑溢血吧?父亲吃完饭,一推饭碗,让虎子拧开电视机,对正收拾碗筷
的高山说。我的血压也高,你爷爷的血压更高,都死在脑溢血上。中午死的,中医
上讲就是子午流注。就是中午和半夜是人最危险的,你爷爷死的时候一声都没吭,
快极了。你晕倒是什么时候?都是中午和半夜吧?高山没答理父亲,端着一摞碗筷
进了厨房。他知道,只要一接茬儿,父亲顺势得叨叨上两个小时,把他憋在心里的
话都得抖露出来。起码从小时候学手艺讲起,然后过五关斩六将,但从不说走麦城。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父亲为了刚生下来的高山偷了工厂食堂的三个鸡蛋,让人掰折
了腿,至今走路还有些跛脚。在厨房,高山听见父亲又和母亲为了电视频道发生争
吵。母亲嚷嚷着:我在高山这躲你,你跑来欺负我,我受了你一辈子的气。父亲的
嗓门像敲响了的铜钟:我看新闻联播好好的,你凭什么转频道!国家大事你莫不关
心,世界上的事儿得知道吧,你没看见伊拉克和美国的政府总闹不安宁吗!母亲的
火蹿到脑门,伊拉克政府的事儿挨你屁疼,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高山赶紧躲开,
老两口天天如此,在吵骂中宣泄了烦躁,同时也释放了自己,互相解闷儿,可都在
折磨着高山一个人。虎子过去把频道拧到动画片儿上,父亲把虎子拽走,虎子始终
扭着脑袋不服输。父亲依旧津津有味地看新闻联播,不管虎子那虎视耽耽的眼睛。
虎子气哼哼地跑进里屋,随手从床上捡起一杆手枪,瞄着书架上一尊唐三彩。那是
一匹扬蹄奋进的马,是高山出差在洛阳花五百元买的。虎子迟迟没射出,他神态极
为庄重,像是美国枪战片里的某个英雄人物的镜头。这杆枪是安红从广州让人捎回
来的,能安装塑料子弹,子弹冲击力大,打中人能顿时红肿,鸽子或者小鸟什么的
能要它的命。高山把枪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子弹搁在柜子上面,就怕虎子惹祸。

    高山最烦洗碗,特别是粘满了油腻的碗,得用热水,还得洒上洁洁灵,这以前
都是安红的活儿。在安红洗碗的时候,他往往会瘫在沙发上养神,松散疲惫的骨架。
突然,高山听见咣当一声响时,他神经质地跑进屋里,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匹五彩斑
斓的马,已经没了腿,只剩下半个脑袋。虎子吹了吹枪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枪烟。
他十分得意,好像刚结束了黑社会一个老大的性命。高山愕然了许久,虎子抬起枪,
笑咪咪地又对准了他……



 
                第二章

    张经理电话里只匆匆说了一句,高山,你快来吧!公司出大事儿了,黄经理让
人打啦……。他放下话筒前,高山听到有一群尖叫声,像是锅底儿滑着地板发出的
那种效果,让人听完起鸡皮疙瘩。

    高山跑进公司大楼时,在传达室见黄经理正捂着腮帮子跳脚,他瞅见高山,把
高山一把拽进来:告诉你,这一巴掌可是海梅那娘们打的!好男不跟女斗,这账得
记在你身上。海梅过去和你可是老相好的,我好歹也是经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
该打我脸。这事儿要传出去,我脸面还往哪搁!黄经理瞪着眼睛,好像要把高山吞
喽。高山听完很别扭,黄经理对他的妒火一直没机会撒,找了这么借口拱了出来。
他心想,海梅打你,碍我什么事!高山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简单劝了劝黄经理,便
径直推开会议室的门。十几个排字女工围着联合国式的圆桌,正拼命地拍着桌子,
扯嗓门喊着。张经理看见高山像是遇到救兵一样,把他请到中间。张经理和蔼地对
女工们说,你们和高经理谈,他会解决问题,但不许再动手……在高山对面站起一
个女工,她指着张经理鼻子吼着,和高山谈可以,但你不许溜!张经理忙解释,我
是总经理,当然不会走了。

    为首的那个女工便是海梅,她和高山一起进的印刷厂。两人都是从印刷中专职
业学校毕业,在学校时就一见钟情了。快离校时,高山约海梅去学校后面的小公园,
趁着没月亮,他那双脏兮兮的手就大胆地伸进了海梅的前胸,触到了结实而挺拔的
乳房。两人分到印刷厂后,海梅到了排字车间,高山去了装订车间。在烫背机前,
高山踩出咣咣单调的声音,每天让高温这么烤着,弄得满手和前胸都是浆子,粘粘
糊糊的。高山对海梅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天也不想呆了。海梅痴呆呆地看着
他,说,以后你还能和我这么好吗?高山想也没想,信誓旦旦地,一定,我们成一
辈子夫妻。海梅听完热泪盈眶。高山不甘心终日厮守这火坑般的烫背机,便废寝忘
食地复习,考上了电大。拿到文凭时,厂里已经变成了公司。他分配到公司当了宣
传干部,就逐渐疏远了海梅,而热烈地爱上了电大的同学安红。海梅从没主动找过
高山讨回情债,有次两个人在食堂邂逅,高山说,我对不起你,你怎么骂我都行。
海梅就说了一句,你把我的一辈子毁了。两年后,海梅默默地嫁了公司里一个老实
巴脚的锅炉工。

    张经理把高山让到正座,此时高山明白,张经理急急火火地搬自己来,是一箭
双雕,用他和海梅旧情来压这些人,他还可以金蝉脱壳。

    你们上了微机,把我们这些排字工人推到家里,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要求上
班,我们并不比别人差。海梅慷慨激昂地冲着高山。

    你知道打黄经理,只会使事情恶化!而你也会受到公司的处罚。高山正襟危坐,
冷冷地说。

    打他那是轻的,他满嘴喷粪,说我们这些女工除了能生孩子,别的什么也不行。
这老王八蛋说着说着,还揪我头发,我能不揍他吗!海梅脸色红红的。

    高山与海梅接触十几年了,了解她是火柴性格的人,一碰火就着,这也是他决
然和海梅分手的一个原因。可凭心而论,海梅对高山从没倔犟过。两人分到工厂后,
海梅的排字工是最体面最轻松最显示文化层次的,而高山所干的烫背机是属于最惨
最累的工种。高山每天累得抬不起个来,有回他不小心,把语文册的书背给烫焦了,
弄得黑糊糊的,让车间主任好一顿训斥。高山含着眼泪将烫焦的语文册一本一本地
撕下来,然后再一本一本地换上新皮子,再用浆子一一粘好,重新烫好。晚上,他
约海梅出来诉苦,海梅和他见了面,刚开玩笑说了一句,你身上怎么满是浆糊味儿
啊?高山立马委屈地呜呜哭起来。论聪明,高山在学校出类拔萃,当年高考时仅差
四分落榜。小伙子长得又仪表堂堂,满以为毕业后能当个技术员之类的差事儿,没
料到干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活儿。海梅把哭成泪人的高山揽进怀里,抚摸着他的
头发,像姐姐一样安慰着,说了一大堆让高山心满意足的话……

    公司不是给你们基本工资吗?高山躲开海梅的眼睛,尽量把语气说得婉转一些。

    你拍拍胸口说那够吗!我们拉家带口的,谁不想把日子过宽裕一点儿。再说我
们年纪轻轻地就在家闲呆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你们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海
梅也不看高山,而是对着张经理。

    张经理点着头,似乎表示同情。高山发现了张经理的神态,他暗自骂着这个老
滑头。当初,高山主张留一部分有文化的排字工,这里包括海梅。不管怎么说,高
山对海梅还保留着一丝旧情。可张经理坚持一个不留,从全公司挑了一批高中毕业
的女孩子。

    你们的文化有限,不适应对微机的操作。掌握微机,需要外语知识,特别是对
汉字语言的熟悉要达到如数家珍的程度。在座的岁数和精力都受到一定的制约。高
山极不愿意刺伤海梅这些与自己同时进厂的旧友。

    海梅冲动地站起来,指着高山,我们行!

    会议室里顿时乱起来,所有的嘴都像搅拌机一样,把高山撕扯着,粉碎着。她
们把心里的不平衡全倾泻在高山身上,有的甚至在诅咒高山。说高山晕倒的病是缺
德造成的,还有说高山是脑瘤,活不了许久了。说到激愤处,这些女排字工开始揭
高山的老底儿,说他小人得志,提拔了副经理就忘了当烫背工时候的日子。说他背
信弃义,电大毕业就把海梅当垃圾扔了,将来的报应是儿子撞汽车,或者是个弱智。
在纷乱中,总经理的秘书恰到好处地走进来,让经理接一个紧急电话,是局长打来
的。张经理冲大家歉意地笑笑,说一会儿准回来,就溜走了。高山知道,这是张经
理一贯的伎俩,是李经理试验成功后传授给他的,几个经理试后都说这个办法好,
一接电话就泥牛入海无消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海梅开始冷静下来,她感觉出
来眼前的一切似乎有预谋。海梅用眼神指挥着一切,可后来随着局势的恶化,她已
经左右不了局势。一些女工推搡着高山,高山像锅里煮的元宵转来倒去的,海梅看
罢有些恐慌,她想制止,但由她点燃起的星星之火已经燎原。她不安地看着高山,
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高山起初还能微笑地挺着,后来,乱糟糟地声音使他又一次
重复到那次晕到的感受,心脏急剧地跳动,血压迅速升高,额头都是汗水,他眼前
一黑,身子软得像是面条,后面的事就一无所知。好像是做了个梦,高山被无数人
抛到空中,刚落下来又让人扔上去,他惊叫着,你们放我下地……恍惚中觉得有人
摸他的脸颊,睁开眼,见海梅的手正在往回缩。

    我晕倒有多长时间?

    海梅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很是伤心。就一会儿,高山,你为什么不到医院好好
查查?

    高山被海梅的体贴所打动,心里发热,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宠爱。他极力
控制着自己,环视一下四周,会议室只有海梅一个人。便喃喃地说,去过,什么也
没查出来。海梅,我刚才晕倒的姿势是不是特别害怕?

    那也得有个原因啊?海梅一脸焦急。

    高山摇摇头,反正见人一多了,心情一紧张,头就晕,身子就软。

    海梅哽咽着,怨我,我上回看见你晕倒过后,本想上医院看你的,可这次又把
你弄成这样……

    高山攥住海梅的手,他发现海梅的手很粗糙,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滑润。他说,
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上还得伺候老人,下得带孩子,你那位又老实得一脚
踹不出屁来,家里的钱紧巴巴。你看你连脸上的油都舍不得擦,干涩涩的。里边的
毛衣,领子都脱线了。我知道,但凡你有一线的活路,也不会带头闹事。海梅,我
们已经研究了,把你调到微机房,让你当个组长。其实那玩意儿好摆弄,顶多一个
礼拜你就熟了。

    别人呢?

    那我就没办法了,权力只能照顾你一个。这个社会变化了,就是由不平衡和不
公平组成的,都有饭吃,就都没饭吃。当初我要不努力,还在烫背机那受罪呢。

    我不去,我做人就这样,最不情愿的是让人戳脊梁骨。我要是去了,姐妹们会
怎么看我?海梅摇摇头,眉毛一挑一挑的,抖动着尊严。

    高山很感叹,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海梅面前显得挺卑琐。自己热衷于官场,追逐
名利。而做为工人的海梅却活得有情有义,有品有德。回忆起两人如胶似漆的那阵
儿。夏天,两人到水库游泳,当海梅换衣服时,高山扑过去,疯一般地把她按倒在
地上,把海梅的仅存的游泳衣扒光,海梅用手死死地护住属于自己最神圣的那个地
方,她掷地有声,高山,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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