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霞抚掌笑道:“好主意。雪晴,你一来,给我分担了不少事啊。”
“有什么办法,工资从五千涨到一万,我若做不好,不但你饶不了我,其他员工都饶不了我呢。”
喻霞诧异问道:“是哪个多舌的告诉你的?看我撕不烂她的嘴!”
莫雪晴当然不会告诉她是谁说的,“下期头版我就写这样一篇文章吧,《救济寒门女子不留名——我们的喻总》。”
“不如说是《喻辣妹上海夺宝记》。”喻霞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对了,晚上有空吗?我们请这两家品牌的代理商吃饭。”
“喂,是我们在给他们打广告啊?”莫雪晴不解。
“是啊,所以我们请他们吃饭,这一期印刷费则由他们均摊。”
莫雪晴一笑:“真佩服你,从不吃亏。我不与那些男人吃饭,叫小杜吧,她不是酒仙吗,让她陪你去好了。”
喻霞叹道:“哎,你老这么封闭自己,何时是个头啊?那些男人挺风趣的呢。”
莫雪晴温柔笑笑,笑中有一缕愁意泛上眼角。望着明窗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她掏出手机,给赵德辉打了一个电话。听他说在上班,莫雪晴才放下心来,再不多说一句,就挂机了。莫雪晴心里知道,再回不到婚前那种亲密了,婚后彼此的关心,只能是远距离的,蜻蜓点水式的。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然,脉脉的温情会陡然翻脸成一把伤害的利剑。
案子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局面。
外围调查组花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医院那个晕鸟的来历打听清楚。这家伙“横尸”柳子巷之前,是劳动路某建筑工地的工人。按道理,如果报案人所说属实,另 —个或两个嫌疑人都可能出自这个建筑队。可专案组千查万访,发现建筑队其他工人当晚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专案组只好通知家属来医院护理,并补缴医药费。谁知却捅了个马蜂窝。晕鸟的父母,居然带着七大姑八大姨的,气势汹汹到建筑工地闹事。经建筑公司的老总一解释,他们又跑到省公安厅门口闹事,硬说是警察把人打伤了,要求公安机关赔偿,开口便是五十万。专案组要报案人出面解释,报案人却说,我去解释,他们未必会信。再说了,我一出现,他们说不定还会敲诈我,到时我找谁去啊?我不去。除非你们把案子破了,我才去。
可案子说破就能破吗?专案组没奈何,就来反查这家伙的底细,希望能压压他家亲属的嚣张气焰,谁知在柳子巷劫案之前,这家伙清清白白的像春天一根刚发芽的杨柳,在本市、在本省、在他湖南老家半点污点都没有。公安厅没办法,最后只好让武警强行将闹事人驱散。同时给市局下死命令,一定要尽快侦破此案。
火烧屁股的时候,其他中队一筹莫展,勘验中队却小有斩获。经过几天几夜的甄别,他们没在墙头上提取什么有用的痕迹,却从朝阳公园一张垫屁股的《沙洲晚报》上提取了十几枚指纹。谢宏明把这些指纹往犯罪信息中心的指纹库一比较,阿弥陀佛。有一枚指纹正好与库里的指纹吻合上了。指纹的主人,曾因吸毒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
现在得尽快找到指纹主人,并祝愿他老人家就是柳子巷劫犯。之所以要祝愿,是现在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指证。报纸在朝阳公园已有很多天,离现场有一定距离,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说不定柳子巷劫案跟这家伙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便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这种空欢喜,对刑侦队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但现在,勘验中队的四名兄弟却拥有了实打实的欢喜。为什么?这枚指纹的获得,中队被批准休假两天,补上周星期六星期天。
莫雪晴不想与谢宏明见面了,谢宏明却邀请她喝茶。
谢宏明请莫雪晴到清源茶楼喝茶。先打电话给赵德辉,赵德辉以工作忙推辞了。谢宏明知道他怕尴尬,也就由他。
其实莫雪晴一样怕尴尬,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既然回来了,又让谢宏明知道了,不见一面总该说不过去。虽然不算朋友,但谢宏明在她心里,显然比朋友更重。曾经有一段日子,谢宏明就像一道圈起来的屏风,把外界的一切风暴都替她屏蔽掉了。
清源茶楼在中山路步行街。外面一天到晚人声鼎沸,里面却雅致幽静,古色古香。莫雪晴推开二楼黄鹤楼包厢,谢宏明笑逐颜开地站起来,伸手要握,却在半途突然拐弯,拉开藤椅,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莫雪晴微微一笑,坐下来。粉白色的提包被谢宏明接过去,挂在屋角的衣架上。
“哎呀,比以前更漂亮了,漂亮得让我都不敢握手了。”谢宏明弯腰落座,说了见面后的头一句话。其时壁箱里传出的轻音乐是钢琴曲《秋日私语》。莫雪晴安静地望着他,微笑着。
“喝什么茶?”
“菊花吧。”
写单的服务员走进来,谢宏明替莫雪晴要了杯菊花,还要了一碟瓜子、一碟开心果、一碟小西红柿和一袋爆米花,再问莫雪晴,莫雪晴摇摇头。
服务员关门出去,谢宏明说:“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莫雪晴笑笑,问:“工作累吗?我看你好憔悴的。”
听了这话,谢宏明感觉还真有些累,他把眼皮闭上两秒钟,再睁开来,说:“都几天没睡觉了,不憔悴才怪。”
“秋天多吃水果,对皮肤,对健康,都好。”
“嗯。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摩登时代。”
谢宏明吃了一惊,问:“喻霞那里?”
莫雪晴惊喜说道:“是啊。她是我中学同学。怎么,你也认识她?”
谢宏明摇摇头笑笑,说:“我岂止认识她,我们是冤家对头呢。”
莫雪晴轻轻啊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算了,她现在是我们市的红人,又是你的同学,我就不揭她的老底了。”谢宏明说道,“只是你别跟她走得太近。”
“怎么了嘛?我跟她玩得很要好呢。是她叫我们回沙洲的。以前这里的熟人,我们只跟她和你有联系。”
“要不是赵德辉这事,你也不会跟我联系了吧?”说完这话,谢宏明马上悔得不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急着用话岔开,“跟我们打过交道的人,你说能信得过吗?”可又说错了。莫雪晴不但过去跟他打过交道,现在又在跟他打交道,那她,是信得过,还是信不过?
好在这会儿莫雪晴并不关心谢宏明话中的歧义,而是关心喻霞与谢宏明究竟有什么过节。要知道,这是她生命中两个很重要的人。“她与你究竟怎么了嘛?”
“你真想听?”
“是的。”莫雪晴应答得很果断。
“那好吧,我告诉你。”谢宏明放慢语速,喻霞的老公李建军就是我亲手送进监狱的。
“哦,喻霞早跟他离婚了,不过听说她花钱将李建军买出来了。”这事莫雪晴有所耳闻。
“他出来了?这个女人真能通天啊!判十二年,才关三年就出来了,他妈的这世道!我们警察尽做些无用功!”谢宏明非常气愤,当即就口无遮拦说开了,“你知道吗,这女人以前做过小姐,当过妈咪,开过色情店,伙同老公贩过毒,简直坏事做尽!李建军进监狱后,她远走香港,可没过几年就回来了,摇身一变,变成沙洲市美容行业的大姐大,也不知谁在背后给她撑腰!”
莫雪晴惊呆了,根本没想到喻霞的经历会这么复杂。喻霞老跟她说,如果她的经历是一座山,那么莫雪晴经历的,只不过是山上的一块石头而已。现在听了谢宏明的话,才知道她所言非虚。
喻霞是坏人吗?不像。至少没有谢宏明说的那么坏。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坏人,可对自己也绝对没有坏心眼。朝夕相处三个月,在她眼里,喻霞是个有理想的成功女性。在她心里,喻霞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姐妹。莫雪晴的脸色变了,变得煞白煞白。她无法把心中的喻霞与谢宏明嘴中的喻霞对接起来。
“也许我说话太偏激了,你也别吓成这样。”谢宏明叹道,“在她那里做事,我只劝你注意一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了,你在她那里究竟做什么呀?”
莫雪晴目光痴直,喃喃说道:“她对我真的很好,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看样子她真的吓着了,谢宏明忙改口说:“也许她改邪归正了吧。一个人不可能做一辈子坏事。”说罢他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他不想让莫雪晴受惊吓。喻霞以前做的那些事,相对他经手的其他案宗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多少人年轻时不都有过惊涛骇浪般的生活,到最后还不得风平浪静过日子?
从茶楼出来,一下午,莫雪晴都忐忑不安,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可又不知错在哪里。直到喻霞从楼上打来电话,要她把样刊拿过去让她过目,她才知道自己错就错在不该刨根问底,既然知道谢宏明要说喻霞的“坏话”,自己根本就不该再打听下去。
莫雪晴迟迟挨挨地推门进去,低头把四页彩样递上,喻霞接住,眼睛不瞧手中的彩样,却瞧着莫雪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莫雪晴忙用手在脸上搓了搓:“哪有啊?”
“你自己到里面照照镜子。”里面是指隔壁的休息间。喻霞把休息间布置得像间卧室,里面日常生活用品一色俱全,有时实在太累,晚上也不回家,休息间真成了卧室。
莫雪晴慌里慌张,目光躲躲闪闪,还真要去里面,却被喻霞叫住了:“喂?丢了魂似的,上午见到那警察了吗?”
“什么?你怎么知道?”莫雪晴吃了一惊。
“喂,有病啊?你出去时不是告诉过我?”喻霞把彩样往桌上一丢,走过来,两手抓住莫雪晴的肩膀,“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莫雪晴把头这边躲一下,那边躲一下,不敢看她的眼睛。“没有……没有。”
“那警察叫什么名字?!”喻霞突然提高嗓门。威严陡现。
“谢宏明。”莫雪晴脱口而出。等到要后悔,却已经晚了。
喻霞的手慢慢松了。她转过身,走到宽大的转椅上,坐下来,自我解嘲地点点头,说道:“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吧?那个大嘴巴。哼。”莫雪晴勾着头,不吭声。
“也好。其实我早想告诉你了,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现在让他替我说了。”喻霞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雪晴,你若想离开我,我也不会勉强你。”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这话问得很愚蠢。
喻霞冷笑一声,说:“我相信他不会说假。”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男人突然闯了进来。喻霞一看,火冒三丈:“李建军!懂规矩吗!知道敲门吗!”
“哟哟,发那么大脾气?又在训人吧?”李建军满不在乎,扭头打量了一下莫雪晴,“嚯,这么标致的妹坨,你要是不喜欢,把她送给我吧。”
喻霞粉脸通红,叫道:“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一点,她是我最好的姊妹,你要敢打她的主意,老娘让你马上滚回监狱,一辈子出不来!”
“啊呀,你这个婆娘,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李建军呵呵笑起来。
“就你那副德性,我还不知道?说吧,什么事?”
李建军掏出一支烟塞在嘴上,再掏出一支,扔给喻霞,然后走过去,揿亮打火机。喻霞不理他,他只好给自己点燃,吸一口,吐出一股烟柱,说:“痛快!最近手头有点……”有点那个紧。
喻霞拉开抽屉,拿出一沓钱甩在桌子上:“这是三万,你快走!我还有事!”
李建军从容地把钱拿在手上,拍了拍,叼烟的嘴巴说道:“放心,我这是借你的,总有一天,我都还你!再有,什么事,最好悠着点,脾气大了,对身体没好处。”说着就退出了喻霞的办公室。在门口时舍不得似的又朝莫雪晴睇了一眼。正碰上莫雪晴抬头看他。李建军朝她挤了一下眼睛,友好地把门带上。莫雪晴莫名打了个寒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在这里工作三个月都没见着李建军,可今天上午谢宏明一说,他就现身了。
被李建军这么一搅和,喻霞的心情更坏了。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深吸几口气,想调节一下情绪,突然发现莫雪晴在吧嗒吧嗒掉眼泪。“想走就说,我给你安排,保证比上海的工作好!哭什么哭?”喻霞没好气地说。
莫雪晴抹了眼泪往外走:“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喻霞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莫雪晴,两颈交错时,喻霞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很晚了。赵德辉打了一个哈欠,一按遥控器,关了电视,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去书房。莫雪晴抱着膝盖,说:“你可不可以睡我那边。”
“怎么?”
“我有点怕……”莫雪晴小声说。
“平时一个人都不怕,我在家你还怕什么?”
莫雪晴再不说话了,她站起来,进了卧室。赵德辉在客厅里迟疑了一下,就从书房拖出一张折叠床进了卧室。莫雪晴心里一暖,感激地朝他点了一下头。白天一系列的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消化,内心深处时不时就有一阵寒意传来。晚上她完全是陪着赵德辉傻坐,电视里演的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她双手交错,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但身子仍在打寒战。赵德辉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并没有问原因。两年来,当他们发现近距离的关心有时会成为歇斯底里的情绪爆发后,两人就再不敢主动打听对方的心事了,比欧洲最有礼貌的绅士还彬彬有礼。
赵德辉没多久就睡着了,并传出轻微的鼾声。莫雪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一直在黑暗中闪亮。她望着折叠床上的赵德辉,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白天的事。赵德辉若是知道喻霞背后的事情了,也许会二话不说,拉着她双双辞职,再远走他乡。赵德辉现在对某些事的反应异常过激。
5
案子又出现了新转机。
那根棒子。乍一看,还真像一根棒球棍,但棒球是美国佬的爱好。这个城市没有一个棒球场,所以它不可能是棒球棍。既然是这根棒子砸了人,按道理上面直该有指纹,可吹灰法、放大法、影显法、透视法……法子使尽,勘验中队都没从上面提取半枚指纹,最后便置它于一边没管了。
这回休完假,大睡一觉后,谢宏明对这根棒子重拾兴趣。通过放大镜的配合,居然从水纹缝里抠出了半毫克都不到的粉末。经化验,这些粉末不是白粉,而是白面。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它仅仅是一根擀面杖而已。本来先就有人这么猜测过,但由于做工实在太精致,精致得反倒不像根擀面杖了。
那么,在这个城市,哪些面粉店会有这么精致的擀面杖呢?兰州拉面馆!刑侦支队向市局提出请求,市局便向全市的派出所下发通知,要求户籍警关注一下辖区内的面馆,特别是西北人开的面馆,看有没有哪家面馆丢了擀面杖。
这是转机一。另一个转机是追逃方面的。指纹主人的相片拿到建筑工地去辨认,居然没有一个人声称见过这家伙。追逃组民警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这说明相片的主人跟医院里那个“晕蛋”,也许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然,他总该来过建筑工地一次两次吧。
看来只有将指纹主人逮住,才能知道真实答案。可这种人往往居无定所,一下子要想将他逮住,还挺难的。不过,追逃组从他的朋友那里得来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那就是这个家伙喜欢上网聊QQ。
网络监控。这本是行动支队和网监科的事,跟谢宏明他们无关。可那天谢宏明知道这事后,顺口说了一句:“到工地问一下看,看医院里那个家伙上网不?”有人就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