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留言]
2。 留言 佚 名
3。 [小说]
4。 城铁 卢岚岚
5。 大战 央歌儿
6。 谁身上有你的伤 谢宗玉
7。 安慰 哲 贵
8。 [新浪潮]
9。 一双泥靴的婚礼 龙仁青
10。 公园 蓝 石
11。 温暖 范小雅
12。 [汉诗]
13。 胡弦的诗 胡 弦
14。 生活过的地方 车延高
15。 “高山流水遇知音”征诗获奖作品选 李轻松等
16。 [天下]
17。 聋天使 周晓枫
18。 波伏瓦:不可没有,不可多有 李美皆
19。 德洛赛尔:一面坡上的酒风景 杨文林
20。 掌上风1985-1986 苏小卫
21。 增城行 刘醒龙等
留言
央歌儿的中篇《大战》,写的是中国式父母、中国式孩子。
《大战》之中有切肤之痛,是真的痛,饱含着爱、焦虑、愤怒、自责和无力感,父母和孩子之间,竟是如此愁肠百结,惊心动魄!
父母心、儿女情,这一桩家务事委实清官难断,央歌儿也难断;在小说中,做母亲的是叙述者,她的叙述披肝沥胆,她是豁出去了,把自己全放进去了,她说真话、说气话,她暴跳如雷她苦口婆心,这小说是真的让人觉得正在发生的这件事对这个母亲至关紧要、对这个作者也至关紧要。
——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个题材的特殊性,但不管什么题材,作者能不能全神贯注,能不能让我们感觉到他的叙述的热望,这确是小说能否把我们抓住、能否带着我们走的一个基本条件。
当然,有热望并不一定是成功的叙述者。央歌儿的热情无疑感染了我们,她是真挚的,但也是精确有力的,围绕一个“任性”的、可能“失败”的孩子,这场家庭争执中情感的起与伏、压抑与爆发,具有克制着的,被爱、焦虑和理智所推动的复杂节奏,在这种节奏下,我们无以言喻的情感得到了敏感的表现。
一件事,当它被精确有力地表现出来时,它也就同时被观察和被思考。在这场家庭内部的“大战”中,我们看到在情感波涛之下复杂的价值权衡和价值冲突,当父母力图规划和引导孩子的人生时,他们所依据的是他们对生活最真实的想法,现在,这些想法袒露出来,我们发现其中遍布矛盾和疑难。父母们有人生的经验,但人生的经验不仅意味着智慧和权力,它也必定包含疑难。如果我们决心让我们的孩子有更为善好的未来,我们必要诚挚、勇敢、富于想象力地面对我们自己的疑难。
本期的另一个中篇《城铁》,也是一个情感故事。这个故事的隐蔽主角是“城铁”,穿行在广大都市中,无数陌生的人们在此聚散,在车厢里,无处安放的目光偶然相遇,故事发生了,故事结束了……
——编者
城铁
作者:卢岚岚
三十三岁生日过后的第十五天,挤出城铁车厢走在回家路上的郑四季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飞起来。暮色苍茫,跟日本东京高峰时间的地铁一样拥挤的城铁车厢里,全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跟四季一样,选择了离市中心二十多公里外的远郊的新建楼盘,价格在五千左右,勉强可以应付月供,但是从此得早出晚归,过上了真正叫做两点一线的生活。铁轨连接着家和办公室,伴着哐当哐当的声音,做日复一日的机械运动。
从市区喧腾的空气和车流中挤出来,从城铁车厢像罐装一般的人群中挤出来,往一千多米外的新建小区走时,郑四季觉得自己应该飞起来。她走得快极了,根本没有给背包左右晃动的时间,她稍稍仰着头。空旷的大道,大道正上方明净如童话的月亮,使她不由自主地要边仰望边飞步向前。她走得那么快,甚至两旁的树枝都像是疾驰的车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假如有上帝,他真的应该给她一些神奇的力量,于是她就“哗”的一声,甩掉沉重的肉体,腾空而起,化为羽毛一般轻盈,作别脚下的砖石路、冰棍纸、牛奶盒、塑料袋以及狗屎和痰迹,在俗世上空飘然掠过,仿佛是上帝宠爱的天使,从此只需向这凌乱而不得安宁的世界微笑而已。四季期待着,仿佛有预感一般热烈地期待着,甩开了所有走出车站与她前往同一个方向的夜归者。也许真有所谓的超现实能量,看吧,它会在我身上出现的。
可是郑四季终究没有飞起来,这个世界上可能确实没有奇迹吧。原以为自己是一只尘世中稍稍不同寻常的蚂蚁,能引起上帝格外的关注,格外的怜悯,可上帝并没有在意她。郑四季只好继续靠双脚的快速交替,走回家。
楼群的灯光在不远处闪耀,仔细数,就能数到属于四季的那一盏。正是为了它,为了夜空中能有属于自己的这盏灯,四季一直在努力,而且将继续努力到她五十八岁,不得懈怠!她贷的是二十五年,宗浩不是更可悲吗,他得努力到整整六十岁!一个办完了退休手续的老头,刚刚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等他们的贷款还清的那一天,他们该怎么庆祝呢?四季和宗浩在被窝中,强撑着睡眠前仅剩的那点儿精神,幻想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刚想了个开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其中的悲哀,同时呼出了深长的一口气,同时叹息:“真可怜。”但也仅此而已了,困意像大浪袭来,瞬间卷走了两人。
立在家门口,郑四季按门铃,叫一声小群——懒得掏钥匙了,还是让小群来开门吧。里边“哎”了一声,小群开了门,城城也从里屋冲过来,叫:“妈妈!我刚拉好(尸巴)(尸巴)!”四季赶紧夸:“乖儿子!”小群接了包过去,说:“今天幼儿园提醒我们交费呢,图画课的三百块,钢琴课的四百六,明天是最后一天。再不交,城城就不能接着上了。”幼儿园教孩子画画、弹钢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是该包含在每月一千二的学费中吗?凭什么还得额外再交一次?气归气,四季哪有勇气开城城的玩笑,难道真敢让他体会被老师带出图画教室和钢琴教室的滋味?四季打开抽屉,取出钱,交给小群:“明天你送城城去的时候交了吧。”信封里一下少了二十张钞票,捏在手里轻飘而干瘪。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宗浩的。语言简洁得不能再简洁,好像对是谁接听的都漠不关心,听到有人拿起了话筒,直接就说:“晚上有活儿,别等我了啊。”郑四季突然恶狠狠地答道:“干那么多活儿,怎么才拿三千块钱?!”“那你想拿多少?别欲壑难填啊。”宗浩冒出这么一句后,就利索地把电话挂了。吃饭的时候,郑四季忍不住去想那句刚才没有细想的“欲壑难填”,这是多么难堪的评价啊。这可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出自自己老公之口,一个对自己本应该全无恶意的人。得到这样的评价,他还会对你有多少爱呢?他还会有多少兴趣跟你肢体缠绵、浓情蜜意呢?如果还有爱,怎么会这么作践人?刚才猛一听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因为争吵早就发生了,发生过多次,心已经被磨砺得结实而硬实,可是现在却感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不祥。这是宗浩第一次这么说一个欲壑难填的女人!要是果真面对这样的女人,任何男人,大概离躲避开去已经不远了吧。自己在丈夫眼中的形象竟然惨到了如此的地步,太失败了!四季边吃,边一层一层地往深处想,等把碗里的米饭扒拉干净,心情也败坏到了极点,那些米粒简直就是如同沙砾一样被强迫着塞进了嘴里。放下筷子,碗交给小群收拾,躲进书房去一个人难受。
买新房子的一个强烈的缘由是希望拥有一间书房。从前租的带两个房间的屋子,一间给城城和小群,一间充当主卧、客厅和书房。书已经堆到了睡觉的头顶,有时候还会从床头掉下来,把睡梦中的人吓一大跳。要坐只能坐在床沿,因为仅有的两只沙发上堆满了城城的玩具。你不能动他的,一动他就哇哇嚷,还握紧了小拳头冲过来咬你。小群不愿意看书看报,因此欣赏电视连续剧的权利还是应该给她的。城城睡后,电视剧正此起彼伏放得欢,等小群关了电视去睡,已经是十一点了。四季开始打开电脑,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还要用来编织富有煽动性的、既要感动自己更要感动别人的语言,大概算得上是世界上最错乱的事物之一吧。那个时候,连梦里都在设计新家的书房,左边如何,右边如何,南边如何,北边如何,不管设计得怎么变化多端,书房的中间总是那个满足得不得了的郑四季。坐在巨大的书桌前,被沿墙的书架环绕着,自我感觉富贵极了。这是那时候的梦,可是竟然真真切切地实现了。此时,巨大的书桌前就坐着郑四季,可是灰暗的心情简直能把整个书房吞没。这个变化可是怎么也设想不到的。一样的人,跟梦境中一样的书桌。一样的书架,但是,人物的表情是那么沮丧,整幅画的味道完全变了。
四季拿笔在纸上划拉:月供三千,幼儿园学费一千九百六,小群的工钱五百,跟宗浩两人的交通费四百——还只是每天坐轻轨而已,周末全家的出行都没有算在内,物业费供暖费平均每月五百。老天啊,也就是说,全家人不吃不喝就得先预备出六千五百块钱!这些账,四季早就算过无数遍,这些数字就仿佛是电脑的桌面,你想使用电脑,你就得先与它面对,你逃不过去。但是,每次四季在把这些颠来倒去的数字加加减减时,还是会震惊不已——我真的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一座大山?我真的还站立着、坚持着,没有被压垮?四季不禁对自己无限怜悯。可是为什么总把自己一个人当做是扛着这座大山的苦力呢?为什么几乎很少把宗浩圈进来,作为自己的同盟军呢?他也是贡献了他的工资的。四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不是因为他挣得少,而是因为他从来不想这些事。他以为这个家就是自动地存在着,自动地运行着:水会哗哗地自己循着水管子找上门来;电灯会善解人意,天色一暗便大放光明;天然气源源不断,好像家中地板下就蕴藏着一座气井;而一旦饮水机上的水快见底了,便会有人殷勤地扛着新鲜的泛着蓝莹莹波光的纯净水上门来。他哪里知道郑四季昨天在交水费,今天买了电,明天还得记着往一卡通里续钱!郑四季撕了这张已经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去跟城城聊一聊。问问他今天学钢琴了没有?会画南瓜了没有?交了那么多钱,总得见到点东西吧?
刚坐到正搭积木的城城身边,小群说:“四季姐,增光又打了个电话来,农村找不到活儿干啊。宗浩哥有办法了吗?增光实在是没出路了,着急啊。”急有什么用?要说起来,我的生活比他更需要急。四季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说出口的是:“再等几天,起码让宗浩得到点消息了再过来。”乡下没地了,也没有活儿了,增光也可怜,年轻轻的,老婆在这里,自己在乡下晃。单是跟小群分开了两年这件事,就让四季觉得亏欠了他许多,她不停地催着宗浩找熟人想想办法,给增光安排个事。宗浩答应着,可也许他觉得这跟水电气会自动上门一样,到时候,也自有人来通报:让增光来我们这儿上班吧,我每月给他开一千!四季突然又改了主意,果断地说:“那就让增光来吧!”是啊,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你总该去想辙了吧?你不会又忘了吧?何况,增光是你的亲戚,你得负责安抚好。增光,不开心了,要把小群叫回家去,这个家不全塌了也得塌一大半,除非我辞了职当全职太太接送城城——那不塌得更快了吗?
小群听了很开心,赶紧去给增光打电话。“增光啊,四季姐叫你过来呢,准备准备就过来吧。别的你就不用管了,衣服少带点,大哥给了你不少衣服,都比你那些好。”四季耳朵里听着小群的话,眼睛看着城城手里的玩具,心里却无聊地想着:增光来了,起码能省下长途电话费了,这也是有好处啊。
城城睡了,小群在看有头无尾的电视剧,四季把门一关在书房里写稿。在拼红了眼的挣扎苦斗下,《星电影》从当初刚创刊时马粪纸一样的《电影报》发展到了一百二十页全彩铜版销量稳定上升的时尚电影杂志,它的壮大史也就是四季的奋斗史。每期交稿量须在两万,不保证都能使用,除此,稿件质量被评为“优”,才能获三分;“良”,则获二分;收入多少主要就看月底攒了多少分。可是,这些是不够买房子的,四季从投身这一行起就在一稿多投。现在,《星电影》有知名度了,不敢这么做了,那就把《星电影》上发不了的交到其他地方去。那些东西,在稍稍化过妆之后,比如把访谈改成评述,把资料凑成盘点,偶尔可以一稿两三投。四季现在经营日韩这一片,对日韩明星的熟悉程度大概是那些二十上下的哈日哈韩族都比不了的。可是,人家“哈”是主动的选择,自发的热爱,而自己,是职业的驱遣,即使最后由职业而生爱,那也是不一样的性质。况且,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对什么权相字、金东元、赵承佑等等了如指掌,会被人当成怪物吧——因此,四季很少跟别人聊自己的工作。
四季在键盘上敲打恐怖片《四人餐桌》的评论。还是先得有个大略的剧情介绍,四季胆子比蚂蚁小,硬着头皮在那儿描述。其实她根本没看过,拜托“爬爬虫” 看了碟后把故事给她讲了一遍,还要求他不能绘声绘色。可气的是,韩日的恐怖片越来越壮大,四季的痛苦感越来越频繁。到底该不该去请求转换主攻方向呢?可攻欧美的早就挤作一堆,报道国内的又时时处于饥饿状态,四季为难着。导演到底为什么要拿餐桌吓人呢,这可是天天要用的东西,存心要让人天天胆战心惊!
咣!咣!两声巨响,在此时的四季听来犹如石破天惊,其实是宗浩日常敲门的力度。过了好一会儿,四季才明白过来,是那个讥讽她“欲壑难填”的人回来了。四季摁着狂跳不止的心去开门,把门打开,招呼道:“无欲无嗔的人回来了。”
“什么呀?”宗浩很茫然,别说听不出四季的反击,连她说的是什么词都不明白。但是他竟然就不打算搞清楚,把包往地上一搁,挤过四季,朝沙发上一仰:“累死了累死了,这个点儿了,城铁居然还是没座儿!”四季跟过来,立在他面前,瞪着他,不说话。
“能不能给泡杯茶啊?”瘫软的宗浩连声音都是瘫痪的。
四季仍然瞪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又哪儿不顺心了?”
“嗬!这回倒这么敏感了!我没说话,怎么知道我不顺心啊?”
“你瞧你那张脸!连你儿子都看得出来。”
本来四季这么做,一大半是装出来的,想逼着宗浩跟她说话,哄哄她,反省自己电话里说错了,是有口无心,是无意的伤害,可照现在这个方向说下去,一会儿准是子弹横飞,炮声隆隆。算了!文章还没写完呢,明天得交出去。四季扭过身,去泡茶。
四季坐回到书桌前,敲了没几个字,又冲出去:“喂!你能不能先去洗洗脚啊!你想熏死……”话没说完,却看见宗浩脱了鞋,脚丫拇在茶几上,已经酣然入睡了。
四季每天早上赶七点半的那趟城铁列车,七点五十五左右到东直门,然后换一趟公共汽车到编辑部。一般来说,城铁相当准时,四季走出家门不久,从铁轨上隆隆驶过的是七点二十分那一班。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