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这是第四个洞,没啥,主要的——结束得够水平。只跑掉一个土匪。”
小天鹅懒洋洋地拖着长长的运禾大车。我稍稍欠起身,只见格卢姆斯基和马利亚斯,押着火烧鬼和克罗特,两枝马枪的枪口对准他们的后背。土匪头子的一只手已经包扎过了。克罗特的脑袋包着谁的衬衫撕成的布条条。他拱肩缩背,马裤屁股上的衬皮象个很大的心脏,阴沉地朝两边一歪一扭的。马利亚斯的枪口就瞄准这块衬皮。
莫非结束了?结束了!胜利了!
我们的头上掠过一根焦黑的橡树枝子,树枝子上积满了雨珠。我们正在穿越沙拉耶小林。低沉的天空,依然下着毛毛细雨。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澡塘脱衣间”吹来一股股温暖、浓郁的松叶的清香。格卢哈雷村马上要到了。
波佩连科跨着大步,走在大家前面,他昂首挺胸,胸前挂着自动步枪。他要首先进村,让他感受一下胜利凯旋的光荣感吧:也许,他最后能够成为一名好战士哩!
我们开始在车轴的吱嘎声的伴奏下,开进格卢哈雷村。我说,你别哭,安东妮娜,一定还会有晴朗的早晨,秋播田里还一定会有晶莹的泪珠。你瞧着吧!
第九节
人的记忆真怪……不久前刚刚经历的事,仿佛突然坠入黑森森的井底,从思绪中消失;而相隔多年的往事,却特别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大概不是偶然的。大自然关怀世上万物,它不叫任何东西无声无息地泯灭。
这一点很重要。时间正在快速地洗 过去事物的痕迹。我每次回到故乡,看到那些日新月异的变化,都不能不感到惊叹。格卢哈雷人早已从荒凉的莽莽林海中浮出来了。一条铺在英沙河畔古老圆木大道上的公路,使他们同奥任接近了。现在,人们都对远近驰名的陶厂和它那陈列着一件件陶器的博物馆感到极大兴趣。顺便说一句,那里还保存着谢麦连科夫师傅亲手制造的、空前绝后的格卢哈雷风格的带把高水罐。
风驰电掣般疾行在公路上,森林仿佛减少了,缩小了,英沙河也变窄了。如今仅仅用两秒钟就可从河上的水泥桥跨过河去。河畔的沙丘,变低了,连沙拉耶小林也显得那么轻盈、欢快,一掠即逝;然而“澡塘脱衣间”,却枝繁叶茂,长成真正的松林。一切都变了样……
只有格卢哈雷人说的那种急促的波列西耶话,依然如故。这种话,还象从前一样,掺和着乌克兰语、俄罗斯语、白俄罗斯语、波兰语,口音之杂,令人不可思议。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人名姓氏,搞得乱杂杂的。然而,人民,依然是那样温文有礼。
四分之一世纪前,在这里,在这块幸福的、美丽如画的地方发生的一切,今天看来多么荒唐,多么难以置信。但是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法西斯曾经在我们土地上播下仇恨与不睦的“毒菌”,并盼它长出血腥的致命的苗苗。而今,这些“毒菌”已经烂掉,连芽芽也没有长出来。
英沙河战斗受伤后,我住进奥任医院。感谢古潘救了我一命。他亲自跑到基辅,找来当时的特效药二基磺胺,而且尽我用。现在已经住院三个多月,医院终于同意我出院了。就在这一天,安东妮娜对我讲了萨盖达奇内的噩耗。
老头儿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四五年一月份,这位前纠纷调解人被火烧鬼的把兄弟,一个绰号叫机灵鬼的土匪用枪顶着胸膛打死了!这家伙就是在英沙河上阴雨蒙蒙的早晨跳河逃走的第六个匪徒。我们诱骗土匪钻出林子的事,不可能永久保密啊,于是机灵鬼登门算帐了。
老头儿正坐油灯旁,吸着细长的烟卷,阅读一本书。后来才弄清,那是一本列那尔的著作。
萨盖达奇内被葬在他隐居近三十年的梨庄附近的一个乡村公墓里。列那尔这本书至今仍保存在我手里,在第一百二十三页,溅得满是斑斑血迹。顺便提一下,那里还有这样几句话:
“我这最后一次的散步,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的散步。我感谢这里的树木,街道,田野,小河,屋顶。
有朝一日,当我离开我们这些凶残的弟兄,同格洛黎塔一起到巴黎的时候,我的大半个心,仍将留在此地……”
我们按照米隆·奥斯塔波维奇·萨盖达奇内的遗愿,在他的墓地上竖起一块凿有一颗红星的方尖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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