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妈,怎么样?”瓦列里克说。“让村里人看看,咱们有一门主炮呐,啊?炮塔来个一百八十度结弯,开一下吧?”

  波佩连科扭过身、他的眼睛往瓦列里克方向斜睨着,闪出狡黠、警觉的光芒。嘿,波佩连科!应该叫他受点外交训练,可以派出去参加盟国的会议。大概,第二战场就不会拖到六月,而是在一月就开辟了。

  克利马尔点着几束很长的麦秸,俯身烤亚什卡的驱体。亚什卡,翘着熏得黝黑的上嘴唇,龇出两只一动不动的大白獠牙,散发出一股烧焦的猪鬃味。克利马尔身旁放着两桶开水,他正准备烫猪皮。

  “嘿,变软了,”屠户嘟嘟哝哝地说。“咱马上用开水烫……让它变软!”

  我在盼谢拉菲玛。“长毛绒大礼服”总算在栅栏门旁出现了。

  “怎么样,姥姥?”我急步迎上前去。

  “他们还能说啥?村子里还能找得到更好的小伙子吆,啊?”

  “找得到,”我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只能在三天里面找。”

  “答应啦,”谢拉菲玛说。“没象西瓜那样给人家滚出来,马上就订婚。”

  “订婚?”

  “你怎么,猴急啦!事事都得按部就班地办。按老祖宗的规矩……他们都不心急。”

  “他们当年不是用机枪吧,”我说。“他们没乘飞机,而是骑的阉牛吧。行,谢拉菲玛,都办妥当了。今天我同你去参加克里文季哈家的庆祝晚会,应该给他们添点儿吃的……”

  “你打哪儿知道要开晚会?”姥姥问。

  “侦察报告的……瞧,瓦列里克马上来请你了。”

  这当儿,瓦列里克·克里文特,这位度假的战士,伊兹马伊尔的解放者,正一摇一晃地往我们家的栅栏走来。他举起手,一碰无檐帽,行了个敬礼。

  “大娘,我专程来请您,”他对姥姥说。“看您神采奕奕,越活越年青了。我敬仰之至!我们也恭请民警同志光临晚会。”

  “啊嘻嘻,黑海舰队的小把戏!”姥姥赞叹地说。“你当年可是个小无赖!你这是打啥地方学来的咬文嚼字呀?”

  “瞧,他就是克利马尔,”我朝屠户一摆头,说。“没他,你可办不成事。”

  “我也正是这样考虑的,”说罢,他就朝杀猪的走去,两条喇叭形裤腿扬起了一股尘土。

  克利马尔把一桶开水浇在熏得黝黑的猪身上,再盖上干草,此刻正用破布裹缠猪身,想把它焐软。他对瓦列里克瞧也没瞧一眼,可是水兵倒有点磨菇劲儿,他开门见山地说。

  “您好,炮长,”他啪地两脚一并,行了个举手礼,而后高声嚷道。“有幸请您参加家庭庆祝晚会,同时也请您担任屠宰任务……恳请大驾光临,老伯!”

  他弯下腰,对着克利马尔的耳朵,象对自己人那样轻声地说。

  “舰的酒精,带回来点……我亲手从罗盘中弄来的,九十九度……够水平!”

  水兵的开场白说到点子上了。

  傍晚,庆祝晚会开始了。好不热闹!瓦列里克旋风似地跑遍了全村,挨家挨户地去邀请,他说话风趣,情真意切,所以格卢哈雷村顷刻间沉浸在战前逢年过节那种无忧无虑的欢乐气氛之中。

  水兵在瓦尔娃拉家耽搁的时间比其他人家都长,出来时,直抹嘴唇,看来,是喝过一杯了。瓦列里克令人惊讶不已的成就是,他搞来了一架留声机,放在自己家院子里那棵梨树下面。这架留声机是道地基辅产品,唱头那块膜片还闪着亮光,转盘上还蒙着呢绒面子。是谁下决心从箱子底里翻出这么个宝贝,是怎么下的决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留声机,瓦列里克还弄来几张新的唱片,可不是什么序曲之类的玩意儿,而是克拉弗季娅·舒尔任科 ①唱的歌。所以毫不奇怪,格卢哈雷村人,凡是膝盖还能弯曲的,都在傍晚时分聚在克里文季哈家院子里,聚在那幢只有一眼小窗的、好歹刷了刷的泥抹板房的墙外。主人用断木板,劈柴棒子钉了好多桌子和长凳,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象战前一个主人在园子里接待上百个客人一样,而且不忘给意想不到的客人留个位子。

  【注 ①:1906年生,苏联演员,流行歌曲演唱者。】

  果然,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他仿佛决心给这幅乡村盛会的和平美景添上最后一笔。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四节
 
  我同波佩连科两个人单独坐在栅栏旁的劈柴堆上。从此地望出去,格卢哈雷村一目了然;瓦尔娃拉那幢雪白耀眼的泥抹板房,谢麦连科夫那幢院子里有一排杨柳树的凄凉的长木房,陶器厂,铁匠铺,总之,我们管辖的全部设施都在视线之内。来参加庆祝晚会的人,我们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村的乡亲们喝了两杯,便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组。年份大一些的拥到踩平的用作打谷场的院子里,坐在一张长桌旁边,由格卢姆斯基任头领;而姑娘和半大小子们却来到那个无人照料、杂草丛生的小果园的僻静地方,在瓦列里克身边围成个半圆形。离水兵最近的是克利马尔,晚会的主角一会儿称他大伯,一会儿叫他炮长。此时此刻,在格卢哈雷村居民中间,屠户一扫他那杀气腾腾的凶相,简直象一个骁勇,健壮的前线炮长,象个往手掌上吐口唾沫就能把“一零五 ①”炮座翻个身的炮长。

  【注 ①:指105毫米口径的大炮。】

  克利马尔出人意料,竟一口答应了瓦列里克的要求,前来参加庆祝晚会。他以职业性的熟练技术麻利地完成了新的屠宰任务,现在可以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了。仿佛林子里没人等他似的,仿佛他也没有从火烧鬼那儿接受什么任务似的……但是,只要时辰一到,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同自己弟兄取得联系!无怪乎瓦列里克身边那群 鼻涕的半大小子中间,波佩连科家的那个眼睛挺尖的瓦西卡 得声音最响。

  格卢姆斯基周围那帮子人在谈论正经事。他们纷纷问农庄主席,煤油啥时候配给,盐运来了没有,收不收菜园税。

  些问题,格卢姆斯基瞅着大牙回答说:“到时候会知道的。”婆娘们都满意地频频点头。他们倒不是在等配给煤油和盐,他们只想再次证实一下,农庄主席是个办事负责的人,即使杯酒下肚,也不会信口开河。

  马利亚斯扯着胡子,满脸惊恐,一会儿往我这儿瞧瞧,一会儿朝屠户那里看看。还有一个人也惴惴不安地望着克利马尔,他就是陶工谢麦连科夫。谢拉菲玛同自己那些瘪嘴老姐妹肩挨肩坐在一起,嘴里哼着“噢,三条大路宽又广,”可那双小眼睛却透过半睁半闭的眼睑密切地监视周围发生的一切。

  看来,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庆祝会上,除了克里文季哈和那个当水兵的儿子,所有的人好象都提高了警惕。

  “啊,瓦尔娃拉来!”波佩连科发现了情况。“每回开晚会她总是第一个到,可是今儿个却蹲在家里,好象刚刚死了男人。”

  “是啊,”说罢,我把小鹰手中那只斟满酒的杯子夺了过来。“够啦,你在执勤呀。”

  这究竟杀怎么回事呢?瓦尔娃拉没有出家门,没有同任何人碰过头,没有人离开过村子……屠户应该把情报送到林子里去了,可他却同水兵频频碰杯,灌下一杯又一杯家酿,满脸通红,不停地同姑娘们调笑打诨。

  安东妮娜没来。也许,求亲之后,她怕人家喊喊喳喳,说笑逗趣,挤眉弄眼吧。不过,婚事讲妥,除了克利马尔和谢拉菲玛,谁也不知道呀。但是,如果我有可能,我也会不来参加晚会,宁愿一个人浸沉在回忆之中。清晨秋播田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地闯入我的眼帘。回忆的浪潮滚滚涌来,遮住了庆祝晚会,又消失了,留下了久久的回响。

  ……庆祝晚会达到了战前的规模,这时出现了一个好兆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辚辚的车轮声由远而近,一辆单轴的轻便马车驶进村子。车子套了那匹鬃毛灰白的秃老鹞,这是纠纷调解人萨盖达奇内的马车。

  纠纷调解人头上戴着一顶有遮檐的高帽,遮住了自己的秃顶。鼻子上架着一付夹鼻眼睛,因为路上颠簸,已经歪在一边了。嘴中噙着一根细烟卷,这副模样,就好象是从早已遗忘的时代里冒出来的老古董。

  两位腰弯不下的老头,戈列努赫双胞胎弟兄,快步跑到马车跟前,扶他下了车,卸了秃马。

  萨盖达奇内脱下帽子,他那光溜溜,象鸡蛋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穿过格卢哈雷村居民的人群,在人们的搀扶下,在格卢姆斯基身边落了坐。老头儿的目光,透过那两片象冰块一样的夹鼻眼镜的镜片在寻找什么人,不安地从一个人的脸上移动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最后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

  这个怪老头儿,他自己不讲交情,不肯帮忙,此刻看见我,倒蛮高兴的。我觉得,他刚要欠起身子,挥手打个招呼,但那只祖传的宝石戒指,只犹豫不决地划了个不规则的弧形,便同已经放在他面前的那只酒杯的光彩溶化在一起了。

  从梨树和苹果树的枝桠缝里,从小果园那阴暗的角落里,向萨盖达奇内投来克利马尔那探究的专注目光!这两道目光十分沉重、阴险,萨盖达奇内不会不发觉的。所以他那只手才一下子伸向酒杯。毫无疑问,这位调解人知道克利马尔是何许人。克利马尔不应该看到纠纷调解人向“小鹰”表示热情。萨盖达奇内享受的自由也是有限制的。

  不过,老头儿为什么离开梨庄孤岛呢?

  庆祝晚会越来越热火。在老头儿聚集的地方。唱起了“白俄树下水潺潺”,歌唱多罗申科。有人拿来一只铃鼓;可是大伙儿齐声嘘他;小果园里正在给留声机上发条呐。格卢哈雷村人全拥到那儿,去见识早已遗忘了的稀罕玩意儿。当瓦列里克那被法兰线军上装紧裹着的脊背弯下,俯在留声机那只人造革的匣子上时,每个人顿时都切身感到发条的脆性。我心里明白,虽然表面看来人们在晚会上无忧无虑,几杯酒下肚,天南地北谈得蛮热闹,可是每个人都提心吊胆。都有好景不长的感觉。这次盛会,就象上紧的留声机发条一样,随时都可能断裂,碎成几段。

  瓦列里克把唱针在一张转得晃晃悠悠的黑色唱片上。舒尔任科便唱了起来。

  ……傍晚,还挺热,编年史家谢苗的节日就该是这样的天气。九月小阳春正值顶峰。南方大草原上吹来的热干风,吹过了绵延几百公里的波列西耶大森林,也没有冷却。太阳下山了,暮色笼罩了院子。特别在克里文季哈那片荒芜的果园里,灼热的空气仿佛粘在桌子上了。老头儿们,抖擞着结神,敞开了战前在农村合作社买的短上衣和 获的德国的、罗马尼亚的、意大利的和匈牙利的军便服。桌上摆满了煮得焦黑的带皮土豆,一小块一小块的雪白脂油,红褐色的洋葱头,绿盈盈的酒瓶、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在这些东西中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桑树、樱桃树和梨树的落叶。九月小阳春的春意正浓。这正是庆丰收的时节,正是订婚的时节……过一个时期,就交秋末冬初,那是举行婚礼的时节,是喝得醉醺醺地串村走镇的时节!

  这样有多好呀!战争改变了一切……

  唱针只是在磨刀石上马马虎虎地磨了磨,所以舒尔任科的嗓子听来有点儿沙哑。她的歌声透过弥漫在稀疏的树叶中、在暮色里变成深蓝色的团团烟雾中传了过来。

  岁月流逝,但那被遗忘了的夜晚

  突然又从日历上漾出了春意……

  奇怪,在战争的年月,歌儿对于人们来说成了什么呀……我本来以为这种波士顿①圆舞曲,这些歌词,这种曲调,这句“一堆纸灰,”那句“我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爱情”,这种不熟悉的节奏,对马利亚斯来说岂不是对牛弹琴,可是他却忘记了克利马尔,把自己稀疏的胡子凑到留声机边,一动不动地听着;萨盖达奇内自幼是在沙龙 ②钢琴演奏的圆舞曲中长大的,现在也在一边拭擦着他那两片椭圆形的镜片,一边静听,连格卢姆斯基也用拳头支起他那只斗犬般的大下巴颔儿。

  【注 ①: 以美国波士顿市命名的一种慢速舞曲。】

  【注 ②: 17~18世纪巴黎文人和艺术家常接受贵妇人的招待,在客厅(沙龙)聚会。沙龙就是文人雅士清谈与欣赏音乐的场所。】

  音乐唤起了我们每个人心灵中的人性,原因就在于它是人们需要的,是人人必须的东西。人们变得粗野了,变得残酷了,可是描写爱情的歌词儿,叹惜已经被焚毁的神秘的情书的歌词儿,一下子穿透了鞣熟了的皮肤,穿透了不可渗透的冷漠、无情的保护外壳……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值得回忆呀。

  一座座泥抹板房的草顶,宛如一个个黑黝黝的三角形,遮住了天空,白杨变成了一排排乌黑的圆柱,天好象离得更远了,在树林上空悬得更高了,蔚蓝色穹苍下的晚霞开始燃烧了。

  我爱你的一切,一切:爱你的真挚,爱你的柔情,

  爱你轻盈的步履,爱你那亲切热烈的握手。 

第五节
 
  我回过头,看见了安东妮娜。我叫她,她应了一声。但是她越走近娃儿们聚集的栅栏门口,她身上起的变化越是叫人感到惊讶。

  陶工谢麦连科夫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儿,摘下了她那修女似的黑披巾,竟光着头来参加晚会。她穿了件尼娜战前留到现在的最好衣服,打扮得象城里姑娘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她那张开朗的脸庞,瞅着她那头自然地披在黑呢短上装裹紧的双肩上的金黄头发,瞅着她那条宽腰带,那条下摆成喇叭形的时兴呢裙子,那双有金属带扣的黑皮鞋。这么说来,她在这段时间里是在梳妆打扮,准备参加晚会罗,可我还以为她在宁静的暮色中,回味秋播田上相会的感受,憧憬我们未来的幸福哩。

  我觉得,她已经溶化在我的体内,已成了我的幸福的一部分。然而这个恬静、孤僻、小名叫安托莎的安东妮娜有她自己的,不受我支配的生活。女性的某些重大奥秘,在我面前逐渐暴露出来了。我极力想理解它,可是无能为力,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现在,我的安东妮娜就站在那儿,她是那么美,天晓得有多么美,此刻,每个人都能尽情地一饱眼福!一刹那间,她变得陌生了,离我有十万八千里了。

  我忘了克利马尔,忘了瓦尔娃拉,呆坐在劈柴垛上,眼睁睁地望着,无力站起身,迎上前去。最后还是波佩连科开了腔。

  “卡佩柳赫同志,您去参加晚会吧,咱来执行任务;保证一口也不喝。”

  但是,就在这节骨眼,留声机里响起了欢快的《红萍果》。瓦列里克大声嚷道:“跳舞吧!”大伙儿乱作一团,推推搡搡。水兵拉了格卢哈雷村的一个小姑娘,姑娘们都你争我夺地把几个半大小子拉到场地,就是原来的打谷场上,桌子自然而然地同老太婆们一起退到边上,退到墙根。

  安东妮娜站在栅栏门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还拿不定主意。大家都在忙乱中,谁也没发现她。战前,她也是这样站在俱乐部的台阶旁。这个尖鼻子的,又矮又瘦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了金黄头发的美人儿呢?……格卢哈雷村的老乡们,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回过头去,扬起眉毛,打量着安东妮娜。娘儿们开始嘁嘁喳喳了。

  格纳特背着满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