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肯定汉森的事已经弄彻底了?”
福斯滕点点头道,“再彻底不过了。我们的人可不是业余水准。”
“没有人到过办公室来问些什么?”
“当然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道格,这案子已经结了。亚历山德里亚①的警察在这件事上瞎搅和,但什么也没捞到。到此结束了。”
① 亚历山德里亚: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北部城市。
“很好,不过让我再说一下。如果特津加入的话,我要你对他再仔细调查一下,还要千万对他留神。上一次的事本来是不该发生的。”
“我同意,赖利会去办的。”
谢尔曼似乎放松了些,但仍来回踱着步,“有什么最新消息?”最后他问道。
“哪方面的?”福斯滕问。
“先说安德森那边。”
“我们的小组现已各就各位,安德森的预定行程没有变化。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总是有间题。”
“这次不会有了。相信我,道格,阿曼是行事的最佳地点,那儿我们的朋友多得绰绰有余。这简直就和对付纽沃斯一样简单。”
“你肯定我们需要双管齐下吗?好像太多了。风险太大,付出的精力太多。”
“天哪,道格。这些我们得说多少次?我要什么我很清楚,你要什么你却怕这怕那。再说,两件事看起来不会有什么联系。这点我保证。”
谢尔曼不情愿地点点头。他已经停止了踱步,站在一座巨大的古色古香的地球仪旁,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它。“其他事情呢?陈和塔布拉塔教长的接触进行得怎样?”
福斯滕看看表,“实际上,此刻这两人应该正在会面。今天早些时候多尼②发了一封信过来。到了早上,我将得到一份完整的简报。”
② 多尼:唐纳德的昵称。
“告诉我这个:要是塔布拉塔不感兴趣呢?”谢尔曼的声音里又有了焦虑。
“他会感兴趣的。你在生意场上,你就要做生意。”
“那另一方面呢,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们在局子里的朋友说,调查工作还在死胡同里转。毫无进展。”
“目前是这样。”
“目前是这样。不过我得说我们干得不错。总统对这个吓坏了。他不会向我们发作的,相信我。”福斯滕伸直腿站起来。
谢尔曼在门廊的大衣橱里找出了将军的外套,并陪他走到门口,“要告诉我咱们小伙子的情况。”福斯滕离开时他说。
4
他正身处灰白无垠、满是碎石和尘土的荒原中。时间既非白天,又非夜里。脚下的地是一层变化不定的砂砾,拽着他的靴子。他举步维艰。他背的下部发出火辣辣的剧痛,那疼痛向下窜至臀部,向上侵入脊椎。咸而苦的细沙聚集在嘴边。喉咙口,使他连呼吸也要挣扎一番。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感到眼睛一阵刺痛:那儿全是一缕缕被风吹斜了的黑烟。他感到疲劳,没有方向感,体力正在丧失。他趴下来开始用手和膝支撑着爬行。尖利的石块噬咬着皮肉。
他在一条浅沟里找到了坎弗,他浑身是血,可还活着。他喂他水喝,他看得出那些伤口并不大。他听见直升机桨片发出的砰砰声,还很轻微,但在变大。他们将很快离开这个地方。现在那噪声已震耳欲聋了。直升机就在他们头顶,只不过没法看见。一阵飓风卷起沙石旋转着升腾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俯身摸索着去抱坎弗。他的手插进了一大块给打得稀烂的皮肉里。
然后随着猛烈的曳光弹和火箭弹的进攻,混乱开始了。爆炸此起彼伏,在他们周围掀起炫目的灰烟。从不绝于耳的回响声中传来附近一个人临死时的尖叫声,并久久地停在空中。扎克拉起坎弗想试着站起来,可他的双腿在发抖,由于疼痛而不停地抽搐。他觉得全身像灌了铅,而且孤立无援。直升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它飞走了。可这时又听到了叽哩哇啦的古怪的外国语。敌人就在附近,而且越来越近。他摸索着想再取一副M…16步枪的弹匣。他没能抓牢,弹匣滑到地上,埋进了沙里。他检查了一下坎弗的伤势,没有血了。他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军号响起来,扎克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身后清晰地传来坦克隆隆开动的声音。军号又响亮地吹起,接着又是一声。
扎克霍地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他的脸和脖子上都是汗水。当他把闹钟关掉时手在颤抖,他环视着房间,试图使自己镇定下来。他脊椎的基部发出阵阵隐痛。海萨行动后一个月他开始做这样的梦,而且频繁地出现,梦裹扎克总是无依无助。坎弗总在那儿,有时已死了,有时还活着。颜色只有黑和灰,背景只有沙漠。
扎克冲了个澡就去跑步。他一回来就趴在长绒地毯上,一上一下地做俯卧撑,一组接着一组,即使在背的下部疼痛难忍时也不停止,很快那残存的一点夜梦的恐怖消退了,他的思想也转向了其他事情。福斯滕,贾丝汀,谢尔曼。天,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他读着星期天的报纸,抿着咖啡,同时考虑着福斯滕提供的工作。他有自己的疑虑。在华盛顿呆两个月对于他已经足够,太多了。来之前,他就读过、听到过成百上千个故事,使他明白华盛顿是个胡闹放荡的城市。在这个地方,最强的人也会被仕途中重重的险阻吸干了活力。扎克知道有很多轮换到五角大楼去的军官临行时踌躇满志地谈着军事战略、军事行动以及政策变革这些事,而期满回来时则疲惫不堪,人也变了,喋喋不休地说要按传统办事,说自己头脑清醒了,以及得不到提拔等。他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他在想象自己到时会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来,以后又会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担心会待得太长,变得太会扯谎。在一个军人能被消磨成小职员的城市,他会生活得像一个官僚,失去在战斗中能决定生死的那种锐气。他想起了父亲生活在普林斯顿的那种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平静而满足,每晚用酒把自己浇得麻木不仁。这就是一个人沾沾自喜的写照,这种等候在面前的命运,是必须要花一切代价避免的。
可是也难却杰弗里·福斯滕海军上将的盛情。在像他这样的影响力下,很难想出一条谢绝的办法。而且也很难看出在那样的人身边,会学到做事犹豫不决、说话半真半假的习惯。扎克想象着事情的反面:他感到在福斯滕身上有一股他可以汲取的力量。在特种部队的岁月里,有很多上司曾鼓励过他,但从没有谁真正给过他一些教诲,没有谁能使他肃然起敬。他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缺陷。对扎克而言,忠实于真理才是最可贵的品质,而这在那些有权势的人身上似乎很难找到。
他想了解更多的有关福斯滕的情况。这位海军上将曾调查过他;那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做同样的事。扎克找出地址簿,开始打电话。
“那是个有奔头的地方,毫无疑问,”一位以前在特别行动部队的老友说,他现在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做军事助理,“大伙儿说得对——福斯滕是五角大楼真正的主宰。去年的重组给了参联会主席新的巨大的权力,但雷诺兹要么是不想要,要么是不知道怎么用,反正在很多事情上他是让权给福斯滕了。”
还有很多人告诉扎克,福斯滕曾多次走入低谷,又多次东山再起。他从越南回来时风光十足,广受尊敬,但很快他就把局面搅得乱七八糟,惹了不少麻烦,弄得自己臭名昭著。有传闻说在七十年代要派他进第七舰队,本来他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舰队司令的,但因为在调查战斗失踪人员的事情上太急功近利而把这饭碗砸了。福斯滕惹恼了不少头面人物,所以不但没能得到第七舰队,还被贬去管理对外军品出售工作和协助计划,华府的人都认为这个职务是没有前途的。但是福斯滕总是能起死回生,他靠的是军队里的一大群追随者,他们使他俨然像一个宗教领袖。那些所谓的福斯滕主义者之所以爱戴他,是因为他总是和当朝的那些脑满肠肥的四星将军对着干。到了一九八九年福斯滕已经重走官运,并且就在萨达姆入侵科威特前成为海军行动总指挥。在“沙漠风暴”行动中他是个重要的角色。在那个职位上待了几年后,他又得以升迁。
“福斯滕是个刻薄的狗杂种,他那张嘴是出了名的,而雷诺兹是他首选的出气筒,”一个如今在国防大学教书的老上司告诉扎克,“这就像‘二主共治一国’,福斯滕是那个更强的皇帝。基本上雷诺兹负责处理与国会和白宫的关系,同国防部长一道处理微妙的政治问题,譬如新一轮军事基地的关闭以及武器裁减等,其他几乎所有事情就全留给福斯滕了。说到五角大楼的实际运转,福斯滕肯定是大权在握的。雷诺兹在地方军事指挥部里还有些盟友,但在华盛顿他的人不多。他还没真正搞清这座城市是怎么运作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怂恿扎克要下这份工作。这是一个他无法回绝的邀请,一个进入决定国家安全政策的枢纽的机会,一次能被载入史册的尝试。但同时几乎所有的人也都注意到了福斯滕的不利因素,提到了围绕此人的种种传言。福斯滕会随时大发雷霆,很多人这么说。他动不动就信口开河。他对总统深恶痛绝,而且还到处宣扬。他与谢尔曼的公开关系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所有的人都同意:今天福斯滕是副主席,地位如日中天;明天他说不定就被贬到佛罗里达,坐在廉价公寓的阳台上独饮马丁尼酒了。
有几个和扎克谈话的人提到了一些萦绕在福斯滕头顶上的有关他在越南服役情况的传言。在军事上福斯滕是被尊为英雄的。他指挥的一些战役已被载入了教科书。但是由调查记者唐纳德·莱弗勒着,一九七九年出版的《湄公河之战》却质问了福斯滕在越南的行径,指控他和他的队伍“河鼠”在所到之处犯下了种种暴行。有几家报纸曾刊登过莱弗勒的控诉,但此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星期一下午,扎克在国防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了这本书,并花了几个小时翻了一遍。这本书宣称,福斯滕的“褐水作战行动”发生在地处偏远的郎赛特区,因而其暴虐的行径先前才不为人知。书中称,福斯滕在三角洲地区所有航道上强制推行从黄昏到黎明的宵禁,并从中获取特别的乐趣,他手下的人还屠杀过数以百计无辜的渔民和商人。更严重的是,莱弗勒指控道,“河鼠”部队可能还应为发生在一个叫细瑟的边远村子里的大屠杀负责,这个村子在湄公河的一条支流上,离柬埔寨边境只有几英里。最后莱弗勒还写道,在战争最后的几年里,当大势已去的时候,福斯滕和他的“河鼠部队”就忙着充填自己的腰包。开始时堕落得还不算厉害,只是从来往于循公河的毒贩那儿收受贿赂。但根据莱弗勒的记载,贪婪很快也征服了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于是他们自己成为毒贩,从内地卖毒品的人那里把海洛因运出来,送到等候在南中国海的商船上,它们都是由香港一家贩毒团伙控制的。
扎克在测览《湄公河之战》时充满了怀疑。大部分指控是基于与匿名人士的访谈录之上的。书里没有脚注和参考书目。和它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左翼的宣传辩论。通篇文章显得凌乱和不可信。书后的作者简介上说他正在着手对未经报道的在越南的战争罪行做更全面的调查。扎克翻阅了权威的书目参考资料,没有发现出版过这方面的书。他不用再担心唐纳德·莱弗勒的幻想了。
星期一晚上,他坐在玻璃餐桌旁,列举接受福斯滕这份工作的利与弊。有利的方面写满了半页纸,不利的只有一项:“得待在华盛顿。”
他决定要下这份工作。
5
卡尔·安德森将军走进C…141①酷热的货舱,坐在了他看见的第一个空位上。和其他排列在这个如洞穴般的机腹内的两排金属座位一样,它简直就像是货架,装着薄得不能再薄的坐垫。已等候在飞机里的空军士兵向安德森行军礼,他扣好安全带,并对士兵们点点头。他们大部分是技师和地勤人员,对安德森十分敬仰,就和往常一样。一个空军四星将军出现在C…141的货舱里本是不常见到的。但是安德森把自己视为一个平民主义者,而且自从接掌中央司令部的帅印以来,采用这种交通形式已成为他的标志。他对助手们说,这有利于激励士气,并且这也有助于他了解他所统帅的人。
① C…141:一种美军用运输机。
直到C…141飞到印度洋上空三万英尺的高度时,货舱里的温度才降到了华氏九十度之下。它在八十几度盘桓了一阵,接着是七十几度,然后就飞快地栽下去,最后停留在四十五度左右。安德森将手深插在衣袋中,向紧靠在他左右的人连珠炮似地发问,声音很大,以让对方听见。他刚刚亲眼看见了迪戈加西亚②上的生活条件,认为就该岛基地的荒凉偏僻而言,士兵们过得还是不错的。不过他要尽可能地听听每个人的意见,安德森很关心手下的人。实际上,如果他有什么名声的话,那就是他很挂怀生活质量之类的事情。他的老友、参联会主席雷诺兹把他放在中央司令部的职位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虽然在总统不懈地争取军队支持的运动中,有人埋怨安德森是个傀儡,但他极受从现役士兵到各级官员的欢迎。有传言说雷诺兹计划把安德森提拔得再高些,因为他是参联会主席少数几个真正的盟友之一。
② 迪戈加西亚:印度洋中部查戈斯群岛的主岛,一八一○年被英国占领,一九六六年英美协议后成为美国在印度洋的重要海空军基地。
就在飞机朝阿曼着陆之前,安德森到盥洗室去换上便装。波斯湾的苏丹国家中,没有哪一个像阿曼这样容易接受美军。但是尽管该国的美军基地在这一地区是众所周知的,阿曼的官方还是否认美国的军事存在。对于来访的美国官员,便服就是标准装束,特别是他们与阿曼高级官员在马斯喀特①会晤的时候,就像安德森今天穿的一样。
① 马斯喀特:阿曼首都。
奈兹瓦美国空军基地孤单地卧在距马斯喀特以西七十英里的一个低矮的沙漠山谷中。在环形防栅外面,荒凉的灰色和棕色的山脉拔地而起,直向深蓝色的天空迎去。方圆十英里内没有一座村庄,也没有多少其他生命的迹象。九十五名在基地工作的美国官兵需在此服役三个月,且不得外出,不能和当地人交往。他们白天要干十二小时,晚上靠看录像打发时间,这就是一天的生活。在奈兹瓦工作是最难熬的差事了。
安德森一边走下飞机,一边在烈日下与基地司令及其高级官员互致军礼。先是对基地简短的巡查,然后是最近美军在阿曼训练活动的基本情况介绍。之后安德森和主人在普通士兵用的大食堂早早地吃了中饭,“总想看看另一半人是怎么吃的。”安德森坚持在大食堂用餐时说道。而军官食堂里为他准备的一份丰盛的快餐却丝毫未动。
下午一点,三辆装茶色防弹玻璃窗的蓝色雪佛莱旅行车出发驶向马斯喀特。完全按计划行事。安德森和他的两个助手以及一个美国司机乘中间的一辆车,四个阿曼特工在前开道,四个美空军安全官员断后。安德森拿出一份军事简报阅读起来,偶尔向助手问几个问题。双车道的公路上并不很繁忙。正午前气温